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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节 醒悟 ...

  •   李心明拉拉了十多天的脸忽然由阴转晴了。转晴是因为他的烟断了他想买条烟,结果钱不够,只买了六盒。他买烟一直都是一条两条的买,店主拿着一条烟撕下去四盒的时候他感觉很惭愧。也就在那一刻他一下子就想通了:世上有几个不爱钱不需要钱的?真正脱离钱行走天地间的能有几人?就连他这个月月有工资却从来不管钱而又自视清高的人也没能摆脱“钱”的困扰,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她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她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家为了儿女?以前自己在外面那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地里,泥里水里,挺不容易的,想想自己倒是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
      人无完人,想想她的优点,忍下她的缺点,收起心中的怨恨,感觉压在心里头的那块石头好像在变轻,他又能好好地呼吸了。他想,只要原则性的东西不变,适当地调整一下自己未尝不可。
      父亲的脸由阴转晴,娘的气也消去了大半,孩子们好像被解除了咒语变得鲜亮活泼起来。渐渐地,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奶奶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可是还有一事在李心明的心里惦着。他问妻子家里凑凑还能凑出多少钱,小院娘一听就来气,说:“没有往哪儿凑?”
      “一点儿都没有了?”
      “瞧这话问的,好像我还藏着掖着似的!”
      李心明不作声了,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妻子。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家里除了那点粮食不用买,化肥种子农药油盐酱醋吃穿用度行礼道情全靠他那点工资,而且还都是精打细算,手放松一点未必够,哪里还会有结余。他问也是随口一问,有就有,没有就算了,他主要是想趁着假期空闲。
      可是小院娘非要追问他问家里还有没有钱干什么?李心明本来不想说,又怕她生疑,于是就说想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好的大料。
      当初还在卫生院的时候,老奶奶一醒过来,他就把瞄树的事给停了,一是老奶奶醒了就不用着急忙慌了,二是他还是倾向于山木大料。
      小院娘说:“我看你还是停停吧,没出事以前你买她肯定高兴,现在热跟脚去买,我这笨人都觉得不合适,何况她心眼那么多。”
      李心明想了想说:“那就再等等吧。”

      这天,李心明看望奶奶回来,跟妻子说奶奶想要另起炉灶。他说:“年纪越来越大了,一个人恐怕不行。”
      小院娘不冷不热地说:“前边早就放话了,她就是好了回来也不敢一块过了。”
      李心明讨好似的笑了笑说:“过来跟我们一块呢?”
      小院娘没有立马接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看呢?”斜睨着他,半天不见开口才又接着说,“我看她倒不一定愿意来。就是愿意,你敢接吗?她那脾气性格谁能保证以后平安无事?别说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就是以前好好的叫她过来,也难保别人不会说闲话。你想,如果他们待她好她会走吗?她过来只能说明他们待她不好,那样不是把这么年的好名声给毁了吗?其实她婶子比我孝顺,孝顺就出现这样的事,不要说我这不孝顺的了。”
      李心明明白她这是找理由拒绝,可这拒绝的理由似乎也有点道理。寻思良久,最后,他说:“那我只有把她带到学校去了。”
      做妻子的明白,这是丈夫最终的选择也是最终的决定,她拗不过,也没拗的理由。于是她说:“可以——,她供你上学,你早就该报答了,正好接去好好孝顺孝顺!”
      既然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想立马走开,就在转身之际,又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走开等于是说自己不高兴,自己的不高兴在他眼里也许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钱的铁证。无话可说又不能傻站着,就走到里边往杯子里倒了点水,抿了两口。

      暑假马上要结束了,在去学校之前李心明又去了一趟姑姑家,想把奶奶的事最终定下来。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奶奶非常坚定地说她哪儿都不去,只求为她搭一间棚,自己过。
      李心明回来跟李有商量,李有也赞成,但他们却为地基的事发愁:老宅没地方;北场地离住户远,吃水不方便——打一眼井的话,一个人用量小,井水会臭掉;再说一个人七不沾八不连孤孤单单大家也不放心。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李有叫建在他家的新宅基地里,那里前后都有人家,出来进去也好有个照应。李有说庆庆还小,十年八年之内没有造新房的打算。
      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一处新宅基地,当时是捏条子,小院娘嫌自己捏的不好;而且新宅基用地要从自家耕地中扣除,她又舍不得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耕地,就没要。
      商定后便开始张罗买砖买瓦。买砖瓦的钱是李心明暑假当中拿回来的一个月的工资。

