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40、真实用意

　　妩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她看来，凡尘纷梦有如过眼云烟，刹那繁华便是飞屑，杳无痕迹。除了金钱，一切都是虚幻，所以她不屑一顾。
　　当她亲眼看着穆韩逍消失于崖边时，那些曾经被作为虚幻的杂念一瞬间汹涌扑来，将她死死的淹没，来得这般突然，以至于很久都未挣扎出来。
　　怔怔推开风临竹，怔怔走向崖边，怔怔向下望了望，高耸的山崖之下有黑雾喷薄，萦萦绕绕，像是被上好的丝纱轻覆，又如细致的沙尘悬浮，黑稠稠的深渊深不见底，半空好似翻搅着鬼魅的灵识，牵引着你入坠。
　　她定定的望着，目光似要透穿那层雾霭，去寻一个稍纵即逝的影子。
　　身侧羽箭擦飞，撞在她脚下山石上栽了个跟头，“叮叮”砸了下去，黑雾一旋将它吞没，再未闻见声响。

　　望着那深不可测的山崖，她突然不着边际的想起幼时被疏子豪羞辱的绝望与愤懑，那如刀割凌迟般的痛许久未曾回味过，只依稀记得，大痛之后再也不识痛楚滋味，许是痛的重了，心里变得空泛泛的。
　　可现在，她明明不觉着痛，为何胸口胀胀的，似有东西要破胸而出，硬要破得那鲜血淋漓才够劲。
　　她不懂，不想懂，不愿懂，却避不开。

　　穆韩逍跳下去了，不知会不会爬上来，习惯了有他为伴的日子，突然离开，她是否该跟下去看看？

　　猛然一惊，她被这荒谬的想法吓住，满是迷茫与困惑。
　　身旁一人紧紧攥住她的臂膀，一名羽卫军扯着她，似怕她逃了一般，越过此人望向后面的风临竹，黑夜罩着他，唯余一双清冷的目光照向她。
　　妩姬微微垂首，发丝掠过肩头飘荡而下，一缕青丝脱了束缚直接垂至地面，风一扫，扫落悬崖。忽而抬首，绽开笑意：“借我一把剑，我便乖乖跟你走。”
　　风临竹微微皱眉，思考片刻，让人送给她一柄长剑，身旁有将领来劝，他一挥手止了旁人的话语。
　　妩姬长指在剑叶上一弹：“给我一炷香时间。”语落人起，直直朝着众黑衣人藏身之处而去。

　　一名将领见她跑了，再是按捺不住，领着人便要跟上，风临竹一伸手，将他们拦了下来，将领不由急道：“风寺卿！”
　　风临竹看向兵戈声响处，不急不缓道：“无妨，让她去，她逃不脱的。”
　　将领是个耿直性子，大声道：“那妩姬性子狡诈，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捉住她，怎可错失良机？”
　　风临竹摇了摇头，解释着：“妩姬不是那几人的对手，不自量力追过去不过是泄愤罢了。”
　　“既然不是对手，那几人对她存着明显的杀意，这般莽撞闯过去便是找死，不行，她若死了不便交差，我还是带人将她拿回来。”说着踏步行了过去。
　　风临竹见拦他不得，声音不大不小说着：“猴子与绵羊，甘将领不知喜欢哪个？”
　　甘将领闻言一顿，疑惑的回望风临竹。

　　风临竹依旧望着树林深处，声若流水，平静无波：“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妩姬行踪诡异，又轻功了得，我等一路追来耗费了不少精力，即便活捉了她也难保不会想法子逃跑，不若做个顺水人情，等她负伤失去逃脱的能力，我们便能尽早回京。”
　　甘将领瞬间顿悟：“风寺卿的意思是，待妩姬受了重伤时再将她擒回，如此妩姬便只能乖乖的跟着我们回京？”
　　风临竹颔首，微微扯出一丝笑意：“既是机会，便应用至极致。”

　　◇◇◇◇

　　夏恩恍恍惚惚的走在街道上，毒辣辣的阳光烤的人发慌，扯了扯勒得死紧的领子，胸口依旧发闷。
　　近几日，夏恩睡的很不踏实，故人入梦本该欣喜，可他如何都欣喜不起来，一想到昔日张张亲切的面庞化作冥间鬼魂，心里便是一阵钝痛。不过寥寥几日，人便瘦了一圈。
　　恍惚间又想起妩姬，她夜夜受那记忆折磨之苦，想是比他更为难受，平日里却一副无所谓的形状，不知是藏的太深还是真的不屑，总归都叫人心疼。
　　算算，妩姬走了已有几日，不知找到穆韩逍没，和莫王爷出手没，如果穆韩逍死了，她会不会回来找疏问水，如果回来，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想着想着，夏恩便到达客栈门口，脚下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望了望门上浑厚的几个大字，又看了看身后跟随的两个仆从，踌躇片刻，仍是踏了进去。
　　客栈内，小二攥着抹布擦着油渍渍的桌椅，两名住客坐在堂下无声喝着苦涩的茶水，老板打着珠算，间或翻翻手边账本，百无聊赖。寥寥数人，不见那人身影。
　　夏恩向楼上行去，绕过拐角便到了那人房间门口，回身看了看，两名仆从依然跟在他身后两步远。
　　自莫常在死后，夏恩被和莫王爷请进了王府，并配给他两名仆从，用以照顾他日常起居，夏恩虽然自身武功不佳，却细微的观察出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渐渐发现不管他去何处，这两名仆从总是跟着他，甩都甩不脱。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
　　夏恩有些纳闷，他一个江湖宵小，和莫王爷为何要费如此功夫看着他？

