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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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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亮,施央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手里拎着半截破破烂烂的桃木剑。
一见她来,众人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邢贡道:“除魔仙子,您当真是道骨仙风,仙女下凡,剑招出神入化。还得是您!”
邢召道:“除魔仙子,您是怎么练的,忒大一招,说收就收回去了。”
又一人道:“除魔仙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
魏里正挤上前:“仙师,是小的昨日有眼不识泰山,对您照顾不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他不懂,但不代表他也瞎,自己哼哧哼哧花大价钱从青芜宗请来的道士和这对师姐师弟相比,谁有真材实料,谁是绣花枕头,他还是分辨的清的。
说着,他还瞪眼,用眼神痛骂了邢氏兄弟一顿。
施央只疲惫道:“我师弟呢。”
里正夫人连忙招呼她:“这儿,在这儿呢。”
施央随里正妇人来到大堂。看得出来,里正一家不知道要怎么对兰渚才好了,专门大费周折弄了一张镶满金玉的躺椅,地下垫着五六七八层蚕丝被,甚至连担架都准备了两副。
里正夫人道:“仙师,令师弟没事吧?”
施央往兰渚胸口处灌了一股灵力,心底七上八下,心道千万不要查出来心魔之类,最好和魔一点沾边的都不要有。
幸好,兰渚只是急火攻心,外加失血过多,灵力透支反噬,才导致他昏厥不醒。
施央道:“没大事儿。”
她估摸着自己还剩多少灵力,然后一股脑儿全部输送给了兰渚。
兰渚修为低,透支灵力也透支不到哪儿去,她正好能够补满。随着灵力的输入,兰渚毫无血色的脸上逐渐显露出红润之色。看着面前孱弱无力的少年,施央实在是难以将他和未来作恶多端的魔尊联系起来。
“起来,要睡回去睡。”她弹了弹兰渚眉心。
兰渚缓缓睁开双眼。
一见到施央,他先是一怔,而后漆黑无神的瞳似是刹那间有了光彩,控制不住地扑了上去,紧紧将师姐扣在自己怀里。口中不停轻唤:“师姐,师姐……”
施央吓了一跳。她虽决意好好培养兰渚,可没想过还要做拥抱这种让人窒息的动作。更何况,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围观。
她勉强拍拍兰渚的背,一把将他从自己肩上摘下去,道:“醒了就赶紧起来。”
顿时,兰渚又委屈了。“师姐。”
施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
她拍拍膝盖站起来,道:“魔修没抓住,逃了,不过他身负重伤,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惹麻烦,魏里正不必担心。你们几个,”她转向邢氏兄弟,“回去将此事好好上报,叫人过来处理干净。别又派一些离妖兽近一点儿都两腿筛糠走不动路的过来。”
邢氏兄弟齐刷刷红了脸。
施央又道:“莫奇呢?”
里正赶忙答:“在那儿呢。”
说罢,叫家仆搬来一只严丝合缝的铁笼子。莫奇委委屈屈地蜷缩在铁笼一角。
施央打开笼门,莫奇嗖地一下窜到兰渚身上,尾巴紧紧缠住兰渚的手腕,朝那群把它关起来的人呲牙。
兰渚一手抱莫奇,捡起半截破烂桃木剑,如获至宝,捧在怀里,跟在施央身后亦步亦趋。
回到“梵音”茶楼,天边刚好泛起鱼肚白。施央轻手轻脚地拿钥匙开门,嘱咐兰渚:“看好莫奇。上楼的时候轻点,别被漓漓发现我们出去了。”
一回头,见兰渚像傻子一样抱着半截木剑,不解道:“你还拿着那个干什么,都脏了,扔了吧。”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问了兰渚,才知道昨晚魔修往他身上覆盖魔气,想要将他原地炼化。情急之中,兰渚以血作媒,透支灵力,将借来的灵力全部汇集到手中的半截桃木剑上,然后拼尽全力,趁魔修不备,把桃木剑刺入魔修要害。
施央一路追魔修到城外,还是让他给跑了。回来时见路边草丛里露出一小节白乎乎的东西,甚是眼熟,捡起来一看,发现是被魔修拔出来随手乱扔的半截木剑。想着总不能空手而归,就将它捡了起来。
兰渚闷闷道:“我就要。”
抬头看一眼“梵音”的牌匾,兰渚忍不住问:“师姐,她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
施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兰渚说的是谁。她奇怪极了,“当然。你问这个作甚?”
兰渚道:“有多重要?”
