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19、第十九节 收秋

　　秋后活杂，拖得时间又长，从农历八月间开始，十月底方才结束。掰玉米，割芝麻，起花生……所有这些不是收割回来就完事了：掰回来的玉米要剥开来，剥的时候留上两、三匹包叶，两个或四个系在一起，用绳子拴住，一嘟噜一嘟噜吊在房檐下，或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架子上；芝麻叶子掉光梭子微微发黄就要割掉，割下来的芝麻要堆在一起焖几天，然后再摊开来晾晒，直到芝麻梭子个个张开，这时再把芝麻杆倒过来头朝下，用手拍打，芝麻雨点般密密麻麻地散落下来；起花生最麻烦，从地下拔出来要一个一个摘下来，没有拔出来还要用钉钯把地皮翻个遍。收拾出来的东西，赶上好天气，连晒几个太阳就可收仓，碰上连日的阴雨，东西发芽发霉，人着急发愁。
　　小院家五口人，只有四个人的田，分田到户的时候生产队里没分给李心明——国家人员一律不分配田地——分家时自然也没他的份。四个人的田供养五张嘴，除去每年必交的公粮，粮食刚刚裹住嘴。好在李心明有工资，行礼道情不用愁钱的事，日子过得倒比别人家自在。别人家粮食不缺却没有变钱的门路。
　　农村人要想改变口味五谷杂粮样样都得齐全。因为田地少，每年的秋庄稼小院娘都要提前计划好了才下种。她家今年种了一亩半地的玉米，一亩芝麻，半亩花生，大豆、红芋、高梁等加起来一亩多点。统共这么多田，这么多活，几个大人不紧不慢就干完了，但小院娘紧活，说趁天好先把玉米收上来剥好晒上，接下来什么时候砍玉米秆，什么时候割芝麻，什么时候起花生，把日程排得满满的。
　　小扉说她娘：“干一辈子活干没够，急着干这急着干那！急啥呢？那一点儿活还用愁？”
　　她娘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就这干活的命！”
　　小院笑着打趣说：“娘，别听她的，她心里早计算好了，到时候拔腿一走，管你收不收！”
　　小扉骂了一句：“鬼娃子，肯定你有这想法才会赖在别人头上！”
　　“看，急了吧，证明我说对了。”
　　“对得狠，到时候别落在我手里！”
　　“放心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走着瞧！”
　　她们的娘说：“别耍嘴皮子了，你们谁去洗碗，我去借把刨铲来，今天尽量把玉米秆砍倒。马上芝麻也好割了，后天就是十五，明天还要赶集买东西。”
　　小扉说：“明天我爸他们还不回来吗？叫他们买好了。”
　　她娘说：“你吃不吃他管你？他娘要紧！过十五了他不去看看吗？是不是想回来？不回来是不是需要点啥？”不提那个字是不想让自己生气。
　　小扉小院都没说话，她们知道，奶奶在爸心目中的位置无人能比。小扉将碗筷递给小院说：“你去洗碗好不好？我要跑趟厕所。”
　　小院说：“懒驴上磨屎尿多！”
　　小院娘出去转了一圈一把刨铲没借到：有的自家用，有的早被别人借去了。她说：“现在只有用锹了。你们俩一个铲一个捡也快。咱家这把刨铲也不快了，还要重新打一打，今年就凑合着用吧。——我拎水瓶先走了。你们别忘了拿锹，放在门口了。”走到院门口一眼瞥见围栏里有只小鸡缩着头独自站在墙根下，根据经验，只要毛戗色黯精神萎靡就一定是生病了。她停下脚步对它看了看，想起早上放鸡时就见它精神不振，有心干完活回来再喂药，又怕耽误了治疗，养这么大死了怪可惜，于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回屋掰了半片预防鸡病的药给它喂下，又往食槽水槽里添了些食和水，才拎着刨铲、水瓶离开。
　　小扉上完厕所小院也刚好把碗筷洗好。
　　小院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拿毛巾擦手一边对小扉说：“咱娘刚走没多大会儿，快点还能赶得上。”
