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4章 ...

  •   后楼酒店,前身为德国团队于战争年代设计建造,位于其时被殖民统治的祖滨市滨江区。楼体运用大量的曲面和椭圆形空间,有浓烈的巴洛克建筑风格。殖民时代该酒店用来招待各国军官、将领以及举办各种酒会或庆典活动。解放后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作为战争历史博物馆,后博物馆迁址,改做商业,更名“好梦成真俱乐部”。俱乐部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成为祖滨风靡一时的娱乐场所。迪斯科,交谊舞,深受年轻人群喜欢。临近千禧年,俱乐部因燃气管道老化发生过一次爆炸,伤亡惨重,建筑体损毁严重。后有外资开发商接手,原址重建,保留了原有的建筑风格,名字改回后楼酒店,回归酒店服务行业。自2004年开业以来,以独特且浓烈的装修风格与优秀的酒店服务成为祖滨第一家五星级酒店。

      这是劳念查阅各种资料与报道得到的总结。

      有历史,有故事,有事故,经历磨砺成为风光的形象。

      但事物总有两面性,作为一个记者,她当然不会全然相信。报道都是人写出来的,她就是个写报道的人。不管市场怎么变动,政权怎么更迭,这里的繁荣全然不受影响,三年前新市长上任后,这里甚至成为了政府接待的定点。来之前她在心里盘算着,能这么一帆风顺的企业,大不了就是权钱、权色、钱色,单选或多选题罢了。

      她设想的都是调查的困难,比如隐匿的楼层,看不见的房间,针孔摄影机等等。这是她做记者的天性。以至于她完全没设想过,这一切有可能是完全顺利的。

      “您好,有预订吗?”

      “后楼心理咨询室?是的,在我们酒店。”

      “顶层就是咨询室,您可以坐右手边的电梯直达。”

      “您这张是房卡,‘林黛玉’是咨询室房间的名称。在D区。”

      她好像什么都没问,但她的问题全部都得到了解答。

      有点太过顺利了?还是她已经完全不习惯这种‘正常’的节奏了?有没有哪里不对?没有吗?

      一定有。

      “我连这楼里有没有一家心理咨询室都不知道,却拿着一张那里的房卡,并且我连这是张房卡都不知道。你不问问我,要干什么?卡哪儿来的?就这么让我自己上去?”

      她没有要刁难服务人员的意思,她这样自曝漏洞的问话只是觉得他们这样的“接待”有点太随意了。都没有安全意识的吗?她万一是个坏人呢?身份都不知道就这样让她大摇大摆上去了?

      服务人员该怎么回答她?把她问他们的问题再反问回来,然后她回答一遍。这样这个环节才显得完整。

      她这样操心着。

      结果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看着她。

      “嗯?”,劳念皱了下眉,“你不打算回答我,还是你不打算问我?”

      “我不会回答您,也不会问您。”伸手一个‘请’。

      劳念张了下嘴,没说话,舌头压了下后槽牙,玩味一笑。很好,问题已经出现了。

      这种来者不拒的态度,要么是真敞亮,要么是真有底气。这么疯狂的世界,多多少少,人还是应该秉持着信任先迈一步。

      ……

      劳念把玩着那张精致的“房卡”上了电梯行至顶楼。

      边走边在心里感叹,风格倒是真的很浓郁。模糊的轮廓线,穹顶由无数块玻璃从中心发散排列,铺设流动的光影,延伸至无际天空的天顶画,好似幻境让人眩晕,继续向下延伸成雍容繁复的花纹,与平行视线的雕塑融为一体。

      总的来说,味儿正,纯粹,造价不菲。

      中庭横亘一座高大的天使雕塑,翅膀直指穹顶中心,将顶层朦胧的空间划分出区域感。

      以为会有个招牌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有。连消防安全疏散示意图都是雕刻在墙壁上的。手悬在那些凸起的“平面图”上走迷宫一般寻找良久,才找到了所谓的D区。

