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番外三（2） ...
-
其余人都看向姚淳，盼着他拿个章程。
姚淳挠了挠头，道：“咱们便在这里多留几日吧，等我再劝劝殿下，实在不行回去复命也有个说辞。”
众人一想，如此也好，均点头。
却没想到公主那么狠，这三进小院儿分明还有空屋子但就是不给他们住，只能自己花钱在外吃住，所有人登时觉得办这趟差事是血亏。
翌日，天朗气清，李盈盈轻装前往瑶山寺。
山门老旧斑驳，看得出来原本寺院的墙色是黄的，历经风吹雨打，也不知多少年没再粉过，竟变成了褐色。
据说年逾百年，倒也真像那么回事，古朴得紧，自然也穷得很，僧人衣裳都有补丁，菩萨彩塑看着也许久不曾补色，很是陈旧。
李盈盈却觉得这样的菩萨比京城大昭寺的金身菩萨更慈祥恺恻、庄严宝相。
上完香，便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看着白鹭填写在功德簿上的数目，知客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忙找主持过来答谢这位慷慨的夫人。
李盈盈对主持笑了笑，双手合十道：“大师不必多礼，替我帮平县前任县太爷点一盏长明灯、立一块长生牌罢。”
慈眉善目的主持道了声佛偈，“不瞒夫人，顾大人已有长明灯和长生牌，还是立夫人您的吧。”
李盈盈没说话，抬手在纸上写了“姜玹”，吹干墨迹，“立这位。”
主持颔首，另有和尚拿了那张纸去忙。
拜别主持，李盈盈在寺中逛了逛，寺里有不少老树，建寺的时候没舍得砍掉，全都留着，其中有好几颗两三个人才合抱得过来的古树。
举目四望，漫山遍野的绿，惠风和畅，是京里没有景致，令她心绪疏朗开阔起来。
知客僧将她引到瑶山寺东边的一处平台，名曰：摘星台。
“这处倒是高。”李盈盈立在栏杆前。
微风吹拂着不服管的鬓发，衬着她娇美的笑容，看得知客僧稚嫩的脸红了红。
他移开目光道：“在摘星台能一览整个平县。”
李盈盈走到知客僧身旁，目之所及，平县宛如一个铜盆，县城及周围很平坦，四周有山环绕。
摘星台便是离县城最近的高点，远处青山高耸，山峰入云，一些人家坐落其中，而那一片白墙青瓦，煞是好看的地方，便是县城。外围种满庄稼，如今正是夏秋之交，水稻挂着沉沉的穗子，尖头泛黄，一派将丰收的景象。
赏景之后，知客僧带她去顾延的墓地。
走了一刻钟抵达山腰，便看到一座石头坟，圆圆的宝塚，前面立了一大块石碑。
砌坟的石头和碑都是百姓自愿去山里背回来打磨的，缝不对缝，垒得十分细致，缝隙用灰浆与糯米浆的混合物填了，坚固圆滑。
可见顾延真的为平县做了许多事，才会如此受爱戴。
他有名之处不仅是暗恋七公主，更在于他在任上撰写的雪灾预防、瘟疫预防、流民安置等条例全部都送到了京城，庆元帝看后大赞其无私，并命人抄录了发往全国各州县衙门存档学习。
白鹭带着人将食盒里的供品摆上、点好蜡烛。
李盈盈看到山下有一条河，便问知客僧，“这河叫什么？流向哪里？”
“回女施主，这便是平县渠，流向金河的。原本金河在此处没有支流，您瞧，以前县城外面那一片都是旱地，出息少得可怜，而金河又年年泛滥，闹得百姓无家可归，只能往山上搬。是曾经那位顾知县改了水道引流进来，又分担了主河的水流量，因此平县百姓才得种良田，金河边的人家才安生，一举两得。”
知客僧是当地人，他们瑶山寺也曾受过顾知县的照顾和恩惠，因此对他很是敬服。
展望河水向东流去，李盈盈心中莫名，是了，那顾延还会治水修水渠呢，水部的人把那平县渠修建图纸当个宝贝般传阅。
李盈盈亲自替顾延上了香，又烧了些纸钱元宝，才拿了两个酒杯，一个放在碑前一个在自己手里，白鹭将酒壶放下，带着下人退到十步开外。
她在顾延碑前坐着，时不时抿一口竹叶青，就像与老友执盏看景一般，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在心里说了。
天色将晚，李盈盈启程回县城。
回到小院门口墨色早已笼罩小城，冷不丁蹿出来一只橘色花猫，仰头去蹭李盈盈的小腿，一声声软糯的“喵喵”叫得她不忍将其踢开，吩咐侍女将猫抱回去洗干净，又喂了它不少肉干，取名花菇。
在平县过了中秋节，她才带着橘猫花菇慢条斯理启程回京。
抵京当日便进宫跟父皇母妃道了抱歉，尔后回了公主府就闭门不出，也不接任何帖子，不办任何宴席。
其实李盈盈不太明白顾延为何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恋慕，包括父皇为了夺走母妃而杀害了母妃的前任丈夫之事，她也不懂——为了得到她而杀害她钟情之人，这是真心？若这些都是深情，那自己的驸马都尉王猛、表哥姜珠则可以说是毫无真心。
对于情之一字，她没动心过，着实不明白，但她依然感激顾延，感激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如此惦念她、心仪她。
