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90、第三十一节 尾声

　　回到家里，小院放下孩子去烧洗脸水。洗漱后，不确定云耀什么时候回来，就把水沏到一个空水瓶里。想起刚才回来的时候他的脸就已经红了，不知道后来又喝了没有？又想，今天都是自家人，喝得比较平稳，而且又在他老爹面前，肯定都是收殓的，应该不会喝醉。
　　今天应该不会再去打牌吧？家里没人呆不住，现在人回来了再出去就说不过去了。可也难说，腿长在他身上，出了门往东还是往西一念之间的事。
　　回不回来他哥哥嫂子回来就知道了。——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听到那个声音但还是要听。
　　不能干等，好几天没动笔了——在娘家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一个字没碰，趁这个时间正好补上。
　　临去下笔才觉得要写的东西太多，想等空下来慢慢理清了再写，又觉得有些事儿不记也罢，免得以后看了糟心。可是真要跳过去又觉不舍，毕竟苦辣酸甜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人为的挑拣只能让它变得残缺不全。
　　要是一件不落全写一时半会恐怕写不下来。跳过三页白纸，她决定先从今晚的这顿饭写起。
　　下笔之前习惯性地先要梳理一下。想到刚才自己在饭桌上的那些话，她又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言语算不上犀利，但总算在众人面前亮明一回自己：她不是软柿子，谁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尤其是嫂子，今天若给她破了口，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
　　可是接下来的想法却让她有点儿后悔，因为她想到了大姑子和婆婆，她们会对自己怎么看？人在受欺负的时候往往招人同情，一旦有了反抗，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他就会觉得你不可爱了，甚至可恶。她的人际圈子就这么大，光一个嫂子就让她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了，再四面树敌，真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该不该说那些话，在心中纠结。双手合抱于胸前慢慢踱向窗边，窗子没关，风透过纱窗吹进来，窗帘被轻轻吹起，手指划过，目光飘过，窗帘上一只只可爱的小熊萌萌地看着她。转身回来，宽大的椿木床上，柔和的灯光下，一张小脸睡得正酣。这张脸可比那些小熊可爱多了！睡梦中，总是毫无来由地绽露笑靥，总是毫无来由地瘪嘴欲哭，总是将两只小拳头一左一右护在耳边……还是刚出生时的睡姿，却已找不到刚出生时的模样。光洁的皮肤，盈润的脸颊，清亮清亮的眼睛，无一处不招人怜爱，无一处不让人记挂。现在，那目光开始追逐人了，看别人是一个样，看她又是一个样，看她时的兴奋劲儿常常让她感动，让她忘记疲惫和不开心。
　　孩子呀，你知道吗？妈妈盼着你快快长大，可又害怕你长大，世上的纷纷扰扰太多了，妈妈不希望你受到丝毫的侵扰，希望你永远永远生活在纯真的世界里。孩子呀，但愿你得到的爱都是发自肺腑的，至真至纯的，不要像妈妈，一直以来唯一的能让妈妈引以为傲的东西被人踩得粉碎，你的妈妈现在变得一无是处！孩子呀，妈妈是不是太笨了？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臆想里却浑然不知，还整天为自己多得的一点点关爱惴惴不安，深怕他们不能一碗水端平招来别人的不满。现在看来妈妈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端得很平！
　　是的，很平很平。他们是尺，是秤，是升，是斗，是车把式，是掌舵人，看谁拔尖就把尖抹去，看谁不足就补给谁，看谁跑得快就把缰绳勒一勒，看谁跑得慢就用鞭子抽一下，势均力敌才不至于跑偏，并驾齐驱才不至于翻车，一个大家庭才会稳步向前。那么婆婆是不是在做这样的协调这样的平衡呢？还有奶奶，奶奶以前不是经常说父亲上学花了多少多少钱，叔叔不但没能上学而且还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劳动吗？她是不是觉得有愧于叔叔，想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来补偿他，以此达到内心的平衡与安宁？
　　可是世间的事总是你有你的考量，他有他的立场。婆婆想着把担子挑平挑稳，媳妇关注的是挑担子的人摆没摆正。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想要把担子挑得又平又稳，两端分量相当才行。一个模子能刻出一模一样的物体，人就不行，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差异，在不能添减的情况下只能把肩膀移向稍重的一头。这样担子平了稳了，人偏了。她想，这大概就是婆媳矛盾的症结所在吧。
　　按下电灯开关，借着窗子上透进来的光踱到窗子前，掀开帘子一角，只见院子里月光满地树影摇曳。刚才一路走来竟没留意有月光相伴。
　　今天是十五，都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十五的月儿就不圆吗？
　　移步院中，天上不知何时飘上来一些浮云，地上吹起了阵阵凉风。地上的风在院子里跑，天上的月在云里钻。望着那轮在云中时隐时现的月亮，她在心里问：月亮呀，你还是儿时的那个月亮吗？你能把我带回到从前吗？你还会跟我一起唱“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背背篓”吗？月亮不回答，它在笑，调皮地从这片云上跳到那片云上；一忽儿躲进云里，怕人看不见似的，故意在云的周边留下一些光亮，一忽儿又探出头来，对她说：你来追呀，你追不上我！此时的她已浑然忘记了自己，不知不觉跟了上去……它躲进云里，她就原地等候；它出来了接着跑，她就接着追……不知追了多久，感觉累了，想停下来休息，可是却收不住脚了。她知道自己被一种假象迷惑住了，如果不尽快脱身，肯定会被一直拖下去。参照物的不同运动的物体也就不同，于是她把月亮假定为不动，去看云，可是不知不觉又随云飘去了。为了让自己彻底停下来，她抛开一切去看天，天是不动的，自己也没动，月亮似乎也没动，只有云在动……

　　2022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