　　小扉说：“又不是不知道路，追她干什么？”
　　可是等走出来看到娘的身影她却催着小院快点儿。她们紧赶慢赶过了北大井眼看就能在苇塘的转弯处追上，小院刚想张嘴叫娘等一等，被小扉拦住了，要她不要出声，说悄悄地跟上吓娘一跳。就在她们准备疾走跟上的时候，袁利妈突然从对面冒了出来，只见她高绾着裤腿，臂弯里勾着一件衣服，一支胳膊甩开了大步往家赶。
　　她们的娘对迎面走来的人说：“看这阵势肯定是干完一气活了？”
　　袁利妈应了一声，接着回问了一句：“你娘仨吃过了？”
　　小院娘一愣，回头看到了小扉和小院。她说：“人家是先紧着干活，我们家是先紧着吃饭。”
　　袁利妈笑着说：“先吃饭后吃饭你家有两员大将上阵有多少活还愁干不完？”
　　“耍嘴皮子一个顶俩！”
　　“嘴皮子好干活也不差呀！咱西头谁不夸你家两个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袁利妈与小院擦肩时带起一阵风。
　　小扉说：“我娘就这方面谦虚，总说人家这个能干那个能干，把我们贬得十吃无能。”
　　袁利妈回过头来笑着说：“你娘贪心，好了还想好！我要有这样两个闺女我天天放在嘴上夸。”
　　“要吗？要就送给你。”小院娘已经转过弯去，声音隔着水面传过来。
　　“真的？那你两个现在就跟我走吧！”袁利妈再次回头。
　　小扉回头笑着应了一句：“好啊！”
　　都是嘴上说着脚下各走各的，没有谁把玩笑话当真。
　　她们转过沟梢，小院冲着前面叫了一声娘。她娘应了一声，头没回，脚下也没停。
　　“等等我们。”小院撒娇似的。
　　她娘这才收脚站住，回过身来看她们，看着看着又开始唠叨：“人家说闺女大了能帮家里干几年活，你们呀，没中我一点儿用！”
　　小扉听了有些不高兴，撅着嘴说：“是你急着要把我们推出去，怪我们！”
　　她娘说：“就你们那捏不轻拿不重的，留着也是白养活，早给人家早省心。”
　　小扉别过脸来对小院说：“听听，还要一辈子呆在家里呢？现在就开始撵了。”
　　小院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一辈子呆在家里了？”
　　小扉说：“你没说吗？我记得你好像说了。”
　　小院说：“没有，你记错了。”
　　“好，就算我记错了。”小扉说，“现在你总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别等到往外撵的时候不好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大的在劝小的。做母亲的知道大女儿的话比她的话管用。她一路慢慢走一路细细听。
　　就听大的说：“嗳，不如叫胡涛在他们那里给你挑一个，以后我们也好做个伴。”
　　小的说：“你好意思说！这还没过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你没说去到多扒拉几个回来。”
　　大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想？可惜咱就一个弟弟，顶多也就扒拉一个。”
　　小的说：“说的好听，到时候别随便拉一个瞎子瘸子过来做应付。”
　　“怎么可能？要找肯定就找跟仙女一样的！娘，你说是不是？包准让你乐得天天合不拢嘴。”
　　老二的事还没着落却操心起老三来了！她们的娘说：“你俩还在嘀嘀啥？还不快走！”
　　她们的娘虽然紧活，但对两个从学堂里出来的女儿要求却不是很严，她知道干农活需要长时间磨练，刚开始拿紧了怕她们吃不消，所以干活时总是悠着她们。两个女儿也懂事，凡事都尽力多干一些，无奈体力不支，个个看上去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一亩半地的玉米秆三个人砍了一天没砍完。她们的娘说：“像这样干法，喝西北风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