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号令》平湖烟雨

44、月出7

　　吃完饭，她搬了个板凳坐在玻璃门前，托腮看着外面下雪。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旁边站了个人，狄姜仰头，发现是冉晨，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站这儿的。

　　“好看吗？”，冉晨很不理解狄姜的行为，这丫头一动不动坐了一中午，像老僧入定般看着外面。

　　狄姜点头，见冉晨又回到沙发坐下，好奇：“教授，你今天不去办公室吗？”

　　“今天不去。”

　　冉晨打开屏幕墙，看上面的讯息。

　　狄姜意识到自己也要开始工作，自觉起身朝卧室走去。

　　透过卧室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的雪景，她每誊抄几行就抬头看着外面发发呆，一下午过去，最后发现自己一页都没翻译完，顿时心里自责，吃晚饭都没了心情，觉得辜负了教授。

　　饭后她搬了个板凳背对落地窗坐下，决定收心，放弃了下午翻译的那本旧世界寓言故事，开始誊写冉若柏的日记。

　　【2070年11月7日 周五 立冬 阴
　　我见到她了，在总部研究院外。
　　今天是来汇报未知功能基因A段的阶段研究成果，中间站在阳台透气的时候，我看见她从楼梯下来。
　　明明该不顾一切冲上去，即使冒犯，即使无理，也想知道她的真实名字。
　　她望向我，明显已经不记得我。
　　迈出的脚步停下，我看她奔向我身后。
　　那里站着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正笑意盈盈张开手迎接她，两人动作之间亲昵极了。
　　真是男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
　　听着旁人对他们的夸赞，我越发自惭形秽。
　　轮到我汇报课题时，本以为会因为这事心猿意马，谁知竟比往常更加流利，面对提问也应答如流。
　　可能我前期准备确实充分，因为全是她的信息，每一项我都烂熟于心。
　　看着课题报告封面，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政府能容下一个异能人活着，即使作为研究对象，她能活着已是幸运了。】

　　【2070年12月25日 周四 圣诞节 雪
　　今天是圣诞节，也是我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第六个月。
　　很多人问我后悔吗？
　　不后悔。
　　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虽然只是个代号。我还在研究院与她碰见一次，虽然只是擦肩而过。
　　我已经拼尽全力，尽所能的离她更近了。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出于保密原因，‘凤凰’永远不会认识我。
　　知足了，只是有些遗憾。
　　无意得知了那位男士的信息，是位军人，叫齐麟，特种部队精英，出身根正苗红，履历优秀的让我都生不出与之竞争的心思。
　　我很羡慕他，可以正大光明看着她，可以呼唤她的名字，可以张臂搂她入怀。
　　不像我，只能用余光，看着她的背影。】

　　【2071年1月30日 周五 除夕 雪
　　今天值班，我在实验室看春晚。
　　元旦的时候上面下发了最新人事调整任命，我被提拔为基因检测副组长，A-C段负责人，这代表着我年后将进入核心团队，可以在盘古工程总部研究院工作了。
　　堂兄得知后，也终于肯和我聊些内情，他说‘凤凰’的异能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强大的四维磁场，还是能改变时间的磁场。他还说‘凤凰’在研究过程中，又激发了新的异能，与空间结构改变有关。
　　为此，他们实验室笑称‘凤凰’如其代号般，是个神兽，有这种玄之又玄的能力。
　　与堂兄聊的越深入，我越担心她。
　　作为一名研究员，还是在相关领域取得不错成绩的学者，我的出身并不优越，所以很清楚这个社会的现实和不堪入目的一面。
　　拥有神奇能力，并且有足够能力自保的才会被奉为神明。没有能力自保，只能是上位者压榨的资源或者奴役的对象。
　　就像我，如果不是导师十分正直，加上和冉家有些远房关系，恐怕我写的很多文章，第一作者都不会署名我的名字。
　　凤凰，我的凤凰，希望秦家能庇护你。
　　或者齐麟背后的齐家，可以看着儿子情面上保护你。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忍不住回想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很多次我都在假设。
　　如果当时告诉她我叫冉若柏，该多好。
　　现在想想，幸好没踏出那一步。
　　我如此势单力薄，并不是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梧桐。
　　可是凤凰，你会知道吗？
　　这世界上有个男人，你从未认识的男人，他在除夕夜，在热闹的烟花炮竹声中，一个人孤单地惦念着你，担心着你，爱慕着你。
　　凤凰，你要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我会努力生长扎根，不希求成为你的栖息之木，只愿成为你片刻歇息之地，即使只有短暂的几秒，也好。
　　只要有一天，你能知道我如此喜欢你，就好。】

