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余晏歌[2024]》黔籁

2、柏晏

　　打从中途知道这只是个教训家里赌鬼的家务事，没什么危险性质后，柏晏就一直昏昏欲睡，提不起劲。
　　多亏了夜风，他才没有真的睡过去，成为失足滚落半崖的社会新闻主角。

　　直到他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
　　——“拿完了国内的影后奖”和“嘉姐”。

　　柏晏睁开眼睛。
　　暗夜里，他炯炯有神的眼珠亮得像黑玛瑙。

　　赌鬼说的“那年”是什么意思？
　　那年是哪年？那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本能发作。
　　来不及再细想揣摩，也不再顾忌卷入是非可能会被人莫名其妙削一顿，柏晏用手机电筒照了一圈崖壁的情况，就重新攀附上了崖壁上突出的石块，迅速爬回了崖壁上的平地。

　　跟班们实力不错，背着一个成年男人下山也利索。
　　此刻，下山的路上已经不见他们的身影，柏晏又钻进了商业广场走偏门，他从暗巷出来的时候，看见对面的山脚有一辆黑色的保姆车。
　　一个平头方脸的小青年拉上了保姆车的车门后，两步上了驾驶座。

　　柏晏两步走出巷子拦出租，不远不近地跟了保姆车半路。

　　普市环海，是个小岛。
　　直来直往的路变不出什么花样，柏晏跟了他们半程以后，就猜出了他们的去处。思及此，柏晏及时调整对策，化被动为主动，让师傅加速超车。

　　出租车呼啸而过后拔得头筹，先到了半山的别墅区。
　　别墅区外，侧边两位高大的物业如杨树般不动如山，只双杠门中间持枪的警卫抬了抬手，将出租车拦在了门外。

　　柏晏下车。
　　刚来普市的第一天，他在这住过一晚，警卫认出了他，朝他点了点头，室内值班的物业也在这时出来向柏晏打招呼，询问他是否需要摆渡车。
　　柏晏拒绝掉他们的好意，踩着松散的步子，懒洋洋地往里面走。

　　保姆车追上来。
　　三分岔路口，他们走了中间的，很巧，和柏晏家是一个方向。

　　合情合理，如有神助。

　　柏晏朝停在路口的摆渡车招招手，又重新跟在了保姆车后面。
　　保姆车进了17号车库，而摆渡车还在往前开，柏晏家的房产，在这处的门牌是4号。

　　柏晏睡不着。
　　因为余平嘉。

　　摞摞烦恼又加一叠在顶上。
　　吸铁石一样，顶的和底的，无惧中间遥远的距离，紧紧吸附到了一起。

　　躺回床上，柏晏想，他可能又要让柏路发失望了。

　　柏晏他爸，柏路发，人如其名，在年轻时候，靠着做陆路运输发家。
　　小有成绩后，柏路发再接再厉、一往无前，成功将从前小小的云麓公司变成了如今的云麓集团。
　　柏路发的商业版图从基建开始，稳步扩张，现在，资本市场的股权投资他也能玩得有声有色，前两年，他姐柏清学成归来后还自创了一个珠宝品牌，让他们家也算是伸出了五个脚趾头到娱乐圈。

　　柏路发就一儿一女，亲戚缘也比较淡薄。
　　柏清虽能干，但她擅长的是设计本身，而不是筹谋和运帷，所以，柏路发便将柏晏当成了接班人培养。

　　倘若没有余平嘉，柏晏现在，或许也是一位准备接班的海归。
　　可惜，没有如果。

　　对余平嘉，柏晏一直耿耿于怀。

　　天可怜见。
　　柏晏高三那年，学校组织他们应届师生去影院看了一部大烂片。
　　电影名叫披荆斩棘，讲一个社会渣滓从良后，转型为人民教师，去职高带最没应试潜力的班，带出了一班的双一流大学生的故事。

　　这电影从头到尾都在扯淡，没什么好说的。
　　比起励志片，柏晏更愿意将他划分在无良洗钱片那一类。

　　左耳进右耳出的看了一半后，柏晏的耐性也到了临界点，心浮气躁地敲起了手边的可乐杯。

　　身旁的祁晰不满，抬手腕怼了柏晏一下，“不爱看出去，别破坏气氛。”
　　闻言，柏晏也坚持敲完了空气才起身，“你真是不挑。”

　　对这种烂片，柏晏没什么好脸色。
　　具体就表现在他离场时的大摇大摆上，同学们不满意的哼气声，他也充耳不闻。

　　柏晏走到影院中门，刚给帘掀了条缝，还没来得及往出拐时，消失大半年的余平嘉就出现了，在他前面的那块巨幕上。

　　柏晏放开帘子，就站门口看完了这部烂片。
　　即使余平嘉后面也没再出场过，这一回，他也毫无怨言，而且，他还在这天确定了他往后的职业方向，导演。

　　因为导演，可以让演员听话。
　　想折磨余平嘉，想凶她，想笑她，想嫌弃她，想逗她，想把她曾对他用过的路数，全部都还给她。

　　第一回合，高考填志愿，柏晏如愿成全了自己，去电影学院学导演。
　　同时，这也是柏晏第一次让柏路发失望。

　　第二回合，正在进行中。
　　拍电影需要钱，柏晏没钱。柏路发不投资，也不让他的朋友给柏晏投资，所以，柏晏才会来普市避世。
　　在普市的这一个礼拜，柏晏都快说服自己了，隐隐地会想，“要不，这次回沪后，就听话收拾包袱出国去念金融吧，接云麓集团的班也挺好的。”
　　……

　　一整夜，柏晏躺床上像个死尸，唯有清明的双眼，暴露出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心事。

　　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柏晏翻个身，想，临门一脚了，就这么走掉，有点不甘心。

　　又熬。
　　熬到朝阳初升，天色像搅化的糖丝一样时，柏晏坐起来，想，余平嘉有错，余平嘉罪不可恕，余平嘉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窗外，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朝阳正蓬勃，橙红色的朝气慷慨地回馈于地，给树木裹上了一层新皮，颜色看起来像掉进了炼丹炉，有热量，摸着会烫手。

　　大自然赠送的美景在前。
　　柏晏却因为眼疼而无福消受。

　　重新翻个身躺成了大字形。
　　柏晏睁开眼睛，想，他确实不甘心。

　　——没撞破昨晚的事儿就算了，撞破了，他就是拿到了能对余平嘉呼呼喝喝的把柄。像这样的，送上门的好机会，他都不见机行事的话，岂不是拂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