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宫女上位记》一朵嫩花

5、欲擒故纵

　　黄昏时分，徐家的人便递信进了慈宁宫，只说徐珠儿身子不适，瞧着应是犯了旧疾，故明日不能进宫面见天颜。

　　徐太后听后勃然大怒，连晚膳也顾不上用，便急急忙忙地让章太医出宫去替徐珠儿看诊。

　　宫门落钥前章太医才赶回了慈宁宫，将徐珠儿全身上下长满红疹子一事说了后，徐太后气得砸了一套五彩琉璃茶盏。

　　“明日便要进宫了，怎得还会出这样的纰漏？”徐太后气得胸膛起起伏伏，面色也阴沉至极。

　　怀安与杜鹃二人连忙替她抚背顺气，又端了安神静气的苦参茶奉于徐太后身前。

　　徐太后却不肯喝，只捻着手里的佛珠，叹道：“从前哀家总以为皇后出身大家，不会使那些狐媚君主的招数，可她竟是将那两个媵妾送去了御书房。若是生下一儿半女，这后位可当真是没有我们徐家半点的份儿了。”

　　怀安一听太后娘娘话里的深意，便知她是起了要动用那奉茶宫女的心思。

　　“明日你去将那楚儿带来慈宁宫，哀家亲自瞧瞧她。”

　　*

　　翌日上值时，楚儿照例去围房内洗炉煮茶。

　　今日她打扮的极为清雅，墨绿色的宫衫配上一支白玉簪子，姿态柔顺地坐在围房角落内，沉静的不易被人察觉。

　　煮好茶后，她便端着茶壶走去了御书房。今日也恰好是小林子当值，他遥遥瞧见楚儿的身姿后，便先一步替她撩开了御书房的门帘。

　　楚儿侧身经过小林子身旁时，朝着他莞尔一笑以示谢意，而后便在他黯淡的眸光下走进了御书房。

　　这些时日除了上早朝，陆鸿祯皆待在御书房内办公，等闲绝不往外踏足一步。

　　稀罕的是，他日日纵着自己沉浸在繁杂亢复的政务之中，也日日愁眉紧锁，分明是头疾难忍的模样，却再不让楚儿近身前为他揉捏穴位。

　　陆鸿祯喜静，是以楚儿在斟茶时便刻意放轻了动作，斟好茶后，也静默着立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站了多久，楚儿垂首久了的颈部酸麻不已，便抬起头朝龙案的方向瞥去一眼，这一眼却恰好与回身注视着她的陆鸿祯撞在了一起。

　　陆鸿祯慌忙移开视线，漆色的眸底掠过几分恼意，俊朗的面容上更是阴云密布。
　　他不过是在心烦自己的头疾之症，这才花了点工夫打量这宫女，谁成想竟会被她发觉了。
　　堂堂帝王之尊，却日日夜夜被头疾折磨得难以入眠，寻遍天下名医，却不得其解。
　　独独只能靠个低贱丑陋的奉茶宫女才能缓解一二。

　　陆鸿祯不愿让自己沦落到离不开一个宫女的境地，这些时日便忍着不让楚儿为他揉捏穴位。

　　只是政事繁复，若再不缓解一二，他连折子也批阅不下去了。

　　思索良久后，陆鸿祯便搁下了手中的狼毫，不辨喜怒地说了一句：“过来替朕揉揉。”

　　楚儿一怔，她方才分明还瞧见了陆鸿祯冰冷刺骨的眸色，本以为今日又是亲近不得他了，没想到他竟又让自己近身了。

　　她心内疑惑不已，只觉得帝王心思莫测，她在御前伺候了三年却仍是探不出他半分心性来。

　　转念一想，这般凉薄无情的人，她自然是该猜不透也窥不明他。

　　楚儿抬起精心将养过的柔荑，冰肌玉骨般的指腹方才覆上陆鸿祯的眼角，他脑内那一阵断断续续的钝痛感便消散了大半。

　　好似修行的僧侣忽而听到了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梵音，也好似在干涸沙漠里口渴不已的旅人寻到了清澈的溪水。

　　哪怕此刻的陆鸿祯再不愿承认，可他的的确确是因这卑贱的奉茶宫女而寻得了一丝生机。

　　楚儿轻柔地为陆鸿祯揉捏着眼角的穴位，察觉到他鬓角处的松泛，便适时地开口道：“陛下，奴婢有一不情之请。”
　　一把如潺潺溪水般的清丽嗓音，比那乏善可陈的面容多了几分惑人的媚意。

　　陆鸿祯并不意外。
　　宫墙之内，人人都存着几分追名逐利的心思，便是连御前的奉茶宫女也不例外。

　　若她提出来想要名分，他也会欣然应允。
　　不过是个官女子的位分罢了，连侍寝也只得跪在龙床下伺候，说到底也只是奴才，称不上是主子。

　　陆鸿祯轻轻嗯了一声，已是应允了楚儿所提请求的意思。

　　楚儿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忽而跪倒在地，“奴婢想早日出宫，还请陛下成全。”

　　骤离了那滑嫩莹润的柔荑，那股钝痛感又从心口蔓延至了陆鸿祯的脑袋。

　　他蹙起剑眉，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凝着些阴晦不明的冷意，不知是因为楚儿出宫一事出乎他的意料，还是因着他头疾难忍的缘故。

　　楚儿俯于陆鸿祯下首，视线所及是他镶着金丝鹤纹的黑底锦靴，浮在日光之中，曳曳生辉的光泽里透着高高在上的奢靡。

　　陆鸿祯沉默不语，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楚儿鬓发上簪着的白玉簪子凿穿。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簪子是那日他随手赏赐给楚儿的俗物。
　　成色和吊坠都是下品。
　　只是配上她清婉纤弱的身姿，倒有几分韵味。