　　冉若柏的日记越发让人沉重，狄姜读到最后也有些哽咽。

　　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卑微和爱意，却又不敢上前一步的犹豫，狄姜忽然觉得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狄姜愣住，她看向翻译的日记最后一句。

　　【只要有一天，你能知道我如此喜欢你，就好。】

　　离离的话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喜欢教授？’。

　　对方说总有一天她会自然而然得到答案，她想或许现在，从冉若柏这些剖心的言语中，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喜欢教授。

　　就像冉若柏喜欢凤凰那样。

　　狄姜想通，她按住心口，感受到一股急促的跳动。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毫无理由，就是想待在教授身边。

　　因为…喜欢……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雪景。平台已经全白了，玻璃暖房花室顶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低头看着誊写的信纸，狄姜按捺不住那股悸动，放下纸笔跑出卧室，直接奔向平台，听见踩雪的咔吱咔吱声，她跑到中间，仰头闭眼，张臂迎接所有的雪花。

　　风是冷的，雪是冰的。

　　可她的手是热的，心更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让她丝毫不惧这些冷冽。

　　脸颊凉意消失，感觉脸上不再落下雪花，狄姜以为雪停了，睁眼却发现是冉晨撑伞站在她身前。

　　“教授？”

　　心跳像是停止了般，脸霎时红了，但明显对方以为她是冻的。

　　“再不听话，就算生病，活也得照干。”

　　冉晨冷冷说完，把伞塞到狄姜手中，给对方披上活动所的羽绒工作服，转身回屋。

　　目送对方消失在门后，心脏恢复了跳动，她听见清晰而强烈的砰砰声，低头看见冉晨留下的鞋印，忍不住踩在上面站定。

　　“教授！”

　　她喊出来，平台感应灯亮起，冉晨走到卧室落地窗前望着她，明显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知道冉若柏喜欢凤凰吗？”

　　她走到窗外很大声地问，双臂抱住伞杆毫无顾忌地咯咯大笑，见冉晨皱眉，便又问了一遍，谁知这次对方直接拉上了窗帘。

　　又轻轻低喃重复了几遍，落地窗倒映出她的脸，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转身走到平台边，看着已经白茫茫的活动所，她好像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

　　“你知道冉若柏喜欢凤凰吗？”

　　这次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空气般，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伸手把围栏上的积雪朝外横推，如白色花瓣般撒向地面。

　　你知道冉若柏喜欢凤凰吗？

　　你知道狄姜喜欢教授吗？

　　知道我喜欢你吗？

　　万籁寂静，无人回答。

　　感觉到脸颊的凉意，她看着漆黑的活动所，空无一人却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狄姜呜咽了几声，终是忍不住，任由眼泪流下。

　　为什么偏偏喜欢教授了呢？

　　怎么可以喜欢教授呢？

　　狄姜完全没有欢欣雀跃，而是陷入了和冉若柏一样的心理，清醒的痛苦中。

　　他们都喜欢上了天神，触不可及的天神。

　　终身只能仰望，无法接近。

　　不敢奢求回应，不能期待未来，因为心里清楚地知道，天神终将离开地界人间，回到天空之城，那里才是他们的栖息之地。

　　狄姜望着漆黑一片的活动所，慢慢恢复平静。

　　不能让教授知道，她如此想着，若对方发现了，一定会赶她走。

　　她要假装忘记这件事。

　　屋内，冉晨看完狄姜翻译的内容，终于知道狄姜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从冉若柏自述来看，对方半年就进入盘古工程核心层，精英中的精英，可见能力出类拔萃，算得上天才级别。

　　只不过这种人也会拘于感情，倒是让他略感失望。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凤凰还会空间系的异能，这倒越发让他好奇。

　　把东西放回抽屉锁住，冉晨站到窗帘之间，透过缝隙发现狄姜还站在平台，一动不动如同稻草人般，打着的伞都已经泛白了。

　　准备出去喊人回来，走到客厅发现人已经朝回走了，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最初意图，便假装拿走客厅的屏幕板，又折回卧室。

　　他站在门后，听见狄姜关门回房间的声音，才走到床边坐下。

　　视线落在那几本旧世界的书上，心里又感到烦躁。

　　狄姜的进度比从前还快些。

　　那丫头，以前也不见这么积极。

　　最后，他朝书桌走去，从当初特意留下的五本书中抽出一本，直接锁到藏在陈列墙下的保险柜里。

　　做完这件事，视线落在那把新环首刀上，他抬手抚过上纹路，最后停在刀柄处握住，像是拔刀的姿势。

　　在必须动手之前，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能让狄姜活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