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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日噩梦(BE) ...

  •   那,到底是白日里的噩梦,还是现实中的真实呢?
      “裴守一,祝你幸福。”
      说完这句话,余真轩就离开了。
      十二年,一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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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守一每天早上都会在开业前在滨海的栈道上散散步,清晨的风带着海里湿咸的气息,吹在脸上能够消散所有的睡意。
      今天是没有余真轩打扰的第一天。
      木制的栈道在海风和雨水的侵蚀下变得老旧,踩上去吱呀作响,高处的公路上偶尔驶过车辆,鸣笛的声音呼啸而至又渐渐远走。偶尔有其他行人或是晨跑的情侣路过,裴守一总是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尽量减少和他们接触的可能。

      匀速的人群忽然向某一个地方聚集,裴守一意识到前面某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群人围成半圆,朝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一般来说这是看热闹的氛围。裴守一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他会走过去全是因为在那群人的中间,他看见了熟人,他的表弟——高仕德。
      高仕德在和一个警察打扮的人说话,没有注意到裴守一。

      人群中还有其他的熟人,被围观的群众挤在中间,没能及时被裴守一的眼神捕捉到。但对方显然看见了他,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喊了一句一哥。这是酒吧的另一位合伙人Alex。
      裴守一不明白为什么Alex要用这样的一种眼神看着他,于是他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一哥,余先生出事了。”
      “余先生?余真轩?”在得到Alex肯定的答复以后,他发自内心地皱起眉。

      “裴守一。”高仕德看见了他,和警察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过来。
      “仕德,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连高仕德也露出了那种表情,裴守一不能理解。
      “今天凌晨有人报案在这里发现了余真轩……的尸体。”
      “你说……什么?”裴守一忽然好像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也不能够理解高仕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决定自己去看,拨开拥挤的人群,对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充耳不闻。人群的中间留出一片巨大的圆的空白,圆心的位置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暗色的血迹。几个警察在拍照取证,蓝色的裹尸布躺在角落,依稀可辨下面是个人形。
      怎么可能是余真轩呢?他昨天明明已经离开了。

      警察抬起那具尸体,人群自动的让出一条道路来。经过裴守一身边时,尸体的手臂因为颠簸垂下,露出他本来的样貌。
      裴守一记得这件针织的黑色外套,也记得这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失去了血色变得异常的苍白,无力地垂着,随着警察的步调而前后晃动。
      周遭人群的议论声渐渐模糊了音调,融化成背景。

      “他的贵重物品都还在身上,警方推测是激情杀人,这里离你的酒吧很近,他昨晚是来找你的吗?”高仕德不知何时来到裴守一身边。
      “他明明已经回家了……”
      “你们昨天见过?”没有得到回应的高仕德这才发现裴守一并不是在和自己对话,而是在喃喃自语,同时露出他所从未见过的困惑的表情。
      “裴守一,他出事之前你见过他吗?”他拉着比自己还高上许多的裴守一迫使他看向自己。
      “他……来找我,他把以前的东西还给我,和我道别,他说祝我幸福……然后他就离开了,怎么会在这里出事?怎么会?”裴守一语无伦次地回忆昨天的细节,但是他最后的印象只是自己先拿着东西进到酒吧。他后来没有看到余真轩的身影,所以默认他已经回家了。
      “会不会是警察弄错了?”裴守一揪着高仕德的衣襟。
      “怎么会?警察用他的手机联系到的我,我也看过,的确是余真轩没错。”