      站在一扇巨大的拱门前,劳念盯着门边那个写着“林黛玉”的小木牌,嫌弃的表情实在难以克制。难受程度基本上等于强迫症画棋盘,最后一笔尺子断了,笔尖分叉,棋盘长了个猪尾巴。把林黛玉放进巴洛克里,荒唐地像个恶作剧。

      劳念这般难受思考着,右手拿着房卡一下一下敲着左手背。

      算了,她想。她对这扇门,门里门外的所有期待都太不切实际了。再说这种期待究竟是好是坏呢?她真的不需要陆烨诜在她脑海中是个多美好的天使形象,不能触碰,不可破碎。她的结局已经足够不堪了。

      她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劳念把房卡贴近感应锁。巨大的拱门应声开启。

      远处浴室有灯光倾泻出,有水声,站在房门大敞的门口,劳念想,这可真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用幽会来形容,只能算是说含蓄了。

      总统套?也许吧,但这房间里一堵能称之为墙的隔断都没有,全靠曲折的路线、数根浮雕圆柱与刻意为之的光影分割空间。比如她能看见,门廊这里进入,左侧是吧台,然后是客厅,右侧是暗影下暧昧的卧室,远处是书房、娱乐空间,还有卫生间。她为什么能看见,因为所谓的墙壁,全是弯曲的,整个房间宛若一个女人的子宫,垂直包裹住这一些,而劳念正站在入口处。连最远处的浴室,也没有墙,连一面玻璃都没有,她能透过弯曲的墙后氤氲的水汽和昏暗的光线分辨出那里面有个女人在洗澡。

      这个房间整体就像一个情趣玩具,大号的。

      想起刚才楼下服务人员那莫名的笑意,不过问,不回答。劳念一下了然。不知是哪位高人,在这儿立着心理咨询室的牌坊当着XX。楼下的人显然把她当成了XX。整层楼这么大,从刚才到现在她一个人都没见到,那么多房间,这儿是雀笼还是鸡场?

      刚刚灭下的期待,随着劳念往屋内走了两步,又瞬间燃起。一路上来,地上都铺着厚实的地毯,走路没声,房间里可没有地毯。她这双钉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地以为谁在她心脏上啃了口黄瓜。

      劳念瞬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回来了?”浴室里的女人听见脚步声喊了一句。

      劳念没说话,她想,她现在跑,应该能跑出去吧?她那么容易就进来了,应该也能那么容易出去吧?能吧?能……吧?

      浴室里的水声继续,女人可不等她在这儿想撤退方案,继续提高音量盖过水声大声说起话来:“我和你说,我今天超级不高兴。我去试戏了,让我去试戏就算了,让我试孟婆。可笑不可笑,我演得时候差点就笑场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说我不行!”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里面的女人音量也降了降。劳念站在门廊听着,好像听出了个所以然。演员,试戏,不行。潜台词她已经替她嘤嘤嘤写好了。

      但是这个声音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的天,说我演不了孟婆,你听听,这是人话么?我演不了孟婆?!原因跟我说什么,因为我太漂亮了,孟婆不能这么漂亮。我快气死了,孟婆招谁惹谁了,孟婆凭什么不能长我这样?我这么多年——我数数,我都数不过来多少年了,我招谁惹谁了?!我除了——我靠,你谁啊!!”

      在哪儿听过来着?在电视里听过,在影院里听过。不仅听过,还经常见呢。

      洗澡的女人是孔心悟。

      孔心悟。演员,女明星,当红女明星,性感漂亮的当红女明星,家喻户晓的当红性感漂亮女明星,连音色都非常有辨识性的家喻户晓当红性感漂亮女明星。

      在这样一个约炮圣地般的房间,洗澡。

      劳念是动也不能动,走也走不了,心头不免一句卧槽,不行,哪怕是心里的声音她都不忘要求自己文雅一点,Jesus!这应该是她离普利策最远的距离了,八卦与新闻两码事,但她为什么这么过瘾。

      “呃——我是——”

      劳念紧张地不敢把刚才下意识要迈第三步的重量放在前脚,就差尴尬地给孔心悟表演一个金鸡独立。

      “我是——客房服务?”她今天的穿着倒是还能装一下。

      不愧是女明星,这种情况下都不尖叫,是她的话吹风机估计已经砸过来了,劳念心想。

      孔心悟裹着浴衣拿着毛巾擦头发,走出来一半才发现屋里有个“外人”。

      而她显然对这疑问语气的“客房服务”作为回答不满意,挑了挑眉看着劳念。

      “呃——那我是——扫黄打非?”

