《[权力的游戏]长夜拂晓时》桑囡

131、永不遗忘

　　生者无需铭记

　　可记忆不由人心

　　或许死者对生者

　　最美好的祈愿

　　就是无需记得

　　——————柯妮莉雅·史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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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遥远的厄斯索斯大陆上，有人见到了龙。”

　　“以前看书时，一直以为龙已然灭绝，但它终是再次翱翔于天际。”莉雅望向窗外，想到那日少年倾吐而出的真相，眉目沉重语气幽幽：“存在，不会被抹消，一定会有人记得。”

　　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经年累月的风沙洗礼也无法抹消，就如同那掩埋在多恩烈日黄沙之下的真相，尘埃终会被风沙吹尽，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坦格利安...
　　另一个人，或许不知更好！

　　烦乱的思绪拥堵在心口，莉雅有些失神。

　　“那个孩子...”伊蒙学士的声音拉回了失神的莉雅，她看到伊蒙学士的手颤了颤，最后又徒然一松，叹道：“不需要记得，无需铭记。”

　　莉雅确定伊蒙学士一定知道她话中之意，学城来往的信件无数，她也猜测伊蒙学士恐怕也早已有了丹妮莉丝的消息，然而此时她却有些听不懂伊蒙学士的话。

　　“人们总是无法想明白，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关联。”伊蒙学士怔怔的絮叨，像是历经风雨的海面，平静而又苍凉：“我说过的，史塔克小姐，死亡可以带走一切，那些存在都是死者的，生者没有义务去铭记，去承接。”

　　“肉/体上的疼痛与伤痕也好，记忆、爱意、恨意也罢，都是死者该封禁在木棺里、焚毁在大火中的灰烬，生者无需记得。”

　　莉雅心中微震，喉咙梗塞难言，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伊蒙学士的话在脑海盘桓不去，她已然明白伊蒙学士的祈愿。

　　他知道铭记的痛苦，所以不希望远在厄斯索斯独自流亡的丹妮莉丝也承受这种痛苦，有时候遗忘才能自由，而不是被死者的遗志和仇恨裹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却忍不住的想，父亲最后的时刻会想些什么呢？

　　父亲，是否也有想对他们说的话...

　　“人，智慧却又愚昧。”窗外的风将烛焰裹挟着摇摆不定，伊蒙学士的声音散在风里：“大部分的痛苦，都是庸人自扰。”

　　在此之后，两人沉默无言。
　　许久，莉雅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伊蒙学士却叫住了她。

　　“史塔克小姐，那边书柜上的酒。”伊蒙学士颤抖的手指了指一旁的书架，随后缓慢而艰难的躺下：“你带走吧。”

　　莉雅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书柜前，杂乱的书柜顶层摆着一个相对普通酒桶而言要小一些的橡木酒桶，酒桶密封的很好，上面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像是已然搁置了许久，她取下来，问道：“这是？”

　　“这是伊戈最后送来的，是来自里斯的红葡萄酒。”伊蒙躺在床上，看不见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他说这是我从来没喝过的酒。”

　　“这么贵重的东西...”莉雅怔了怔，随后拒绝：“我不能带走。”

　　“我曾打算在班扬回来之后送给他。”伊蒙学士手摸了摸颈间的学士项链，说道：“但他不会回来了。”

　　伊蒙学士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再多谈，莉雅无声轻叹，心中沉重而又压抑，她拿起酒走向门外。

　　“死亡可以带走一切，却带不走酒，更带不走王冠...”

　　在关门的那一刹那，黑暗的房间里伊蒙学士低沉苍老的声调再次轻声响起，莉雅的动作微微顿住，过了一会才彻底消失在门外。

　　伊蒙学士的身份让莉雅惊讶不已，也因此激起了她的兴趣，此后的这两天她都在藏书室里翻阅书籍，还真让她找到了记录。

　　伊蒙学士在征服二百三十三年来到长城成为黑城堡的学士，而在此之前他只差一点就要成为君临七国的王，坐上那一把象征权利与地位的铁王座。

　　征服二百三十三年，梅卡一世国王率军讨伐在多恩边疆地叛乱的培克伯爵时战死，然而他的继承人问题却一直悬而未决。

　　长子戴伦是出了名的醉鬼，宁愿被封盛夏厅亲王也不愿做龙石岛亲王，只因后者过于阴暗。次子“明焰”伊利昂是个强悍的战士，却残酷而又任性，并钻研黑暗伎俩。

　　这两人都早早死在梅卡国王之前，虽留下了后代，但戴伦的女儿瓦莱拉是个弱智，而伊利昂又给自己的儿子取了梅葛这样一个不祥的名字，且梅葛在梅卡国王死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除此之外就是梅卡的三子伊蒙·坦格利安，即如今的伊蒙学士，伊蒙自幼酷爱读书，早年便去往了学城，铸造项链后宣誓成为了学士，而学士是无法娶妻生子的。

　　再之外就是最后的幼子伊耿·坦格利安，伊耿少年时代是一名雇佣骑士，曾是“破矛者”贝勒身边的一名侍从，化名“伊戈”，后来“破矛者”贝勒还为了保护身份未明了的伊戈而战死。

