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节 秋月 ...

  •   小扉、小玲、秋月、小四四个女孩子又聚在小院家的过道里打牌。小院一边旁观。从年龄上看,小四显然小她们一轮,言语也不搭,又爱瞎打听,虽然牌技不差,赢了不算欺负她,但是没有成就感。让她加入实乃无奈之举——小院不喜欢,又找不到别的人。以前,那可是随便叫都叫不完的。像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光村西头北台这一块大大小小就有十几个,夏季出去割草一大群,冬天太阳下做针线一大片。后来情况就变了,姑娘们像小鸟一样一个一个地飞走了,现在就剩下她们四个稍大一点的。不过除了小院,那三位的亲事都已经订下,说飞走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秋月也就刚刚订下没几天。她之前订过一家,也是换亲,原订于阳历五一结婚,不想对方女的过完年就跟人私奔了,那门亲事也就吹了。
      也许再次落单,也许秋月新订的这家更加不如之前那家,又也许阴雨天较多影响了心情,这个夏天小院觉得太阳出来总是带着一丝丝无奈与愁怅。
      秋月人长得不丑,一张肉嘟嘟的圆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她皮肤偏黑,夏天被太阳一晒冬天被冷风一吹黑中透着红。她个头不高,皮肉紧实,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秋月有三个哥哥,大哥成家不到一个月就另起炉灶,三哥做了上门女婿,二哥瘦得像挑棍,而且总爱吸鼻子,虽然看不见有鼻涕流出,吸的时候总能听到鼻涕的响声。农村里无论找媳妇还是挑女婿,都要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身强体壮才有力气干活。人一瘦三斜,没耐力,又加上爱抽鼻涕,给人一种不成熟、弱智的感觉,因此也就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当然家庭富足的另当别论了。邻村有一个村干部,儿子也挺瘦,而且脑子相当不灵光,娶了个老婆却是又聪明又漂亮。相比之下秋月二哥比官二代要强出一截去,可他家没钱没势,除了拿自己的妹妹交换,没有别的路可走。
      秋月对换亲一事好像没有任何的异议与反抗,她知道就像她出生的家庭一样,她的婚姻也一样别无选择。这里的大多数女孩子虽说走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子,但是她们的选择面要多一些,这家不合适可以再挑另一家,而换亲,想让双方都满意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秋月新订的这家,两家都是哥哥妹妹,那家妹妹比秋月二哥小一岁,年龄上二人倒还般配,而那家哥哥却比秋月大七岁,而且又瘦又小像个小老头,私下里嫂子们开玩笑说“秋月打个喷嚏能把他弹到房顶上去”。
      说笑话的和听笑话的想象着画面都忍俊不禁。
      秋月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得了肺结核,到她十岁那年才去世。那个年代,常年吃药不能参加劳动就意味着挣不到工分,挣不到工分就意味着分不到粮食,没有粮食就意味着挨饿,她家每年冬天一天只吃两顿饭,到了来年春季青黄不接时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年她们还拿萝卜煮稀饭,没盐没油,从锅里散发出来的辣糊味儿让人闻了头疼,但她们一家吃得津津有味。小院最欣赏的是她们开朗的性格乐观的精神。对于那死去的父亲她们没有任何怨言,她们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们还会借钱给他治。
      对贫困家庭来说,缺吃少穿如影随形。小的时候小院娘有时会把小扉小院的旧衣服拿给她穿,后来渐渐大了,怕伤了女孩家的自尊,只说给她垫鞋底做鞋衬用;偶尔见她穿在衣服里面,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分田到户后眼看人们逐渐有了温饱,她家却一年一年不见起色。在农村,穷是不怕的,只要家里有头牛,有了牛没钱买化肥可以牛粪代替,如果什么都没有,尽管跟人家付出同样的努力甚至更多,收成却比人家差上好几倍。一头牛就是半个家业。她家太虚空,买不起牛,买不起化肥,庄稼又黄又稀,粮食年年接不上,年年都是上年借了下年还。后来总算买了一头小牛,分家时给了老大,再后来就时兴起打工,最早一批全是砖窑工,因为此类工作不需要文化不需要技术,只需要膀子上有把力气。那年老二老三一块出去的,人家录用了老三。老三打工第一年给家里买了一头牛,第二年给自己找了一个老婆,从此入赘到女方家。
      有了牛,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虽然比不上人家馒头白,一日三餐总算有了保障。
      人常说再丑的女儿不愁嫁,何况秋月长得不丑,要不是她二哥拖累她一定会找的好好的。可是要她们放弃老二又是不可能的,她们连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不肯放弃,更不要说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男儿……
      “秋月,你把篦子放哪儿了?”