　　“本朝宫女年满二十即可出宫，再有两年你便能出宫了。”陆鸿祯声线沉稳，辨不出喜怒来。

　　可楚儿还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再有两年自己便能出宫了，实在不必提前出宫。

　　“家中父兄接连病重，还请陛下成全。”楚儿状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陆鸿祯冷峻的面容，目光无比清韧与坚定。

　　她要离宫的心，似是磬石难改。
　　陆鸿祯眉宇间的弧度愈发弯折，正深切地苦恼于该如何回答楚儿。

　　他不屑以君王威严去强留一个执意出宫的宫女，可若是楚儿离宫，他这头疾便再没有了良方。

　　思索半晌之后，陆鸿祯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只是因为这个？还是在御前受了什么委屈？”

　　他罕见地这般细声细语地与楚儿说话，虽则竭力掩饰，可眉目中的不虞还是显露出了他此刻的心绪。

　　楚儿垂眸望向地砖，嘴角几乎要克制不住往上扬的冲动，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后，便道：“多谢陛下关怀，御前并无人欺负奴婢。”

　　倏地，陆鸿祯被头疾磋磨得厌烦不已，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御前没有，那别处呢？”

　　话音甫落，楚儿与陆鸿祯皆是一愣。

　　楚儿心口突突直跳，听出帝王话里的热切后，便将自己跪时的姿态摆的更加谦卑恭顺。

　　“陛下圣明，不论是御前还是西五所、东五所，皆没有人欺负奴婢。”楚儿道。

　　陆鸿祯听后面色愈发难堪，眼下年关在即，各处封地的王孙宗室都要进宫觐见，数不清的宫宴礼朝等着他主事。
　　万不能因头疾而耽误了正事。

　　他含糊其辞了几句，以这两年未曾小选做借口，只说宫中人手不够，过了年关再议。

　　借口拙劣，楚儿素白的脸蛋上却扬起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失落，短暂的错愕之后，她便道：“是，奴婢明白。”

　　许是心绪不佳的缘故，陆鸿祯虽仍是头痛不已，却未曾再让楚儿近前伺候。

　　他将外间候着的张瑞安唤了进来，吩咐他带着楚儿去自己私库里挑些赏赐，但凡看得上眼的都让她拿回东五所。

　　张瑞安听后惊讶不已，不住地拿眼神去瞥楚儿，见她一脸淡然，心里则愈发讶异。

　　两人一齐跪安后，张瑞安忙避着其余太监的目光，和楚儿绕去了中庭，再往陆鸿祯的私库里走去。

　　陆鸿祯的私库离乾清宫较近，从御书房抄小路从拱门甬道不过半柱香的路途。

　　沿途张瑞安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楚儿说着话，熟络的态度里带着两分拘谨，拘谨中又有三分尊敬。

　　张瑞安姿态和煦地替楚儿引路，跨过门槛时还伸出手腕让她借力迈过。

　　楚儿轻声道了句谢，张瑞安却道：“你如今还未有位分，这事反倒要避着人些。”

　　她盈盈一笑，双颊未曾染上任何羞红之色，连神色也未曾扭捏，仿若根本不在意那权势地位一般。
　　“多谢公公提点，楚儿省得。”

　　张瑞安定定地瞧了一会儿楚儿，见她不卑不亢的挺直着脊背回自己的话，心里景不知怎得忆起了逝去的莹妃。

　　分明是不一样的面容，可身上那股沉黛如山的淡然气韵竟是极为相像。

　　张瑞安忍不住又打量了楚儿一番，当即只觉得她这张平凡普通的面容里藏着几分别人没有的气韵。

　　楚儿也不避讳张瑞安的打量，跟在他身后走入了陆鸿祯的私库。

　　张瑞安有心要在楚儿面前卖个好，便领着她往那价值连城的东珠箱笼旁走去，可楚儿却吃挑了副《青竹图》。

　　张瑞安问起缘由，她便说是家中老父爱竹，故只想要这幅名家真迹。

　　陆鸿祯听得这消息后沉默了良久，张瑞安立在下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觑着他的脸色，也忖度不出他对楚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陆鸿祯苦恼不已，一时半刻他是离不得楚儿，她又存了要出宫的心思，于钱财等身外之物也兴致淡淡。

　　莫非只得用强权将她留下来？

　　张瑞安不敢多言，只走近龙案前替陆鸿祯续上了参茶，并道：“奴才瞧着，楚儿她似是极为喜欢那幅画。”

　　陆鸿祯不答，隔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她想出宫。”

　　张瑞安一怔，旋即便瞥见了陆鸿祯蹙起的剑眉，一时便猜出了陛下因楚儿出宫的念头而心情不善一事。

　　他立时便陪笑道：“宫里许久未曾小选，御前的人手也紧得很儿，若按宫例，楚儿应是……还未到出宫的时候。”

　　陆鸿祯听罢果真舒展了眉宇，将手中缠弄的玛瑙红串扔给了张瑞安，只道：“拿去玩吧。”

　　张瑞安接住了那价值连城的玛瑙红串，嘴角的笑意愈发高扬，他道：“听说这玛瑙最为养人，奴才这阉人可无福消受，不若送给楚儿姑娘，也好让她沾沾陛下的纯阳之气。”

　　陆鸿祯笑骂了他一句，到底是没有喝止他。

　　张瑞安心里也有了成算，瞧着陛下对楚儿的态度，只怕没多久，这宫里便要多出一位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