      裴守一第一次,不,是第二次感受到空空如也的心脏里多出了一份难以描述的感受,第一次是遇见余真轩的时候。这一次除了陌生,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抽痛,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感觉。
      Alex过来扶住他,“一哥,你别太伤心了。”
      伤心,这是伤心的感觉吗?可是他只感受到疼痛。
      “酒吧……先停业几天。”他听见自己这样对Alex说,然后推开Alex和试图拦住他的高仕德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酒吧就在那里,余真轩昨晚送来的东西被他塞在桌子下面,现在还安静的躺着等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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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守一喝了个大醉,企图用酒精来麻痹心脏脉动时阵阵的抽痛,但是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将这痛苦的感受无限放大了,如同洪流一般将他淹没。
      晚上他做梦了,梦见第一次和余真轩见面,梦见他把脏兮兮的余真轩带回医务室,梦见他给余真轩辅导功课,梦见……十二年前到十二年后,和余真轩有关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梦里依次出现。
      甚至他还梦见,余真轩笑着和他说再见之后,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自己的手中刺进余真轩的心脏,但他依然笑着。匕首拔出的那一刻,温热的鲜血溅到他们两人身上,脸上。鲜红的血液飞溅到余真轩白净的脸颊上,然后随重力流淌,像一道道血色的泪痕。
      但余真轩依然笑着,粉嫩的双唇一张一合,是在喊他的名字。
      裴守一,裴守一,裴守一。
      祝你幸福。

      电话铃响起,是Alex。裴守一一边揉着发涨的脑袋一边接起电话。
      “喂一哥,你怎么还没来上班呐?现在都过了营业时间了!”
      “我不是说了先停业几天吗?”
      “别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Alex不可置信地拔高了音调,“一哥,你一个工作狂人难道要破天荒地逃避工作吗?”
      裴守一觉得不太对劲,“酒吧附近不是出了命案吗?昨天在现场我就和你说过先停业几天……”
      “呸呸呸,一哥,你可别乌鸦嘴,就算你不想过来上班也不用这么诅咒咱们店呐,附近出了命案咱店还开的下去吗?”
      “昨天没有出事?”
      “当然没有哇,昨天一切正常,甚至还多了很多新客。”
      不对劲,很不对劲。难道都是梦吗?