      秋月娘的一句话把小院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不还在条几西头油坛旁边嘛。”秋月正合计牌该如何出,头也没来得及抬一下。
      “都找了,没有。”
      “你再找找,我就放那儿了。”秋月把一付牌甩了出去。
      她娘转身走了。一时又回来说没有,要秋月去找。秋月便叫小院替她。
      两圈没打完秋月回来了,小扉问她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秋月接过小院递上的牌,“前几天我头痒,用了一回,用完又放回去了,她自己后来用了。自己找不到,怪我!”
      小玲说:“老年人就是健忘。”
      小院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跟小玲共坐一条矮脚的长条凳——看小玲出牌,看着看着就觉得没意思了,目光懒散地转向一边。她家门楼向东,门楼两侧是围墙。南边围墙下是鸡窝,外边正对胡同口。这里的房屋都是随台就势,所以就形成了长长短短、七转八转、形状各异的胡同,她家就在这镰刀状的胡同的转角上,多少次进进出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堵墙。它虽是一堵极不起眼的土坯墙,但在心里早已成了家的印迹,看到它就是看到了家。北边的围墙到东厢房窗下一带摆放着花草。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里种的倒是不少,花却没开几样,蕙兰和太阳花只在早上开一会儿,太阳一大就萎了;月季花在炎热的季节里像喝不饱水似的,花朵比春季初开时小了许多;倒是石竹花开得旺,满头花。目光在花草间游走了一遍,后来停在院中的那棵石榴树上。这是院中唯一的一棵树。这时节树上已没有了花只有果,小小的石榴铃铛似的挂在枝头。看着青涩的果,心里却想着盛开时的花。那如火如荼艳丽无比的花,有人说它像燃烧的火苗,有人说它是夏日的心脏,她觉得它更像鲜血染就的纱。潜意识里总有一个美丽女子,总有一滩血污和一地落花。或许那是电影里拔剑自吻的尤三姐,神话故事里的化心女子,亦或是曾经的冬雪。女人,水做柔情花做骨,一方喜帕演绎出无数姣羞,满地落花却映不红一张苍白面容……前天是冬雪的祭日,冬雪的娘又在冬雪的坟头上嘤嘤地哭冬雪,二娘听到了把冬雪的娘劝了回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年过去了,不要说逝者的娘不能释怀,外人何曾忘记过?那么鲜亮的一个人那么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就这么说没没了。
      目光越过对面的房檐,越过屋脊,轻轻一声叹息,天空苍茫,无边无际……
      在她望不知所望想不知所想的时候感觉有东西飘落下来,定晴看去,原来是只麻雀,它站在院子里的地上,正机警地看着她,见她一动不动没有加害它的意思,这才蹦跳着去啄食地上的一只麦穗。那里面大概没有东西了,敲打了一阵子便丢下麦穗飞走了。这场景让她想起一首民谣:小麻雀,你为王,五谷杂粮你先尝,泥灰地上打个滚,大树头上乘风凉。想想那是何等的悠闲!何等的神气!没想到它竟偷偷摸摸地来敲一只空了的麦穗。
      正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忽听小扉大叫一声,原来小四出错了牌,想耍赖拿回去,被小扉制止住了。小扉和秋月一门,小四和小玲一门,打到最后输的一门买冰棒或糖果大家吃,几毛钱的输赢,也都拿得出——小玲和秋月的零花钱是春上空闲时去码头上挑沙石换来的——也都能吃得到,但花钱吃东西跟不花钱吃东西感觉两样,因此分毫必争。小院回头见她们鼻尖上都溢着细细的汗珠,而她们全然不知。炎热,在她们纷飞的扑克牌下悄悄地溜走了。
      打麻将是男人们的专利,年青人(一条),□□(七条),奶罩(二饼),……嗷嗷地叫着,和一旁围观的嫂子们开着粗野的玩笑。
      对任何博弈都不感兴趣的李心明,把空余时间都用在种草养花看书写字上。《历代名人词选》、《人间词话》总是随身携带,没事就拿出来翻翻,兴致来了还会照着写两句。全国疯糜气功的时候又迷上了气功,买了好几套书,一边摸索一边练,几年下来,哪里痛了、扭了,小病小灾的,基本上都能手到病除。风波过后,生活依旧,有活干活,没活看书打坐辅导儿子,不过心里面奶奶的位置靠前了。与丈夫相比,小院娘一天到晚总是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好像从来时间都是紧紧巴巴的。打小养成的习惯,使得她大小活总要抓一样在手上,似乎只有这样心才不空,才对得起一日三餐、一天的时光。自打春上大女儿小扉的婚期定下来,她的日常里便又多了一项事体——为秋后的婚宴做准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