　　门扉吱呀一开，疏问水看见门口的夏恩，突然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语中夹了甜软：“你总算来了，让我好等。”
　　夏恩蓦地一惊，还未从他诡异的态度中回过神来，眼睛一花便给人抱住，背后响起急促的关门声，接着头上传来疏问水柔媚滴得出蜜的声音：“等了好几日才来，可把我急死了。”
　　夏恩顿时一阵恶寒，开口正要说话，嘴巴猛的给他捂住，听他凑到耳边低声冷道：“配合我。”
　　夏恩看着他凝重的脸色，似懂非懂的点头。
　　疏问水将他一把抱到床上，嗔怪道：“才分别几日就瘦了一圈，王爷府也忒小气了些，一个人都养不肥。”
　　夏恩张着嘴，嗫嚅着：“我......我是......”墨迹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能吱吱呜呜嗯哼着。

　　疏问水对着他腰部一掐，夏恩猛的一击床板痛叫一声，疏问水盯着门扉皱了皱眉，又连掐了几下，待到门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停下动作。
　　夏恩捂着痛处眼含泪水看着疏问水，疏问水走下床，道：“他们走了方便说话。”
　　夏恩若有所悟点头，问：“你千方百计约我出来做什么？”
　　“带你离开。”
　　夏恩一愣：“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去哪里？”
　　疏问水将桌上的包袱丢给他：“先跟我走。”

　　推开窗户四下望了望，转头却见夏恩依然坐在床上，不由眼神微眯。
　　夏恩回视着他，摇摇头道：“我和和莫王爷有约定的，他让我留在府上小住片刻，我......不好失信于他。”
　　疏问水嗤笑一声，双手环胸靠在窗边，满脸讥诮：“失信？他先失信于你，你又为何固守约定？”
　　夏恩抱着包袱的手一抖，惊异的问：“你说......什么意思？”
　　想到夏恩愚笨，若不跟他说清了怕是不会离开，遂耐心给他解释道：“和莫王爷四处追捕姐姐的理由有二，一是因她收了朱贵妃的记忆掌握了他谋反的证据，二是因为姐姐的特殊，欲要将她纳入麾下。然而发现姐姐的性子难以驯服，便打算斩草除根，如果杀了姐姐，穆韩逍定会对他造成威胁。为绝后患，于是两人都要除去。”
　　瞥了眼夏恩，继续道：“正好王爷从姐姐身边发现你这块肥肉，为了安抚你，便顺水推舟，卖你个人情。”笑叹一声：“计是好计，可惜半路杀出个风临竹，毁了他的计划。”

　　夏恩好一会儿才消化出他话中内容，咀嚼许久，讷讷道：“你，你的意思是......和莫王爷本就是冲着妩姬去的？”
　　疏问水怪笑一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以为那王爷真会大费周章的去杀一个穆韩逍？”
　　夏恩愣愣盯着身前那张缺了角的黑木桌，回想起和莫王爷对他怪异的态度及莫名其妙的示好，不是没想过原因，只是那仇恨蒙了心，只要能杀了那个人，给他师门一个慰藉，其余的多想便觉着是错。却没想到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夏恩突然脑中一空，猛的冲了过去，一把攥住疏问水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竟然知道和莫王爷的目标是妩姬，为何不去救她？！”

　　疏问水表情莫测，挑起眉头怪声道：“救？也是，你自己没有能力便只能求他人去救。”
　　夏恩被他顶的一噎，随即怒火更盛，手上的劲头也不讲究，把他勒得死死的：“她是你姐姐！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妩姬为了寻你吃了多少苦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临到关头你竟然见死不救？你配当他弟弟？”
　　疏问水面色不改，黝黑的瞳仁一下失了光泽，成了无波无色黑浓的死水：“想些什么......”忽而悠悠荡开一丝笑意，如那阳光中要死不活的浮尘，刺不破的哀与寂。
　　“想什么，不过是想着她能好好活着。”

　　夏恩愣了愣，随即狠狠将他甩开：“我不懂，明明知道妩姬往枪口上撞不去救，还口口声声说想她活着，救人不是嘴上说说的！”
　　疏问水默默抚平衣上的褶皱，笑了笑：“我做什么不需要别人去懂。你只需明白一点，我有能力保护姐姐，而你什么都没有。”
　　此话有如一根硕大的石锥猛然戳进夏恩心窝，颓丧的跌坐回床上，认命的望着窗外艳阳，苦涩笑了声：“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所以从未奢望过什么。”
　　疏问水凑近几步，神秘莫测道：“你有多少斤两，带你去见个人自然就会知道。”

　　夏恩倏地抬头：“什么意思？”
　　疏问水将包袱重新递回他手上：“暂莫妄自菲薄，你本身的价值不由自己评定，是轻是重，待见了那个人便会明白。”
　　夏恩默了默，四处望望，道：“可......可有人守着我，我走不掉。”
　　疏问水淡淡道：“你一个人自然逃不走，所以我才会留下来。”
　　夏恩一惊，问：“为何要帮我？”

　　疏问水回答的很直白：“为了让你欠我人情。”

作者有话说

　　继续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