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永安》九云屏

4、火焚御园（三）

　　遇到水草，永安就立马划进去，在水草中小舟几乎无法行使，但敌人也很难找到。

　　永安胳膊中了一箭，她疼的倒在小船上，怀中的匕首甚至都没有力气拿出来，她太累了，好想休息。

　　父皇他们应该已经到外殿了吧？她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隐约中，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永安强撑着睁开眼帘，朝火光那里看去，御花园已经被漫天大火包围，无数的宫女太监哀嚎声不绝于耳，太液池旁跳水的人犹如热浪中不起眼的小蚂蚁。

　　皇宫内外都被这冲天的火光笼罩了，惨叫声中又夹杂着胜利者抢掠宝藏的呼喊……

　　眼角的泪居然还没有流完，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下来，永安趴在小舟里昏迷过去。

　　梦中，她无数次呼喊，不要！不要！父皇母后快走！

　　感谢你们两辈子对女儿的爱护，可惜不能承欢膝下，唯愿今日自己的死能够挽回一丝希望，回谢爹娘！

　　画面一转，永安看到波光粼粼的金水河，河上的角楼在阳光下分外安详，槛外青山多妩媚，远处一人一骑越来越近，一身白袍的小将好像王卿言，他手握长枪，声带气吞山河之势飞奔而来。
　　勤王军来了！

　　梦中永安高兴极了，她想叫住王卿言，问问他这几年在边关惨不惨？还有没有被他爹动家法？还有，他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可是，永安又犹豫了，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就不打扰了吧！

　　京城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将御花园的大火扑灭，人们都说这是帝女永安公主的血泪化作甘霖来救火了。

　　永安湖上临别的一句话，也不知是帝后有意还是无意，很快就传到了朝廷和民间。民间饱读之士纷纷感慨，即使贵为天之娇女的公主都能有如此家国气概，更何况心系天下的帝王和皇子们？我朝有这样的君主，气运正盛矣！

　　王卿言身为天下文人之首的儿子，甚至猜到，这和自家父亲背后的运作不无关系。但他无暇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永安还活着吗？

　　他和武新城在边关与耶律浑打了好几年，太了解对方，因此武新城带皇帝暗中回京时，他便放出皇帝失踪的消息，又和武义将军兵分两路回援京城，因为耶律浑肯定会趁此时机直取京师。

　　果然，武义将军的人马刚走到武陵坡便遭遇伏击，不能及时赶回京城，只能靠他这边。

　　王卿言日夜奔袭，没想到京城陷落的那么快，仅仅四个时辰就被破了城门，等他赶到时，御花园已经硝烟弥漫，皇帝不知所踪。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耶律浑部队冲的七零八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重新收回京师，将耶律浑残部屁滚尿流地赶回西北老家。

　　等迎回逃出宫外的帝后，他才知道永安公主干了什么。

　　“怎么可能？她跑的那么慢，你们让她转移目标，这不是找死吗？！”王卿言素来有谦谦君子的美誉，即使在边关待了几年，也不改其风骨，如今却有些口不择言。

　　被喷的武新城梗着脖子，也毫不相让：“你以为她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她主意大着呢，我能怎么办？你爹在后面像戳驴似的戳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我能怎么办？你为什么这么慢？！都怪你！”武新城从小就是个武夫，最是会耍赖甩锅，这次气的眼红脖子粗的，气哼哼地指责王卿言不够快。

　　王卿言长叹一口气，跌坐在锦凳上，他想起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永安公主总是最后面那只鸡，跑的又慢，每次都被逮；赛跑也是，不管让她多少步，总还是输，也不知道脑子挺灵活的一个人，怎么就跑不快？

　　外面的小太监一次次抬着太液池里的尸体回来，又一次次出去，太液池的打捞工作已经进行两天了，捞上来不少尸体，好在都不是。偏殿的皇后都快哭瞎了，皇上也旧伤复发，躺着咳个不停。

　　经此一役，大盛王朝很受了些打击，皇后所出的三子两女，除了三皇子赵佶和二公主永安之外，五去其三，其中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皇后一病不起，皇帝本就身受重伤，又在水中受寒，两厢夹击之下，身体也每况愈下。

　　“武少爷、王公子，小舟找到了！”两人顿时一惊，齐步朝外走，差点撞到一块儿。

　　“但是里面没有人。”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补充道，武新城踹了太监一脚：“继续去找！”

　　小舟上插满了羽箭，船板上不见那个人，只有一滩血迹，王卿言和武新城彼此对视，都不敢再往下想，干脆俩人也挽袖子上了捞人的船。

　　车轮辚辚，显得旷野格外寂静，空气中有青草的气息，仿佛春日里伏趴在草地上捉蟋蟀时闻到的味道。永安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侍女身着柔然服饰，正跪卧在自己塌下打瞌睡。

　　半边身子又沉又疼，永安没能爬起来，索性也不再挣扎。自己所在的马车陈设并不奢华，唯有一塌而已，除此外，什么也没有。微风吹动车帘，能看到外面骑兵的身影，永安伸手摸怀中，匕首也不见了。

　　这是哪里？他们又要带她去哪儿？京城如何了？

　　梦中的王卿言带着勤王军回来了，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大概很久没有喝水，嗓子如火烧般，干涩疼痛，永安忍不住轻咳。

　　那侍女闻声醒来，看了永安一眼，便钻出车外，只隐约听到她用柔然语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上车进来。

　　这人看向永安的眼神充满了恶毒和贪婪，他颇有趣味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永安肩上的伤口。永安疼的大叫一声，躺倒在车璧上，她的额上立马渗出冷汗来。