　　伊耿身份明了后，当时宫中还曾流传过这么一个笑话：笑料戴伦、魔鬼伊利昂以及农民伊耿。

　　梅卡国王的继承人一直是他在位期间首当其冲的问题，而在他死后依旧没有一个定论，但显而易见身为第四子且被人笑称为农民的伊耿继承顺位是及其靠后的，而事实是当时的大议会也确实甚至开始考虑让伊蒙王子解除学士誓言继承王座，而不是伊耿，但这个决议被伊蒙王子亲口拒绝了，而后伊蒙王子为了伊耿坐稳王位主动前往了长城成为了守夜人。

　　所以，“不该成王的王”伊耿五世最终坐上了铁王座。

　　莉雅在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一个存在感尤其强烈，却被从前的她忽略的一个人，闯入了莉雅的视线。

　　“血鸦”布林登·河文。

　　这真是一个格外抢眼的人，至少莉雅在看史书的时候是这样认为的，梅卡国王死后，召开大议会的就是“血鸦”，因为在伊耿五世登基之前，“血鸦”布林登一直是七国的国王之手，是伊里斯一世在征服二百零九年亲自认命的首相，他辅佐了伊里斯一世以及梅卡一世两任国王。

　　布林登·河文，河文这个姓是河间地出生的私生子姓氏，就如同雪诺一般，而实际上他确实是一名私生子，而且还是一位高贵的私生子。

　　因为他是“庸王”伊耿四世的私生子。

　　纵观坦格利安历代国王，学者愘斯曾如此评价：“伊尼斯软弱，梅葛残酷，伊耿二世贪婪，但从未有一位国王像伊耿四世那样腐朽。”

　　这位最腐朽的“庸王”留给七国的只有混乱和战火，他生命的最后一件事是留下一份遗嘱，在遗嘱中他留给王国的是一份剧毒的礼物——他将自己的私生子女统统划归正统，从最低微的平民到和贵妇所生的“高贵的私生子”概不例外。

　　被性/欲、食欲和物欲控制不能自拔的伊耿四世的私生子何其之多？

　　这份遗嘱对于那些他从未承认过的好几十个私生子女而言，或许毫无意义，但对已被他承认过的那些“高贵的私生子”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比如，曾得到伊耿四世赐予坦格利安家族族剑，即“征服者”伊耿的佩剑“黑火”和领地的戴蒙·黑火，以及支持戴蒙篡位的“寒铁”伊葛·河文等等。

　　对整个国家而言，这份剧毒的遗嘱意味着延续五代人的血与火。

　　由这些高贵的私生子引发的战乱使整个七国动荡不安，黑火叛乱一直延续到征服二百六十年，泰温·兰尼斯特参与的那场九铜板王战争取得胜利，“凶暴的”马里斯·黑火殒命后才彻底终结，“庸王”伊耿将族剑交到私生子手中带给七大王国的诅咒也才最终得以化解。

　　而在黑火叛乱期间，这位“血鸦”可是功不可没，可以说许多次黑火叛乱都是由他出手平息瓦解的，甚至最后“不该成王的王”伊耿五世能坐上铁王座，他也功不可没。

　　在梅卡国王死后，“血鸦”召开大议会选定继承人，在此时戴蒙·黑火的后代流亡至泰洛西的伊尼斯·黑火传送了一份继承要求到君临，妄图不费一兵一卒赢得先人三次起兵都未曾赢得的铁王座。

　　而后时任国王之手的“血鸦”给予提出要求的伊尼斯·黑火安全保证，邀伊尼斯亲至君临城申述，然而莽撞的伊尼斯刚进城就被金袍子逮捕并即刻斩首。

　　也因为此事，后来上位的伊耿五世以谋杀伊尼斯·黑火的罪名逮捕了国王之手“血鸦”，虽然当时许多人同情“血鸦”，也乐意见到又一位黑火簒夺者人头落地，但伊耿国王认为有必要为首相定罪，以免世人将铁王座的保证视为一纸空文，在死刑判决之后，伊耿给“血鸦”提供了披上黑衣、加入守夜人军团的机会，“血鸦”接受了。

　　“征服二百三十三年，国王的哥哥伊蒙学士前往长城成为守夜人，“血鸦”布林登·河文爵士作为“荣誉护卫”伴其左右，以“鸦齿卫”弓箭手为主的两百人同行。”

　　莉雅沉思，手指敲击桌面，良久才抬眸看向另一本书，那是守夜人军团的历史记载，翻开的那一页一行字清晰入目。

　　“征服二百三十九年，布林登·河文担任守夜人总司令，征服二百五十二年在一次长城外的巡逻任务中失踪。”

　　真是极其巧妙的时间。

　　事实上，莉雅会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书中记载的一句话。
　　——民间百姓传闻，“血鸦”有一千零一只眼睛。

　　多么熟悉啊，在那日被三亚乌鸦拉入的幻梦里，三眼乌鸦曾亲口说过这句话。

　　“你在骗我？”
　　“不，我有一千零一只眼睛，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那一日，三眼乌鸦是如此说的。

　　更凑巧的是，在戴蒙·黑火的第一次起兵反叛期间，戴蒙·黑火和他最大的两个儿子——伊耿和伊蒙皆丧命于布林登·河文及其贴身卫队“鸦齿卫”的箭雨之下，之后“寒铁”伊葛·河文手执“黑火”剑发动疯狂反扑，试图重振士气。

　　他与“血鸦”沙场相遇，那场可歌可泣的决斗虽然逼退了“寒铁”，但也夺去了“血鸦”的一只眼睛。

　　莉雅想到了初次在山洞里见到三眼乌鸦时的情景，那从空的眼眶里爬到脸颊上的那条细细的树根...

