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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节 笑颜 ...

  •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院心里还惦着对奶奶的许诺,可是看看娘的脸,没敢提。恰在这时父亲回来了,问起奶奶的情况,说大好了,明天说不定就可以出院。
      小院娘见孩子们你一嘴他一嘴问这问那,本不想插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接了一句:“急啥?病那么历害不多住几天?不等好利索了?”
      李心明不知道她话里有话,照实说:“卫生院条件太差,蚊子又多,要是可以出来还是尽快出来得好。”
      小扉小院一旁忍着笑:一个话里有话,一个拿着棒槌就当针(真)。
      李心明痛痛快快洗了个温水澡,饭后坐到风口里抽完一支烟才去睡觉。睡觉成了这几天来的头等大事。进去时他郑重吩咐:有事再叫他。言下之意没事千万别叫。没多大会儿,东厢房里便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小扉笑着说:“睡得可真香啊!”
      小院也笑了,只有她们的娘把嘴撇到一边去,咕噜了一句:“命搭进去也落不到好!”找出丈夫换下来的衣服去洗。
      一时婶子过来问去集上还去不去,小院娘说:“今天去吗?她爸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不如我们明天去,连看带接……一辈子喜欢排场,要不是这事,真该请台戏好好庆贺庆贺。”
      婶子笑着接应:“是该庆贺庆贺,一辈子大事没少做,左一出右一出……咱李洼村比她年长的有,比她年少的有,恐怕也难找她这样的!”
      她们的话题仅限于那种冷嘲热讽,对奶奶喝药后的那番言论和这几天的住院花费她们只字不提,都在回避着,小心谨慎着。

      李心明睡了整整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又要走,小扉见他消瘦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憔悴,不禁又心疼又生气,她忍不住说:“这么毒的太阳也不怕中署,我奶那边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吗?还这么急!等下半晌太阳低一低再去也不迟呀。”
      李心明笑了笑说:“等一会吗?等一会也好。”于是又躺下了,但没有睡着,一边抽烟一边想心事。

      说到“小院娘”这个称呼,不能不说说它的由来。小扉上边原本有一个男孩,比李有大一岁,因为是长房长孙,奶奶特别疼爱,取名“远飞”,意为自己把儿子养大了却不在身边,像鸟儿一样翅膀硬了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远飞因生下来体质差,不到两岁便夭亡了。奶奶后悔自己不该取那样的名子,说“远飞”,“远飞”,就是飞远了看不见了,担心秧及第二个孙子,遂将“近飞”改成了“李有”。打那以后,谁生的孩子谁取名——小院娘至今还认为她不是因为失去远飞而伤心,而是因为后来孩子多起来,而且又都是女孩,她懒得费那个心思。
      小扉小院小墙都是李心明自己取的。当时李心明给小扉取名子的时候奶奶曾经反对过,她把门扉的“扉”跟飞翔的“飞”认定是一个字了,儿子跟她解释也解释不通,她说以后有什么事也怨不到她。
      这里的女人原本是有名子的,出嫁后便没有人再叫她的名子——叫小名被视为不尊重:没生小孩的时候称“他嫂子”,“他婶子”;有了孩子,这孩子的名子后面加个“娘”字,便成了这妇人以后的代号了。按照常规,小扉是老大,应叫作“小扉娘”,因奶奶避讳这个“扉”字,便“小院娘”、“小院娘”地叫开了。