　　那男人却哈哈大笑，仿佛胜利者：“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在我们手里一样是阶下囚？” 他说的柔然语，以为永安听不懂，又轻声笑道：“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一直高床软枕地养伤算怎么回事？一会儿爷爷带你玩儿个有意思的！”

　　五年前，大盛第一次和柔然对战时，九岁的永安就从帝王膝头学习柔然语了。别的姐妹都嫌异国语言晦涩难懂，又用不上，都不愿意学。可永安知道，想要打败敌人，先要了解敌人，更何况她敬爱的父亲正在前线，稍有差池，亡国灭种就在眼前，所以她还是愿意去了解对方的语言。只是学习时间不长，只能大致听懂，自己也不会说。

　　她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忍痛，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这个陌生男人下车后，很快就有兵士将永安从马车上拽了出去。

　　一望无际的旷野，远处是连绵的山丘，草木稀疏，明显不是中原的景色。永安打量周围时，两个士兵用麻绳将她双手缚住后，便推她往前走。

　　他们将她赶到一群骑兵后面，其中一个士兵对最前面马上的人喊了句话，马上的人回过头来，正是刚刚那个络腮胡子，他阴狠地低笑了一声，便打马过来，绕着永安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随即，那士兵便将永安的手绑在这个男人马后面的缰绳上。

　　马后拖行！

　　永安只在王卿言的信中听说过这种刑法，这还是第一次见。

　　公主的生活是优渥的，在那个锦绣堆出来的皇宫里，也许有勾心斗角、皇权争夺，但贵为帝女的公主们是最快活的，她们被阴谋剔除在外，却又享受着无上的富贵。

　　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武新城、王卿言等王孙公子和贵女，陪她们玩都是一种政治任务。公主们可以随意捉弄她们，他们却永远尊敬、沉默、服从。所以永安从不仗着身份颐指气使，也不因输赢得失而较劲，更不会用个人的想法去要求对方，就是单纯的玩儿，只要快乐就好。

　　因此上，她从小不曾磕过摔过，连块油皮也不曾蹭破过。她极怕疼，衣服料子稍有点磨人都穿不了，一起玩时，宁愿跑最后一个，也舍不得摔了挨疼。她生来就讨厌病仄仄的，也最讨厌吃药，前十四年就像那开在暖房里的娇花嫩蕊，没有受到一点折腾，被呵护的极好。

　　看着眼前男人得意的森笑，永安忍不住浑身战栗，她知道自己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一时间极想念那把宝石弯刀。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死倒不可怕，就怕生不如死。

　　老天爷啊，永安宁愿立时死去，也不愿被这样折磨。

　　她极尽恐惧的模样尽数落入马上年轻人的眼中，他看向络腮胡子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络腮胡子像逗小猫小狗一样，并不甩马鞭，而是悠闲地走起来，永宁被拽着快步跟上。

　　她小脸苍白，又带着些病中的酡红，跑起来踉踉跄跄，不一会儿就胸脯起伏，喉头腥甜，咳喘不止。

　　络腮胡子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越发兴奋，他狠摔马鞭，马儿疯了似地往前飞奔，后面的永安瞬间就像一张纸片被拖倒在地。

　　即使异族男人个个都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此时见一娇美女子被这样折磨，也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他打马飞奔过去，一把制住了络腮胡子的马匹。

　　“二王子，放过她吧，若是扫了您的兴致，赤那木愿意陪您玩个尽兴！”

　　长满络腮胡子的二王子很生气，他一把挥开赤那木的手：“赤那木，你不过是大王子母族的小人物而已，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威风，我要如何，关你何事？！”

　　见二王子又要打马，赤那木再次抓住了他的缰绳：“二王子，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胆我们一较高下？！”

　　刚赶到赤那木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也劝他：“赤那木，你疯了？！”

　　早已忍无可忍的二王子，伸手示意对方不用再说，他一挥手，便有士兵跑过来将马后的永安解下来，抬到一边。

　　“赤那木，我记住你了！今天不把你留在大草原喂狼，我就不配耶律两字！”二王子耶律清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吸了一口气。

　　赤那木是大王子母族的人，二王子若真的杀了他，必然和大王子结下仇怨。

　　“你要把谁留在大草原喂狼啊？！要不要把我也留下来？！”远处以耶律浑为首的人马说话间便已到了眼前，说话的人正是大王子耶律浑。

　　他扫了一眼昏死在地的永安，又看了看耶律清，冷笑了一下。

　　“我不过片刻不在，二弟就将我的女人折磨成这个样子，还要杀我的人，二弟，未免有些心急了？！”

　　耶律清有些害怕这位大王子，他的手段整个草原没几个人不怕，但是他找这个女人之前早就了解清楚了，这就是大盛抛弃的公主，落到他们手里连汗国最低贱的婢女都不如的人物，怎么又变成了耶律浑的女人？

　　“大王子误会，这个女人是敌国不要的公主，来到我柔然汗国做婢女都是抬举她，您怎么还想让她做大妃不成？若是让汉王知道，恐怕您也会受罚，不若让我为您处理了干净。”

　　耶律浑眸光一扫，眼前几人皆是一惊，他示意身边的汉人军师，只见那军师说道：“永安公主并非是大盛抛弃的，她是宣威最为宠爱的帝姬，在民间也颇有声望。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汉人正四处找寻她，若是知道在柔然汗国，恐怕又要引起战事，当下正是春夏之交，我们需要养肥兵马，待冬日再战，若是现在引战，于我们不利。二王子这样折磨公主，若是日后让汉人知道，我们夺取大盛朝廷就会更加困难……”

　　耶律浑随即开口：“她还有用处，二弟勿要再肖想！”

　　说完，他便打马先行，他身后的士兵将永安放在毡毯上，抬着跟在后面一并走了。

　　原地只留下二王子的人马，即使不甘心却也只能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