      裴守一赶到酒吧,特地从事发地路过,地上干干净净,毫无痕迹。酒吧里,Alex正在忙着招待客人,看见他来如释重负,“一哥你总算来了,我都快忙死了!”
      “抱歉,昨天喝多了。”
      “啊,那现在没事吧?”
      “没事,先招呼客人吧。”
      客人们也神色如常各自聊着自己的事情,裴守一上酒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对昨天的事故有印象。
      顶着巨大的疑问忙忙碌碌,好不容易闲下来,想喝一口水,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杯子。
      “Alex,我的杯子呢?”
      “就在那儿啊。”
      他顺着Alex手指的方向,并没有看见,于是茫然地看着Alex。后者不可置信地走过去,从杯架上拿出一个简单的玻璃杯,“不就是这个吗?”
      “这是我的杯子?”
      “一哥你是不是醉糊涂了连自己的杯子都不认识。”
      “可是……”可是裴守一的杯子明明是一个橙色的搪瓷杯,杯口都磕破了还用了十几年,高仕德为此嘲笑过他。
      他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鬼使神差地看向桌子底下,他把余真轩拿来的东西塞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处理。
      但现在,没了。
      “Alex,这里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你有放什么在这吗?”
      裴守一自认自己的记忆力不差,不可能记错的,他明明就放在这里,“就是,余真轩的东西,一个亚克力的收纳盒,里面有很多东西。”
      “啊?不知道诶,没看见。还有啊一哥,余真轩是谁?”
      “就是之前经常来给店里帮忙的那个男人,余真轩呐,你还说他性格奇怪。”
      “啊?有这个人吗?”
      Alex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余真轩是谁。
      “Alex,我要出去一下。”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裴守一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华磬,高仕德对于他的突然袭击感到十分惊讶,更惊讶的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找余真轩。”
      “哈?谁?”
      面对高仕德的疑惑表情,裴守一开始感到不安。
      “就是你们的技术长,跟你一起开发Alpha的人,余,真,轩。”
      “华磬的确有一个和我一起开发Alpha的技术长,但是他不叫余真轩。”高仕德指向裴守一身后,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西装的年轻男人恰好走进来,“诺,这就是我们的技术长Mark。”
      这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将文件放在高仕德桌上,然后彬彬有礼地向裴守一点头致意。
      “你们的技术长明明是余真轩,怎么会是他?余真轩辞职了?”
      “裴守一,你脑子没问题吧?我都说了Mark和我一起开发的Alpha,他已经在华磬超过五年了,是我的前辈,至于你说的余真轩,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这么一号人。”
      “不可能……你记不记得我的杯子,橙色搪瓷的,杯口还破掉了,你曾经试图扔掉的。”
      “破了还在用?裴守一,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恋旧的人呐。”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见过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你和周书逸被困在医务室里,肚子饿了吃掉了我藏在人体模型里的泡面,为此我还生你的气?”
      “你在说什么?那天我们确实是吃了一包泡面,但那是我自己买的,放在包里忘记拿出来。你还说,幸好我自己带了,你那个医务室根本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
      “裴守一,你没事吧?”
      离开华磬的时候,高仕德担忧地试图送他回家,但裴守一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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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裴守一回过那所高中,校长还记得他,寒暄时一起翻看他任校医时的那几届学生名册,没有余真轩。
      他也去过余真轩的大学,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当年他曾留意过余真轩读的是哪所大学。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要避开余真轩就不要去那里。大学里接待他的老师也告诉他学校从来没有过名叫余真轩的学生。
      然后……然后他对余真轩就一无所知了,只知道再次相遇,他在华磬工作了五年,是技术长。但高仕德从一开始就告诉他没有这个人。
      关于余真轩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东西,他的存在,关于他的记忆,都消失了。就像他从来不曾存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人……除了他。
      余真轩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中间空白的十二年此时显得那样漫长。
      整整一年,裴守一试图在各处找寻余真轩的痕迹,但始终徒劳无获。有时候他会想,在那十二年里,余真轩是不是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执着地去找一个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的人?
      太阳在天边散发万丈光芒,但阳光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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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守一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久到自己只记得在寻找,但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余真轩三个字没有任何人提起,裴守一自己也不提的话,便渐渐的蒙尘,不甚清晰了。
      那个下午,很巧合。那原本不是裴守一的必经之路,但原本的道路在维修,路况没有实时更新,于是裴守一只能临时找另一条路。
      而在这另一条路上,他正专心看着导航,身后突然有人在喊另一个人的名字。
      “余真轩!”
      这三个字触到他心里的弦,他抬起头来,看见迎面走来的那个年轻男人,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笑容,甚至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红色高领和黑色针织衫。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渐渐重叠在一起,笑着向他跑来,手臂在头顶兴奋地挥舞,这场景就像是用高速摄像机拍摄的画面,看起来徐缓而又漫长。
      记忆中的余真轩抱住他,眼中含泪。
      但眼前的余真轩幸福的笑着,掠过站立不动的裴守一,扑进他身后的那个人的怀里。
      裴守一站在原地,看着余真轩和那个高大的男人抱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有说有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们。
      “余真轩。”裴守一突然喊出这个名字。
      余真轩闻声看过来,脸上尽是茫然,“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认识吗?”
      裴守一苦笑着摇摇头,“不认识,不好意思,我有一个朋友也叫余真轩。”
      “哦……那我们先走了。”
      余真轩拉着那个男人的手消失街角,没有回头。
      他是余真轩吗,或许是,可他不是裴守一要找的余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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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年,高仕德和周书逸大婚,经过多年爱情长跑,两人终于步入婚姻殿堂。
      裴守一坐在台下看着他们在牧师的见证下念出誓词,交换戒指然后拥吻,向来无法理解爱情滋味的裴守一此时当然也无法感受到与他表弟同等的欢喜,但他仍然记得多年前余真轩在酒吧外亲吻他的时候,唇上冰凉的触感。
      他有一点走神,慢悠悠地穿梭在宴会厅里,不同的桌上摆着不同的甜点酒水,裴守一漫无目的地随意拿起来尝一口,好吃就吃掉,不好吃就扔掉。
      大约几个来回,他突然在某个酒水桌上看见了熟悉的东西,明晃晃的橙色在婚礼的白色主题的桌面装饰中显得尤为亮眼——那是一个橙色的搪瓷杯子,边缘缺了一个角。
      这是他的杯子,好多年以前就随着关于余真轩的记忆消失的杯子。