      说完劳念就想拍脑袋,扫黄打非她怎么说出来的?!

      孔心悟对这个回答以挑着眉歪歪脑袋作为回应:“你要不再想想?嗯?”

      劳念摆摆手:“我不是狗仔,别误会。那我就当是走错了,你不在这儿,我也不在这儿。”

      孔心悟看见劳念摆手,手指缝里夹着的房卡,表情一下变了。

      她眯起眼,好像劳念才是这个八卦的主角:“房卡哪儿来的?”

      呼——劳念心想,这栋楼里总算有人问她个正常问题了,就是这发问者怎么是孔心悟啊!

      “朋友的,”劳念看看手里的黑色卡片,终于站好,脚快痛死了,“实在抱歉,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准备开溜。

      “朋友的?”孔心悟显然没打算放过她,向她走了一步。

      这可怎么解释啊,劳念苦起了脸。她闯进了女明星的房间,孔心悟会不会告她?陆烨诜为什么会给她一张里面有女明星在洗澡的房卡啊?她怀着那么沉重的心情走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嗯,她叫陆烨诜。你认识她吗?”来个痛快吧,实话比谎话死起来明白。

      “陆烨诜?”孔心悟又向她走了一步。

      她再走一步就可以达到步步紧逼的效果了,我是不是该举起手来?劳念想。

      “噢,”孔心悟架着手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就说怎么看你眼熟,你都长这么大了呀,一下没认出来。”

      我是谁?这么大?认出来?

      怎么有股莫名的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劳念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她去参加葬礼了,”孔心悟完全不在意她的困惑,继续擦起了头发,往客厅走了几步,又猛地回过头,“嗯?你怎么没去?”

      劳念彻底糊涂了,我要找的人?我找谁?她去参加葬礼了?她是谁?

      “等下,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葬礼?你认识陆烨诜?”

      孔心悟没回答她,看了看劳念身后大敞的门,与此同时,劳念感觉到她身后响起了属于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正好,说曹操,让曹操自己回答你吧。”孔心悟冲着她抬了抬下巴。

      劳念回头,那串脚步已经不加停顿地走过了她,须臾间她只看到来人的侧颜,然后背影。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单薄的肩,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发髻,鬓间一朵白花,素净的妆。她一边走一边侧头摘掉耳饰,轻盈绕过一根圆柱和手包一起随手扔在边几。这才转过了身,看向劳念这个不速之客。

      如果说这一天还有什么能比陆烨诜的葬礼,巴洛克里林黛玉的牌坊,以及撞见女明星洗澡更让劳念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更加惊惶的——

      她像是荒蛮时代走来的女妖,脱去浮华,返璞归真,淡淡地看着劳念。

      “看来我们又错过了呢。”她笑了笑。

      ……

      十六年,我长大了,长大到你说再见的那一刻。我已经明白这世上一定有是非对错的边界,一定也有比爱恨更重要的事。

      我强迫自己记住所有事。

      吧台边的水渍,杯沿的口红印,炙热的鼓点,发烫的琴弦。你的裙角,你的体温,你的香味,你胸口的痣。闭上眼也有一盏灯,黄昏的颜色,融化的时钟,自由的风。

      坏掉的锁,可爱的植物,坠落的灰尘,烟蒂上的指痕。

      长烟一空,幻境如阿房一炬,结果无因由。

      我早就不纠结,我的纠结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警示我,一切要工整,要有序,要有回应。我站在边界活成了一个多么张狂无妄的人,我要怎样才能拥有无忧的岁月,去和那些记忆叙旧寒暄。

      我多想,多想再见你一面呢。

      劳念全身战栗,好像接受了一场洗礼一般,转了转头,然后像是品味到人间至味般发出了一声呻|吟。

      可为什么?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有一张,陆烨诜的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