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6、拜见

　　两人紧赶慢赶行了半日，抵达离耽阳不远的阳列渡口。
　　岸边一条硕大的货船正在卸货，码头上四处奔波着扛了麻袋的忙碌劳工，在工头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声中艰难前行。
　　妩姬下了骡子向那工头走去，面上换了一副亲切娇羞的笑容：“这位大哥，你们是在运货呐？”
　　工头是个三十左右的大汉，身材魁梧，面相粗犷，忙碌中有人找他攀谈本是不耐，转首见是一名娇美秀丽的女子，嘴边的怒叱瞬间旋回肚里，换言道：“正是，这位姑娘......”
　　妩姬笑得愈发温和，指着货船问：“这船是从京城来的吧。”
　　工头点头，突然惊讶的问：“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妩姬又指了一个近旁劳工的肩头道：“上面不是印着京城梁家的商号嘛。大哥，你们这船卸完货后就要回京了吧。”
　　“是啊，姑娘问这些干嘛？”
　　妩姬眼波流转，端得是明丽动人，笑道：“不知这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小女搭趟顺风船？”
　　工头肃了脸色，一派正经道：“这怎可使得，这可是梁家的商船，怎能......”
　　话还未说完，就见手上突然多了锭闪闪的银子，顿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位大哥，我们就在离京三里的临因渡口下船，不入京，这样梁家也不易察觉，也就不会追究大哥的责任了。这些银子给大哥们买些好酒好肉，算是孝敬你们的。”言下之意，到了目的地还会给他们一些酬金。
　　工头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想要公事公办又舍不下手中这点钱财，天人交战中仍是利欲占了高位，咬了咬牙，小声道：“那行，不过等这些劳工们卸完货，人少些了再上。”
　　妩姬灿然而笑：“那是自然。”

　　夏恩早已下了黄牛凑了过来，听完他们的对话，凑到妩姬耳边小声问：“不去耽阳坐客船，跑这么远坐这劳什子货船干嘛？”瞥了眼工头手中的银子，一阵痛心，那银子可够四人坐头等舱的了。
　　妩姬看着他笑得高深莫测：“你如果嫌路程太过平静无聊，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不过凭你的功夫，啧，只怕两三下就给人扳倒了。”
　　夏恩咀嚼了一番，仍是没听明白，打算继续追问，却见妩姬已甩了他跑去跟工头套近乎。摸着脑袋，只得兀自思索。

　　待到货船卸完货，码头上只剩下寥寥几人，妩姬二人在工头的示意下登船，看见她身后的骡子和黄牛，问：“这些是什么？”
　　妩姬答得理所当然：“我的坐骑。”
　　工头眼角抽了抽，待看到最尾蒙面的夏恩，又问：“这位兄弟是......”
　　妩姬面不改色道：“相好。”随即苦了副脸，惨兮兮道：“可惜毁了面相，爹娘不同意我们的亲事，只好......”

　　工头瞬间了然，一个娇俏的女儿家配一个面相尽毁的男子确实可惜了些，难怪爹娘不允，可叹二人情分金坚难能可贵，豪迈之情油然而生，朗声道：“原来如此，姑娘放心，我等定会将你二人安全送至临因！”
　　妩姬笑若春花：“多谢大哥，大哥真乃性情中人，让小女无比佩服！”
　　工头听着那声声软滑的“大哥”只觉通体舒畅，最末的夏恩却遍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一脸有苦难言的模样。妩姬笑意盎然的眼光扫来，饱含揶揄之意，心中愈发郁结。低头敛目，板着手指头开始算还要在她底下折腾多久。

　　梁家作为蔺朝七大商户之一，运货的船只自是上等的好，加之没有货物压积，仅三日时间便到了临因，算来竟比耽阳最好的客船还快上一日。
　　临行前妩姬又给了工头三锭银子，工头忙不迭的喜滋滋收下，二人下船行去一里还能听见工头粗豪的祝福声。
　　夏恩闷声嘟哝了句：“不知金贵。”妩姬斜了他一眼，兀自打马向前。

　　临因距京城不过三里地，只行了小半日便到了地头。一入京城，入眼便是一片繁华盛景，红瓦高楼林林丛丛，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连着衣着都考究有致。街上热闹非凡，一派盎然生机。
　　夏恩初次下山，瞧着什么都新鲜，左顾右盼，东瞅西瞧，早已看直了眼。
　　妩姬瞧着他笑骂：“乡下娃，没见过世面。”
　　夏恩回瞪着她，她却不理他径自急步前行，夏恩嘟囔了一句跟了上去。
　　二人在城中绕了半刻，渐渐远离喧嚣的繁华之地，拐入一处清冷的巷内。
　　巷中林立着青瓦民房，绿树丛生，幽静别致，应是寻常人家的住所。

　　妩姬行至角落，敲开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位花甲老人，须眉斑白佝偻着背脊，双眼浑黄，他将妩姬上下打量了一番，嘶着嗓子问：“姑娘找谁？”
　　妩姬从怀中抽出一缕红绸，老者见了，皱起沟壑丛生的眉头：“姑娘且先稍候片刻。”合上大门，听着脚步声，是往里间去了。
　　夏恩站在后面，一手牵着黄牛，一手牵着骡子，立在路中央浑身不是滋味，妩姬无视身后抑郁的气场，凝神注意这门后丝丝动静。

　　不消片刻，门后又想起蹒跚的脚步声，开门的仍是那老者，却是换了一副恭敬的神色。
　　“姑娘请。”
　　老者将妩姬请了进去，却拦住跟随而来的夏恩。妩姬回首，淡淡道：“他是我的随从。”
　　老者仍旧操着那口嘶哑的嗓子公事公办道：“主人只答应让姑娘进去。”
　　妩姬加了句：“我的骡子需要添水，骡子离不开他。”夏恩顿时满脸黑线，一语便将他打为照顾骡子的贱等马夫。
　　房中忽而响起人声，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尖锐的令人发寒：“放他进来吧。”
　　老者得了令，才放下拦人的手。