既然他喜欢写东西，自己不妨也以这种方式来记录这个荒诞的人世间，并以此纪念那个她仅见过一次、现下连面容都想不起来的暗恋者。
当《珠客秘辞》初稿落成，她抄写完前三章回时，白鹭带着姜玹来到水榭。
李盈盈喜不自胜，自从时家大小姐被害死之后，玹哥哥已离京多年，他们兄妹已有五年未见。
“玹哥哥！这些日子可还好？怎的忽然就回京了？”
李盈盈既欢喜又心疼，眼前的人过得并不好，瘦了许多，显得越发高挑，虽不见憔悴，但双眸古井无波，便是六十岁的老头子都比他情绪起伏大。浑身的气度已不再是雅正、卓然，而是清冷落寞得茕茕。
姜玹面容沉静，清癯的脸颊有些凹陷，此时勾起嘴角，温声道：“回来看看你，让你和姨母知道，我活得很好，不必担忧。你呢？过得可好？王猛还有再来烦你么？”
如今的王猛已经袭爵，成了成国公，还是新帝眼中第一红人。
李盈盈红了眼眶，强忍着眼泪不落下，笑道：“我好得很，他哪儿能管得到我？”
二人早就立了字据，若是王猛敢乱来，她便与他鱼死网破。
“我们回屋里聊吧，我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呢。”说着忙拉了姜玹离开水榭。
谁也没料到，他们走后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衫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正在水榭晒太阳的花菇被惊到，打翻了案上的砚台……
姜玹一身疲惫，李盈盈没有与他聊多久，叮嘱白鹭将哥哥带去厢房歇息，明日再深谈，而自己转身回到水榭。
未曾想水榭中一片狼藉，尤其是看到沾满墨迹的书稿，登时心疼不已，赶紧收起砑花纸，心道：抄稿算是毁了，不过不怕，她还存有手稿，大不了再抄写一次。
她也没想到当初一个念头，这一写便写了五年，增删三次，总算是完成了《珠客秘辞》。
而这五年中风云变幻，父皇庆元帝驾崩，二哥哥李琛凭借破天的钱财和西北军的支持在夺嫡中胜出，登基为新帝，太子哥哥则被乱刀砍死。
母亲赵贵妃在夺嫡中曾帮助过二皇子李琛，是以被新帝尊为赵贵太妃在宫中养老。只是当了太后的淑妃嫉恨赵贵太妃甚矣，好在母妃聪慧，太后占不到她便宜。
驸马都尉兼成国公王猛还是活在声色犬马中，纳了很多小妾，却每个都不能生。越不能生，他就纳得越多。
李盈盈想着这些事，笑了笑，将《珠客秘辞》放在紫檀木匣子里锁好。
一个月后，她又来到了平县，时隔多年，平县竟是与五年多前没甚变化，还是那番青瓦白墙，县令却早已经换了好些个，但百姓们永远记得顾延，顾祠的香火也十分鼎盛。
守祠人依旧是那位大叔，而今脸上皱纹深刻，一眼就认出她便是当年那位看了许多日顾大人手稿的美貌夫人。
李盈盈跟守祠人寒暄几句，讨要了两枚饼子，道谢后去了瑶山寺。
顾延的墓地周围一点杂草都没有，碑前还有一碟子新鲜的供果，可见有人经常来扫墓。
老规矩，白鹭摆了供品上了香，李盈盈将一杯酒一口饮尽，另一杯倾倒在墓碑前，笑道：“实不相瞒，我觉得你和我玹哥哥是世上唯二的少年人，也是有远志之人，我很欣赏你，只可惜我认识你太晚了些。这杯酒便敬来生吧，希冀到时咱们能早些相识。”
轻风打叶，似乎是顾延在响应她的话。
李盈盈伸手描摹碑上的“顾延”二字，喃喃：“这次我来看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们生的这个世道算不得什么好世道，要是早生个几十年，还能见着大夏盛世，彼时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人人都有济世报国之念，而今呢，勋贵世家沉迷享乐，寒门子弟无法进学、入仕无门。
“那些人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武艺，不思量报效朝廷、回馈百姓，一心想着狎玩女子、斗鸡游猎，大夏至今百余年，世道已经崩坏成这样子。我很失望，又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做得更多，只能将一些事撰写下来，让后人警惕之。”
她接过白鹭手上的紫檀匣子，开了锁，拿出一叠砑花纸。
“写了五年，算不得多好的东西，亦不知后人能从中看出什么，是纸醉金迷的勋贵公子人生，是浓情风月，抑或是深藏其中的钟……谁知道呢。自问结局还算好，也足够悲戚，便把结局给你吧，这样，也全了我们阴阳两隔的……相识情义。”
风声渐大，林叶滔滔，似悲啼又似欢叫。
华美的芍药砑花纸上写满秀气的小楷，片刻便被烧穿，火苗倏地窜高变大，将砑花纸变得焦黑易碎，整整三十六个章回，几百页纸，火堆里发出欢快的“哔啵”声，将所有纸张吞噬殆尽，最终成为齑粉。
火光中，仿佛看见了李盈盈的泪。
作者有话说第114章 番外三（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