　　“我还是有见过其他人类的，一些迷途的人，还有...洞穴中心的那位三眼乌鸦。”
　　“他？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概是三四十年前...”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血鸦”布林登·河文！

　　“人若要保持思路清晰锐利，就得多读书，就好像宝剑需要磨刀石一样。”柯妮莉雅轻笑着摇头，莫名想起提利昂说过的这句话，实在是在理。

　　从前她也翻阅过坦格利安的王国史，但其实也是草草读过便罢，那时的她只想着如何变强，其他的事物关注的实在太少，若是早早注意到了，也不会如之前那般被动。

　　“史塔克小姐真是字字珠玑。”随着话语而来的是稳重的脚步声，是个成年男性，不过听声音莉雅也猜到来者何人了，她合起书侧头看去。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
　　这倒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正式见面。

　　“陛下。”柯妮莉雅稳稳坐在椅子上，淡然一笑：“这并非我所言，是一位智者说的话，我深以为然。”

　　“谁？”史坦尼斯走过来，这是一个严肃认真的男人，从那张脸上可以轻易看出寡言和沉闷这两个词汇，听人说他还具有着众所周知的正义感，从他驰援长城的行为来看，似乎传闻不假。

　　“提利昂·兰尼斯特。”

　　“小恶魔，智者。”史坦尼斯极其微弱的轻嗤了一声，但莉雅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随后他又说道：“我只听说他是有名的流连妓院的醉鬼。”

　　“当然。我也曾听闻。”
　　可谁说，这样的人不能是智者呢？

　　但莉雅只是一笑置之不再多言，而是转而收拾起桌上的书本，似乎完全不好奇为何史坦尼斯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知道一个女孩吗？”史坦尼斯注视了一会，突然开口问到。

　　“谁？”

　　“莱安娜·莫尔蒙。熊岛女士，一个十岁的孩子。”史坦尼斯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看，莉雅却是心里暗暗一惊，手中的动作顿住，面上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他：“听父亲提起过，她如何？”

　　她的心中想到了被送去熊岛的瑞肯...也不知史坦尼斯提起熊岛，是何意图？

　　“我乘船来长城的路上，途经熊岛，曾让她的家族臣服于我。”他“啪”的一声合上书，看向莉雅：“除了北境之王史塔克，熊岛不知道还有别的君王。这是她给我的回复。”

　　“抱歉，陛下。”莉雅不经意的看了史坦尼斯的面色许久，并无什么异常，便稍稍放下悬着的心，从容笑道：“北境人，只忠实于自己人。”

　　“呵！是的，北境永不遗忘。”史坦尼斯嘴角扯了扯，一贯不常笑的人突然笑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你的哥哥说，北境人就像是塞外的自由人，我哥哥劳勃也经常大声抱怨，要控制他们有多难，即使有你们的父亲帮忙也是如此。”

　　“确实如此。”
　　莉雅坦然点头应和。

　　“说到此，你们的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突然话锋一转，随后将一封信放到桌子上，布满茧子的手将信推到了莉雅面前，说道：“这是他遣人送到龙石岛的信，也许也是他最后的一封信。”

　　莉雅呼吸一滞，良久突然伸手“啪”的一声盖在了信上，手指用力扣着桌面，她无声的长吸一口气，掀起眼帘，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将湛蓝色的瞳孔掩住，眸色森寒：“我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

　　“我和罗柏都知道。”莉雅语气沉沉，很快稳住自己的心神，说道：“在罗柏带上王冠之前就已一清二楚。”

　　根本不用读，莉雅就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

　　“而且我也知道！”莉雅语气变冷：“早在这封信送到龙石岛之前，你也早就知道这封信里的内容。”

　　在最初的最初，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一直是劳勃御前会议上的海政大臣，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在琼恩·艾林出事之后，史坦尼斯就逃往了龙石岛，她从来就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史坦尼斯，比他们所有人都早知道真相！

　　“这是你们父亲的意志。”

　　“但，不是我们的！”莉雅站起身，断然开口：“很抱歉，莱安娜·莫尔蒙女士的答复，也是我们的答复。”

　　“在奔流城外，北境宣布独立自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早已人自为政了。”莉雅眼眸沉沉，话语缓慢却铿锵有力：“南方的铁王座上坐的是谁，便交由你们的七神或是那位光之王定夺吧。”

　　北境，除了史塔克。
　　不会有别的君王。

　　既已称王，便绝不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