施央想了一个很恰当的比较:“如果你杀了我,我或许可以原谅;但如果你动漓漓一根手指,给我死。”
兰渚很别扭地说:“我懂了。”说完,马上突发奇想,又问:“那如果杀了我呢?”
施央奇道:“你没病吧?你要自杀?”
兰渚解释:“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
施央“哦”了一声,道:“那我只能祝你早日超生。”
兰渚闷闷不乐地跟施央上了楼。本想重重剁几脚,腿才抬起来就泄了气,猫一样轻轻放下。
他想,师姐果真不喜欢他。在师姐心中,连一个快要死了的普通凡人,地位都比他高。
要不是他死皮赖脸非要黏在师姐身边,恐怕现在早就找不见师姐了。
回到房间,兰渚盘腿坐在茶几前,点亮油灯,从怀中掏出另外半截木剑,满心怨气——为了不弄丢师姐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伤成那样了,强撑着没晕过去,一边吐血一边让人给他找,最后从床与墙壁的缝隙间抠出来那半截木剑,他实实在在握在手里,才放心的眼前一黑。
结果师姐竟然毫不在意地让他扔掉。
兰渚拿出帕子,一点点擦去桃木剑上的灰土,然后将两截重新拼回到一起。
眼前浮现出师姐是如何精挑细选出这根桃枝,又如何将它削出剑形,仔细打磨光滑的场景。
兰渚顿时觉得是自己太过贪心。
他凭什么埋怨师姐不重视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又有什么是值得被师姐放在心上的。是他那根需要时时压制的魔骨,还是练气期的修为?
上一世,他没能忍住诱惑而堕魔,在崇尚武力的魔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新的魔尊,准备去迎接最小的师姐。他想,师姐既然在仙门得不到关怀与温暖,那么就让她成为魔界最尊贵的夫人,让那些惧怕她的人更加敬畏,让所有人都只能敬仰。他天生无情无爱,不能给师姐渴望的温情,那便让魔族的子民去爱戴她。
他潜入长衡宗,找到施央,施央递给他一杯小米粥。
灯光下,施央笑得很温柔:“许久不见你,你去哪里了?又瘦了,我刚熬的小米粥,养胃。”
他接过来喝下,尚未开口说明来意,先喷出一口浓黑的血。
粥里被下了冰蚕毒。
好在他享有魔尊的不死之身,可冰蚕毒为世间最毒的毒药,让他痛苦难忍。施央推门逃离,他抓不住,也没有机会问。
跌跌撞撞下山时遇到几名曾经的同门师兄,听他们说,小师妹早就察觉兰渚有魔骨在身,必然成魔,才装的对他好,接近他,想要寻到机会杀他证道。只是不知道问太初门要来的冰蚕毒能不能毒死兰渚,就算毒不死,也够他吃一顿的。
兰渚很难去形容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他不信,可体内的冰蚕毒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一心想要接回来的师姐,亲手喂给他最痛的毒,弃他如敝履。所有的温柔相待,他在世间感受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温暖,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他证道。
于是他率领魔军攻入仙门,一定要找施央问个清楚。却不曾想,诛仙台上,施央浑身是血,被指认勾结魔族,罪不容诛。
他以为这是他们在演戏。那群弟子不是说了,师姐要毒杀魔尊,于仙门是有功的吗。
转念一想,不是演戏又如何。他品尝冰蚕毒的痛苦,而师姐也尝到了被自己苦苦追寻的信仰抛弃的绝望:她不惜对小师弟痛下杀手也要证明自己对仙门的衷心,可仙门不还是不要她。
他想,既然师姐已经受了惩罚,他便不需要她再向他解释清楚,只要师姐肯再同他讲一句话,他可以不计前嫌。
可是师姐到最后也没同他讲一个字。
他眼睁睁看着师姐,宛如一只断翅的鹤,倒在血泊中。而他抱住师姐尸体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远没有那些剑快。不管师姐给他的情是真是假,那碗冰蚕毒是否是她的真心,他都要。再给他一碗,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可是没人会再递给他粥。
他没有第一时间救出师姐的犹豫,是师姐送给他最后的惩罚。
上古神界流传下来一个的传说,点燃龙角,能回到过去;焚亮凤翎,能照进未来。
他向仙君求来龙角,再屠尽仙门,集众人修为去填补龙角缺损之处。最后拔出魔骨,作为点燃龙角的燃料。
他想,如果真的能够重来,他再也不去分辨师姐对他的情谊是真是假,只求能陪在她身边,把所有的感情都给她,护她一世平安就好。
幸运的是,上古传闻是真的,他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师姐。
不幸的是,重生后他见到师姐的第一眼,师姐目光冰冷,只想甩掉他,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