      这天,小院娘去看望奶奶,走的时候说去去就来,可是眼见过了正午还不见人影。
      吃过午饭,小墙吵着热得受不了,找人一块下水取凉去了。
      天越热人越乏,加上养成的习惯,一吃过午饭就想睡觉,可是屋里处处烫手,人躺在床上就像躺在蒸笼里,身上流着汗,心里受着煎熬。小扉和小院索性不睡了,搬了把椅子坐到过道里,打开脚门,吹进来的虽然是一股一股的热风,但有风总比没风好。
      这几天饭前饭后讲的尽是奶奶,反反复复都觉得絮了,心里装着,嘴上不愿再提,小院拿出收音机,一遍一遍地找歌听。
      婶子家的小四打西边路过看到她们拐了进来。她先站着跟她们搭讪,后来背靠着墙蹲了下去,小院说屋里有椅子,她犹豫了一下才去搬了一把在小院身边坐下。小四人长得精瘦机灵,家人戏称“猴子”。人常说小孩口里无遮拦,没人提她小嘴吧吧地就说开了。奶奶在她嘴里一无是处。大人间的恩怨,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能看懂一些脸色,是非曲直未必分得清,大多都是人云亦云。人云亦云的话听听就好。开始小院看着她说话,后来直往她的耳朵上、脖子上瞅,等她说完,扯住她的耳朵笑着问:“你多久没洗澡了?”
      小四说:“我天天洗呀!”可能感觉问得蹊跷,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小院。
      小院知道她所谓的洗澡实际上是在水塘里嬉戏。
      小院说:“你再下塘的时候好好把脖子耳朵搓一搓!你看,都生锈了。”
      就着小院的手,小扉见那耳朵连着脖子,整个结了一层厚厚的老灰,禁不住脱口而出:“猴头上长块黑木耳,倒是稀世珍宝呢!”说完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刚笑两声忽然又拿手捂住了嘴,笑声嘎然而止。
      小四听她们调侃自己,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拿手捂住了耳朵;又见小扉举止怪异,很是困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小扉,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小院,不解地问:“怎么啦?”
      小扉把手从嘴巴上拿开,正色说:“不能笑,让人家听见该说你奶奶刚出事你们怎么这么开心呀!”
      小院说:“这就难了,笑也不能笑,气也不能气,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哭吧?”
      小扉说:“笑嘛,背地里笑死也没人知道;生气嘛,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划不来。”突然感觉耳朵里一阵痒痒,忙用小手指掏了掏,不解痒,叫小四到条几的抽屉里拿耳笊来掏耳朵;怕她找不到,自己起身找了来叫小院给她掏。
      小院给小扉掏完,小扉给她掏,然后又给小四掏。小院坐在那里撑不住,要去睡觉,小扉提议打牌,叫小四把后院的秋月叫来。
      小院说:“你们先打,我去躺一会儿。”
      小扉说:“三个人打没意思。”叫小四不要去叫了。坐了一会儿她也进去睡了。

      一觉醒来娘已经在家了,问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说早就回来了。
      小院说:“这么毒的太阳,也不等凉快了!”
      她娘说:“吃完饭不走还在那儿干啥?”
      小扉说:“你不是说去去就来么,怎么等到现在?是不是动了侧隐之心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走!”她娘炝了她一句。
      小扉和小院都笑了。
      她娘说:“我和你婶子前脚刚去,你姑你姑父拉着板车后脚就到了,你婶子眼皮多活,赶忙说:‘我们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出院好接回去。听小铃说医院里蚊子多,又热,别说是病人,就是好好的人也会弄出病来。’你爸也同意先到你姑姑家住几天,那里离卫生院近,复查的话方便。我们就一起把她送到你姑姑家去了。到了之后坐了一会儿要走,谁知道你姑父已经把菜买回来了。”
      小院问:“我奶能说话了没有?”
      她娘瞟了她一眼。小院想娘一定认为她上心自己的奶奶了,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埋怨之色,但心里肯定是介意了。
      不想她娘却说:“她不开口谁知道她是为啥喝的药!”
      “为啥?”小扉和小院异口同声。
      她们的娘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迎着她们的目光卖起了关子。姊妹俩从娘脸上的笑容判断,肯定不是奶奶之前说的那些话——她们的娘太介怀那些话了,听别人说就已经气得不行,更不要说亲耳听到了,何况奶奶也不傻,她怎么可能当着媳妇的面说那些话——不是的话,那又是什么呢?好奇心让她们迫切地想知道。在她们的追问下,她们的娘笑着说:“你们想都想不到她怎么说的!她说,喝药前的那几天,做梦老梦见她干娘,她干娘手里拿着药瓶子叫她喝,还说药是怎样怎样甜,阴间又是怎样怎样好,然后她就喝了。”
      “啊——”小扉张着嘴,瞪着小院,又看向自己的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简单?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人家去那边享福的,你们非要把人家拽回来受阳罪!唉,你们都安的什么心呀?”
      小院冲她“嘘”了一声。
      小扉压低嗓门说:“我看这肯定是我姑出的主意,叫她这么说好有台阶下。”
      她们的娘说:“就你姑那心眼,睡梦地里也想不出来,都是她自己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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