      李心明走的时候又把小墙带上了。在别人看来他分明是偏爱自己的儿子,可有谁知道他心里的无奈。他其实是一样看待的。如果当初能调回来给两个大的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学习,或者老早把她们带在身边,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结果了。尽管他一再强调个人奋斗很重要,但他也不可否认有利的条件会促进孩子的学习,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有愧于两个女儿。但两个女儿很懂事,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怨言,只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能上到初中毕业已经很值得庆幸了。在那个年代,女孩子能读完初中,方圆左右屈指可数,从这方面来说他没什么可自责的。可是女孩子上了初中又能干什么哪?还不是一样嫁出去,为人妻为人母,锅前锅后转!他认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考学是唯一的出路,尽管自己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都考上未必供得起,但他早已做好了倾其所有甚至砸锅卖铁的准备。不管他心气有多高,现实总归是现实。当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时,才发现儿子竟是如此的不求上劲,每走一步都要生拉硬拽,虽然很辛苦,但他从来没想过放弃。小墙想点兵,他口头上是答应的,但内心还是希望他走考学这条路。他之所以答应是想先稳住他,趁他年龄还未到,也就是在入伍之前,通过努力还是有逆转的可能;就是考不上重点,多学点知识没坏处,知识不怕多,多多益善。当兵自然也是好事,可是总不能当一辈子吧,当兵回来又能干什么呢?有关系的在大队里找个事做做,可是他除了教书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牢他,让他多学点知识。

      砖瓦拉来后,李有请了两个泥工,加上李有自己,两天就把房子搭起来了,后来又请人砌了一个两口锅的灶台。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收收潮奶奶住进去。
      从拉砖到房子造好小院娘没正眼瞅过一下,但心是疼的。自打老奶奶出事以来,割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孽,老天爷专门惩罚她!按理说,老奶奶的事多少年前,也就是当年他们联合起来把她撅出来,就跟她没关系了,他们怎么分是他们的事,可是现在他们成了甩手掌柜的,她在替人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给老奶奶看病的钱也就算了,凭什么造房子还要她出钱?是的,房梁椽子是他凑的,可是几根枯木烂树值几个钱?人工值几个钱?想起安葬叔叔垫付的钱,虽说不多,毕竟也是钱,她只不过客气了一下,从此就不再提了,好像应该似的。真正没有也就算了,原底子就好——她始终认为是自己男人那么多年的工资因奶奶的转手给铺的底子,加上叔叔多年经营,是村西头屈指可数的户儿,相比之下,她家虽然有一个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外强中干,算起来总差着他们一大截。你富得流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谁也没想着沾你的光,可你也不能逮着别人的不放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人家不要是人情,天天弄得跟谁欠了你多少似的。以前靠你犁耙,是欠你的,不给就不给,认了,这回是老奶奶的事,两家平起平坐,谈不上谁欠谁,谁补偿谁,父亲不在了,少拿点没关系,总不能一个子不拿吧?
      拿不拿就看他们这窝小猪了,卖了小猪来不来跟她算就知道了。
      小猪出栏后的几天里希望的火苗蹿了又蹿。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十天八天过去了,想象中的一迭钞票没看到,现实中的人影也一个没看到,就连那个最爱蹿门子的小四好久都没踏过她家门槛了。
      小猪没出栏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彻底死心了,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想想自己活得窝囊,便宜都让人家占尽了,自己落一肚子苦水;人家稍稍出点力就名利双收,自己付出那么多,得到的是什么?一肚子气,一肚子怨气。她怨婆婆不能一碗水端平,怨婶子一家太精明,怨自己的丈夫又固执又专断,说不能说,诉不能诉,话刚一出口就被喝叱住,想跟儿女们说说,儿女们一忽儿说她的话,一忽儿说他(李心明)的话,一忽儿又说老奶奶的话,她知道他们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她的感受他们体会不到……
      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独自一人出了门。此时正是人们午后小憩时间,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出来就是不想被打扰。
      庄稼地成了最好的去处,随便走到哪里都有高梁、玉米、青麻遮身。庄稼把她从尘世中隔离开来,给她清静,给她保护,给她自由。这世上,只有这些庄稼与她无争,与她无害,果实养命,秸秆做柴,化成灰还能当肥料,走进它们她心里踏实敞亮。
      从北边转到西边,还是离不开自家的田地。后来发现豆田里的草长得比豆子高,这才意识到都是自己的疏乎,把本应长在庄稼身上的营养都长到这可恶的草的身上了,赶紧过去弯腰拔起草来。这一刻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了脑后。
      因为两边是别人家的玉米地,人在中间就像钻进了小巷里,风跑不进,草还没拔到一半,人已是汗流夹背了。直起腰来想喘口气,起来猛了,眼前一阵发黑,忙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才好。撩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回头看见小院站在路上,骂了一句:“娘的儿,也不说话,吓了我一跳!”又问,“你怎么来了?”
      小院笑着说没事转转呗。
      “回去吧,地里也热得狠。”说着一面将草丢向田埂。
      小院见娘的后衣襟从底到上,除了下面一咎边跷,都被汗水浸湿了,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对娘说:“别拔了,这么热!等凉快了再拔。”
      “没多少了,拔完算了。”她娘说着又弯下腰去。
      小院知道娘是不肯走的,就过去和娘一起拔。
      “没多少了你还要弄一身汗!”
      “汗就汗呗,反正要洗。”
      ……
      家是一切行动的起点,也是一切行动的终点,收工离去,相伴而归,她们的身后,绿色“长廊”的尽头,一轮大而浑圆的夕阳,幻化成一抹淡淡的胭脂红,静静地写在明亮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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