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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走出没多久,东边已现出鱼肚白来,那先前浓重的暗黑却原来正昭视着黎明,我只当沉沦在极深的夜里,却原来离黎明只有一步之遥。马背上,乾的怀晨,我望着那一缕缕自云层中透出的光亮,泪盈于眶。
      我终究逃出了皇宫,在入宫十一年后,我终于逃离了它,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那个金碧辉煌的殿宇里,不知掩藏着多少权欲、利害、谎言、陷阱、虚假、悲伤,那些统统都在阳光里化作了虚无,我想它们都将缩成一个最淡漠的影子,停留到我记忆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去,逐步尘封,终至忘却。
      乾的脸在曦光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得昂扬俊挺,他紧紧将我扣在他怀里,发丝在风中高高向后扬起,与我散乱飘飞的长发掺合在一起,难辨彼此,隐隐透着有一种令人脸红的亲密。我偎在他怀中,即安心,却又忐忑。
      一路策马急奔,赶在天色明亮前已驰出城门,来到官道路口,四条分叉分指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乾喝马停驻,低头来望我。我心里一惊,又有所悟,咬唇回视,却不开言。
      “不。”他说,“我绝不带你去北。”
      马缰一纵,弛南而去。

      往南,往南,一直往南,容不得片刻喘息停歇,乾策马携我日夜兼程。
      皇家猎场上皇子要臣显贵齐聚,有哪一双眼睛迷混过半点,有哪一双耳朵松惫过半毫?忽地不见了天子近前的太子郡主,即便是天子只手遮天,可那些人哪个不是表面恭敬唯喏,暗地周旋打听?只需一丝丝风吹草动,他们猜不出事起缘由,可必能猜到事出仓促,继而推知太子犯了圣怒独身一人携我遣逃,身旁并无亲卫,便有几名亲卫那又如何?所谓双拳难敌四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私权谋逆狼子野心开始膨胀发酵,用不了多久,探子、亲信、食客、杀手便会暗地里潮水般地涌出京城,像秋风刮过麦田般在广阔国土上掀起血腥麦浪。等到太子一亡,宰相府失却了权势基石,根基动摇大厦将倾,到得那时候,任一房任一殿,人人均有了承位机缘,只要太子一亡……
      马背上乾的脸刚毅冷冽,目光专注盯视前方,是全神的警惕戒备,是抛却一切的决断果敢,这男子与生具有皇族风范,再无任何人可以比他更尊贵华美,步向龙座的阶梯一早已为他层层铺就,而他却甘愿为我转身远离,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势荣华,他却愿意为我舍弃。
      “乾。”我在他怀中轻唤。
      他闻声,低下头来看我。
      “累吗?”我抬起手,为他抚一抚散落肩头的乱发。
      乾笑了,满足地,唇角挑起愉悦的弧,手下愈发地搂紧了我,加紧一鞭,再催马加速。
      自乾年初在树林内对我表白时起,许多时候乾在我眼里都是陌生的样子,自幼见惯的是他对旁人展露尊贵对我展露亲切,对他的印象,就定格在他温柔疼宠的笑里。也许人从不注意自己拥有的东西,所以乾的怒火乾的狠心乾的执迷在我眼里全是陌生,还有乾的感动,只因我轻轻一句问候,他脸上便呈现出那样的感动和欣喜,像朝阳跳脱出林麓,眼角眉梢全被点亮,这一刻,乾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从皇族的尊贵气质中他被剥离出来,抹去了一切浮华掠影、修饰虚文,他只是如此一个感动着和幸福着的普通男子。那一刻我的心意和乾是一样的,被这样一个为自己执着的男人为自己感动的男人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心里,连石头也会被捂得热了。在乾的怀里,一如初进宫时他为我揭开黄幔的那一刻,我看着他的脸,相信只要有这个人在我身边,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我害怕,我看着他的脸,觉得安全,觉得,幸福。