      他的手几乎快到碰到那个杯子的把手了,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快他一步,“不好意思,这个是我私人的杯子。”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余真轩。
      裴守一猛地转身,似乎吓到了他,正如他记忆中那样,余真轩缩着肩膀,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他,但是非常坚定地捧着那个杯子。
      “这个杯子是你的?”
      “对。”余真轩点点头。
      “可以给我看看吗?”
      余真轩退了一步,把杯子护得更紧了。
      高仕德走过来的时候,余真轩明显放松不少。“裴守一,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华磬的技术长余真轩,是我的前辈。余真轩,这位是我表哥,裴守一。”
      余真轩只是侧过身子,眼神看着裴守一身侧的方向稍微点头示意,然后就捧着杯子离开了。
      “不好意思,余真轩他不太擅长和人交际。”高仕德十分抱歉的看向他的表哥,余真轩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很正常,但是不知道裴守一会不会觉得失礼。
      裴守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你刚才说,余真轩是谁?华磬的技术长?”
      “对啊。”高仕德不明所以。
      “华磬的技术长不是Mark吗?”
      “你在说什么?我是华磬的执行长欸,从我入职以来,华磬的技术长一直都是余真轩啊。”
      裴守一忽然觉得这世界变得有些荒谬,许多不同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纠缠,回溯至那一天早晨,他吹着海风,眼前是一大片干涸的深色的血迹,“那个余真轩……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故?比如抢劫杀人什么的?”
      “哈?当然没有啊。”高仕德摸了摸裴守一的额头,“你没事吧裴守一,第一次见面就咒人家出事,我知道你感情障碍,但你这种想法简直堪称冷血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守一的目光追寻着余真轩的身影,他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行,直到走到某个地方,有人似乎从旁边叫了他一声。
      余真轩看向那个方向的眼神一下子活跃起来,亮晶晶的闪着光芒。从那边过来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把余真轩抱在怀里转了一圈,余真轩羞红了脸,但是没有挣扎。
      “那是谁?”
      “哦~余真轩的男朋友,听说他们高中就认识,据说是英雄救美的戏码。”高仕德揶揄地看着裴守一,“你该不会对余真轩有意思吧?”
      “……没有。”裴守一下意识的否定,一如过去的十多年。
      “没有最好,人家小情侣两个关系好得很,估计过一段时间也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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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守一久违的做了梦,梦见他和余真轩在小巷初见,受惊的少年把他当成那些坏人一伙,在他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但是画面转过,救下余真轩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梦见他和余真轩在医务室里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自己留下一封信一走了之,余真轩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再次接近他,却再次被他推远。最后一次见面,余真轩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则从几步之遥的地方路过,直到第二天尸体被发现。
      又梦见这世上从没有余真轩存在,他一个人孤独的当了几年校医,转行去开酒吧,见证形形色色的爱情与背叛。
      还梦见他和余真轩久别重逢以后,余真轩客套的与他问好邀请他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他在月色中醒来,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窗子里,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的交界。借着月色,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床头立着一只杯子——橙色的缺口搪瓷杯。
      在这一刻,他忽然分不清楚真实与梦境,但他切切实实地记得,每当念出余真轩三个字的时候,心脏的脉动变得不太一样,酥酥麻麻的,带着奇异的痛楚。

      所以,那到底是白日里的噩梦,还是现实中的真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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