　　“你在外头等着。”妩姬对夏恩吩咐了声，便向房内行去。房门开合之间，夏恩瞥见房中正襟危坐着一个玄色身影，头戴黑纱斗笠，唯有一双手白的刺目，怪异的让人见了很不舒服。
　　老者撇下夏恩去了后院，瞬间院中只剩一人，一骡，一牛。没人招呼，夏恩不知该干啥，于是蹲在地上开始无聊的数石子。
　　当数到一千四百七十八颗时，房门再次打开，妩姬挂着一脸笑意，甚是欢愉，拍了拍地上的夏恩。
　　“走吧。”
　　夏恩起身跟上，偷偷瞥了眼房间，方才看见的黑色人影已不知去向。

　　两人在城中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行到一家酒楼，妩姬瞅了瞅天色，道：“先吃个饭吧。”
　　菜色一如既往的多而杂，都见名贵，却是一色的荤菜，光是一道鱼就点了三盘不同做法的。
　　夏恩坐在桌前饕餮不已，妩姬只执着酒壶豪饮，那烈性的湛珠碧到她嘴里跟喝水似的，一壶下去气都不歇。
　　夏恩看她如此饮酒，不由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伤身。不如喝些清茶，养生。”
　　妩姬又灌下一口，笑道：“多嘴。”
　　见劝她不得懒得多言，继续吃着盘中餐，忽而耳边飘来一句喟叹，似哀非哀，似愉非愉：“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我只喝得进酒了。”

　　夏恩一怔，抬头望向她，她仍挂着一幅懒倦的笑容，双眼澄澈，仿佛刚刚的话语只是偶尔的一声幻听。
　　妩姬甩了酒瓶子，问：“吃够没？”不等夏恩回答，站起身道：“走吧，该办正事了。”夏恩不明白她说的正事是什么，见她已经向门口走去，只得甩了筷子跟上。
　　“你轻功如何？”走了一截，妩姬突然问身后的夏恩。夏恩正欲回答，妩姬又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不带着你，省的你惹祸上身。”刚说完两秒，又道：“不行，你若趁机跑了，我的银子就没着落了。”夏恩怪异的看着她自言自语，想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闭口不言，还是少惹为妙。

　　将骡子和黄牛寄放在客栈，妩姬领着夏恩一路行到护城河边。
　　河边停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车后是喷薄迷幻的霞光，看那锦帘缎子和流苏坠子，镶金切玉，云纹暗绣，滚着金丝，绝非一般人家所有。车前坐着一名青年小伙，面貌清俊，着了身藏蓝色哑光丝袍。
　　夏恩见她向马车行去，惊疑的问：“这......”妩姬抢过话头低声道：“不许开口，一个字都不许说，跟着我就是了。”夏恩见她不似往日，神色凝重，马上住了口。

　　二人方一坐定马车便动了起来，绕过重重路口，街道的喧嚣渐渐稀薄，行了一段开始有盘查之声，不知车外之人用了什么法子，都一一挡了回去。良久，耳边只剩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回响，圈圈回荡在夜色中，空旷的诡异。
　　摇摇晃晃中夏恩有些昏昏欲睡，忽而马车一顿，响起车外男子尖细的嗓音，将他瞬间挠醒：“姑娘，到了。”
　　妩姬掀帘而出，夏恩随后跳下，蓦地脚下一软，险些没站住。只见眼前红墙高耸，檐角翩飞，楼宇大气凛然，一派威严之象。曾听出外巡游归来的师兄们提过，普天之下只有皇宫的宫墙才能漆成朱红色，那是皇家特有的颜色，再看它矗立的高度，风雨欲压。乖乖啊，他们莫不是跑到宫里头来了？

　　妩姬睨了他一眼，似骂他那点德性，夏恩无辜的回望着她，他一乡下小民莫名窜到宫里头来，这皇家威严一时怎受得住。
　　小青年俨然是个宫中当差的小太监，颔首行礼做的分毫不差，恭敬道：“娘娘已候姑娘多时，姑娘请随我来。”

　　几人轻步行去，夏恩好奇的四处观望，已是入夜，院落中早已点上宫灯，昏黄的灯光交织着白皙的月光，映出错错黑影。饶是院中繁花似锦，殿宇精致，沉在寂静的夜中透出一股诡秘阴冷之感。夏恩不由得理了理衣领，总觉着这地方静得让他喘气不顺畅。
　　不久，小太监将他们领至一座殿门口，停步示意道：“姑娘请。”
　　妩姬嘱咐了一句，让夏恩在殿口候着，转身跟前来迎接的宫女入了殿。

　　殿内暖香融融，一室旖旎，极尽奢华，四目都是垂散的金纱暖帐，重重叠叠有如仙境烟云，曼妙唯美。纱底摆着几鼎八重暖炉，铜漆勾花，袅袅青烟熏着片片金桔苏纱烟帐，蒙蒙勾勒出一名女子窈窕的身影。
　　瑞金厚重的华衣锦绣铺满床榻，一墨青丝散散垂贴于锦缎之上，室内明丽的芳华模糊了她的眉眼，唯有一只捻着晶莹荔枝的皓白玉手，比过了斑斑景致，一抬，一放，婀娜多姿。
　　妩姬笑比那灿金的仙鹤金盏烛台，盈盈一礼，端的是优雅大方：“民女妩姬参见朱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说

PS：”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此句话出自《东邪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