      或许这一生我都得不到相随建长的缘份,可我仍然是幸福的,因为这世间竟有人可以像乾这样在意我,像乾这样一个几乎称得上完美的人,他把我看得比江山还重要。这世间能有几人肯为情字舍却江山?可乾他想也不想,爽快舍却。

      一路风餐露宿,抢在官驿将消息传播至各城前,我们到达国之南境,在一个与南国交境的小城里择一家客栈落脚,一路的奔波劳顿直到这里方才止歇。
      这里说是个小城,其实严格来说它只能算是个因商贾来往繁密而逐渐形成的交易聚集地,南国的商人与我国的商人往往在这里互换货品,然后再将货品运回国中贩卖。这个地方原本没有这样一座城,先皇建国之时为拉拢南国与南国重新界定了交壤处的疆界,此地便是其一。以一条横流的大河为界,河北为我国,河南为南国,这个城正是建在交界点上,大河从城中贯穿而过,城北为我国疆土,城南为南国区域,两国边关分别设在此城南北两端,是监管亦是探查。我朝初立之时,外国商贾对□□势始终心存不安,多数只肯在交界处进行交易,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商贾聚集地,又因这种聚集而渐渐地形成小城镇。妙就妙在这样的小城一般不会有官吏驻扎,只远远监管,而且人员流动频繁,经过一段时间后哪怕整个城的住民完全换过一轮也不稀奇,对我们更有利的是,新一批商人们到来的时候,往往也会带来国内的消息,消息传播速度并不会比官驿慢多少。
      像这样的无名小城在国之交界处不知凡几,即使天子料想到我们会隐身在这种城里,可要一个一个却也颇为消耗时日,况且人杂之处本就极易隐身,就算真有官兵找来此城,也必然会顾虑到地处边界敏感地带而无法大张旗鼓彻底搜查,想要找出我们来却也绝不容易。何况此城又依水而建,交通四通八达,若真被发现要再择路逃走也是极易,思量过了这些,乾果断地选择在此地蔽身。
      除去金银钱财,若之的“月影”和他送我的那只锦兔,我们身上来自宫中的东西便只剩下随身衣饰,以及太子妃在离宫前日相赠的怀炉。那夜事发突然,我怀揣着它面君,后来它随着衣物散落在龙榻上,跟着又被乾和着那堆衣物一起一同塞入我怀里,这才跟着我被带出宫来。离宫后,我常抱着它细细抚摸,紫金丝络上,有一道道由巧匠精心勾勒凿刻的暗花细纹,相互绞缠旋绕着围出一朵朵纷繁交叠的牡丹富贵,它和“月影”,是我们手上仅剩的来自皇宫的记忆,那些在皇城琉璃笼罩下的盛世繁华,如今我只能在这一道道繁复的花纹上寻找它的痕迹。它总让我想起另一个女子,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个让我看到了母亲影子的女子,她是那样温柔谦和,全然不懂宫廷心机,我想不明白天子和太宰为何会选择由这样一名良善的女子来做未来国母,我只暗暗祈祷她能有坚实的靠山,可以在因我和乾离宫而掀起的宫廷风波中护她完好无缺。每每想起她,我都忍不住要深深叹息自责,她待我是那样好,然而,我最终却带走了她的夫君,或许一同带走的,还有她的憧憬,她的幸福。
      “在想什么?”一双手盖在我眼睑上,“我不准你再看北的方向。”
      我嘴角挂上涩涩的笑,我并无在想建长,可身体它竟已有了自己的意识,国有神器名司南,无论何时何地均指向南方,我却成了一柄“司北”,不自觉面北而立。
      “我只是吹吹风,并没有想什么。”我抓下乾的手回身,将嘴角的涩抹去。
      一路上我们已将宫服换过,换上普通人家的衣服。随着这一路南下天气渐渐变得暖起来,等我们到达这个边界城镇时天候已暖如春归,人人开始着上春装。这边的服饰也渐渐与京都不同,在我国的传统正服中又掺杂了南国与夷族的特色,倒也别有风情。乾身上着的是当地最常见的一种短衫坎肩,湛蓝直簇的布料挂在他身上,腰间用来束缚的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深黑暗纹汗巾,下衬一条粗制的藏青裤,件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然而旁的男人穿起来是平凡庸碌,可着在乾的身上却依旧好似锦服在身,华贵得令人不能逼视。
      我不愿看他拢起的眉,便故意笑着打趣:“乾,你这个平民扮得一点也不像,倒不如扮富商,倨傲的模样总也还有三分相似。”
      乾拢起的双眉展开,挑得高高地,伸出手捞起一束我身后的发笑:“你以为你就扮得比我好么?不论旁的,单说你这头散发,平民家女子可有人会散头不束?”我的身上是一袭湖水衫裙,鹅黄的底子淡青色裹腰,这边女子衣着简洁,省去了宫服那些罗嗦累赘的幅裙暗衬,只是简单的几件衫子,反比宫服更能显女子身段,其实这一身也是街头常见的装束,并不显什么特别,然而我始终摆弄不来自己那一头长发,也不喜摆弄,干脆披散着,这边的女子人人将发束作一团别于脑后,只余尺来长垂肩,无人会像我一样长发披散,因此平凡的装束便也显得醒目特殊,我们能一路平安到达这个边城,确实也存了几分侥幸。
      “那我没带驼铃,不晓得怎么束嘛。”我撅了撅嘴,撒娇道。
      乾的眼中便闪过了一线明亮,伸出手来。我陷在一个包裹于粗糙布料中的细致拥抱里,乾的手紧紧扣在我腰上,心跳声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乾?”我有些不安。
      “桐,你真美。”他力道加紧,“不准你再想他了。以后不准你再想别的男人,除了我,你再不可以想别的男人,一点点也不可以。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是你的夫君,我就是你的一切,桐,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在乾的怀里不动不语,夫君?自出宫那日起乾对我的举动就一日日变得亲密,一有机会他总会抱我在怀,我们已经不再是不被允许的太子与郡主,从我们离开京城城门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约束禁忌已全被抛开,我们是在这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男一女,我会嫁予乾吗?我真的可以做到只属于乾一个人吗?我搜寻着自己的内心,在那里,依然还刻有那个身影,它似竹一般挺拔,在所有的记忆里清晰明辨,然而此刻充斥着我所有感观的是乾的气息,乾的味道铺天盖地地逼过来,攻城掠地,大刺刺占领了我的整个世界,不留一丝空隙,不留一丝余地,宣告着要求所有。我在乾的怀里想,也许,我终究会嫁给他吧,没有一丝保留,没有一丝剩余,完全被他占有。
      乾的吻紧接着盖下来,掠夺去我的呼吸,揉着我的肩低喃:“桐,你是我的。”炽烫的气息喷在我颈畔耳后,他细细地舐舔,舌尖在我的皮肤上旋着圈。“你是她唯一为我留下来的,我的,唯一的,可以属于我的……”天子的声音像一记闷雷在我脑中劈过,我全身猛然一抖,继而开始不可抑止地轻颤。
      “别怕,别怕。”乾察觉我的害怕,轻叹一声将我重又揉入他怀里安抚,轻声哄着,“别怕,我不会勉强的,我会等你,我会等你自己愿意。桐,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心里肯有我。只要你心里有我……”
      乾……手里紧紧捉着他的衣衫,在他的哄拍中我渐渐平静。我真的怕,很害怕,我张开口,想如同儿时发噩梦时那样寻求他的庇护对他说乾你要在桐儿身边桐儿害怕,然而我喉中涩涩,再也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乾拥着我开始细碎地说一些杂事,我知晓他的苦心,想这样来转移我恐慌不安的心神,便就顺着他的意思,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凝神细听。
      “你看这城可好?冬可游山夏可戏水,来往行商又众,虽比不得宫里繁华,却也热闹,吃穿用度断不会少,我们大可学着百姓的模样在此地定下身来,置办家业立命过活。桐儿,你说我们做个什么营生为好?”
      我应着他口里的话:“我们总要留心宫里来的讯息,如此一来,自然以客栈茶馆这类地方为宜。”
      “桐儿真是冰雪聪明。”他赞我,却不说自己本比我想得更多,我说的,不过是源顺着他话里的指引。我并不点皮,浅浅一笑。
      乾又说:“只是这种地方总是俗者聚集,想来你也是不喜的。我们再做一个品鉴的生意如何?有精细名贵物件需得品鉴的必是有些来历的人家,消息也更详尽些。”
      我早知道,乾心思慎密,决计比我所想的更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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