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就要分别了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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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姜再次像昨天那样从后面喊海末时，众人视线带给海末的压迫与紧张已慢慢平复。身旁江湛是不是在看她，她也尽量不去想。
回转身子，看着老姜，海末客气地问什么事。
老姜面露不满，语气带着明显地呵责，“19号，昨晚你怎么回事？！说好回来又不回来，害我们好等……太不地道了你，竟然放大家鸽子！！”
“停车位太远，我又有些不舒服，就没再回去。对不起啊。”海末温言致歉。
“理由不成立！不成立！！不成立！！！”老姜一叠连声道，嗓门儿随周围考生的笑声水涨船高。
海末心里漾起不快，唇角依然抿一抹淡笑，眼底已是疏离。
作为一名成年人，如果凭藉“不拘小节”、“性格外向”、“豪爽粗放”、“大大咧咧”这些字眼就可以不顾及分寸，逾越礼节，在海末看来，与喝点酒就以酒遮脸撒娇扮痴的人别无二致。
即便有“拿我的真心换你的笑容”一说，也总要人家肯换才好。
老姜恍若不见，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计较、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模样，“这样吧19号，把你手机号、□□号留一下，就当给我们赔不是了！”起哄声愈响，除了江湛静默无声，所有考生都嘻嘻哈哈在看热闹，考场另一角甚至响起掌声和口哨声。老姜下巴微扬，脸上绽起英雄般的笑容。
海末神情一点一点冷下来，漆黑眼眸直望住老姜双眼，语气还是很温和，清晰而缓慢地道，“对不起，我不想。”然后转回身，埋头在包里翻铅笔和橡皮。
身后老姜僵住一脸笑意，在众人惊诧讶异目光中，面色渐至尴尬成绛色。尔后“嗤—”一声，嘟哝道，“装什么呀？！”声音不大，但足够相邻几个座位的考生和海末听到。
海末把找到的铅笔和橡皮拿出来放在桌上。橡皮昨天下午答题时擦黑了，她还没来得及弄干净，就用手指一下一下搓橡皮上的污渍。不气，只是悲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不触及时怎样都好。
酒逼到面前不喝不行或玩笑稍稍开过头，她都可以忍受，出于礼貌说句对不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让海末受不了的是，明明她没有错，为什么要她用自己的隐私作交换去“赔”那个所谓的“不是”？
就像她还是女童时候，仅仅因为她不愿意靠近那些【陌生人】，不愿意像拉线布偶一样父亲让唱歌就唱歌让跳舞就跳舞表演给那些【陌生人】，她的父亲就说她没有教养，不懂礼貌，要她承认是她不对，并且要她说“我错了”；
仅仅因为她从小就吃不得肥猪肉和所有动物的内脏，一吃就吐，闻一闻味道都难受，她的父亲就说她不识好歹，不知感恩，要她向【做菜的人】道歉，并且要她说“我错了”；
仅仅因为她不知所措和慌乱，将一只相架碰倒在地，而那相架掉在地上后并没有摔坏，她就要面对一屋子斥责不满的眼神，被父亲逼着向【那些人】说“我错了”……
为什么她就不可以说不？
为什么她明明没有错，也只能道歉、赔不是、说“我错了”？
为什么羔羊就只能尖叫而不能反抗？
只是因为她弱她小她孤立无所依么？！
只是因为她弱她小她就只能顺从么？！
因为她弱她小，面对倏变的世界，没有大人听她细弱的哭泣，没有大人问她怎样感想。仿佛她小，她就不会疼痛，不会惊恐，不会难过。
而即便她会疼痛，会惊恐，会难过，因为她弱她小，也就不必理会不必在意，可直接忽略。
为什么，在她的生命中，没有一个林克特博士充当她精神上的父亲，保护庇佑她躲逃来自成人世界的伤害……
海末从来都不是厉害角色，亦不是什么女性主义，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那些形而上的问题，她只是厌恶周遭男性话语的海洋淹没她的声音。
这感觉与以往那些经历何其相似，一样的霸道，一样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丝毫不给她表达意见与商榷的余地。
大人加诸她身上什么，什么就是她的命运，男人们要求她怎样，她就得怎样，愿意不愿意她也没得选择，愿意不愿意她也得接受。
这令她既绝望又疲惫。
她自念大学以后，那么奋力打工养活自己完成学业；参加工作后，那么多女同学放弃专业改做行政做销售做文案，或只画画设计图，她不，她辗转工地、比男人接更多督建工程的活、拚命考证、赚钱攒钱想买一套自己的房，不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试图挣脱；
试图证明；
试图对着冷漠自私的成人世界以及像她父亲和老姜这样不给弱小孤立者置喙权力的男性，说一声“我不”，或“我不愿意”。
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说不！
并且，不依附，不仰赖，不屈从，不被人主宰，不被人当成负累。
无论多么卑微或惨痛。
小的时候没办法，现在，海末不想在她没有错的情况下道歉、赔不是、说“我错了”。
她再不要！
开试铃声响。
试卷发到手，海末将试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的过程中，右手下意识习惯性飞快娴熟翻转着铅笔，试卷看完，心绪也驱于平静。
开玩笑，区区一个老姜，岂会影响她的状态？若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怎么当考证狂人！
银镯铃铛声细媚响起，江湛转头看一眼海末，阳光自窗外洒进，光影中那微垂的侧脸柔和皙白纤巧秀媚，于外界毫无所觉地只是专注于试卷，江湛不禁微微一笑，放下心来，回转头答起自己的题。
距考试结束尚有二十分钟，海末交卷。不再理会其他考生怎样看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容步出考场。
除开几只闺蜜，海末对外界已冷感很多年，天性中本有的热情一旦紧锁，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遇到不开脸的她比谁都淡漠无所谓。
想想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在她没确定明年要考什么注册证之前，这段时间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用再熬夜复习，不用再屡屡拒绝伊洋嫣然苏苏几只的小聚邀约，她就觉得很开心。
开心得她坐在清真兰州拉面馆时，叫了最贵的牛肉青椒炒面，还点了一份凉拌小菜和一瓶饮料。
吃完饭，她开着她的小SPARK，就近找了家商场，给伊洋嫣然苏苏和伊妈妈，每人选了一份小礼物。
然后在下午开考前五分钟，不紧不慢踏进考场。
下午的考试老姜没来。
海末知道这样想人是不对的，然而劣根性之所以为劣根性，是因其的不可剔除与遏止，海末再再克制自己，终于还是米克制住，一闪念间，小小鄙视了一下老姜。
为一点小事就放弃这么重要的考试，这就是这种男人色厉内荏的本质。
与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一样。
不值得尊敬与在意，甚至不值得她萦怀。
与前三科只涂答题卡不同，第四科因为是安全事故案例分析，需要用碳素墨水笔或钢笔写海海的字，海末写字一向不快，写得腕酸手痛还有四十分钟就交卷了才堪堪答完。
正检查呢，左侧江湛起身交卷。海末微感意外，这是江湛第一次提前交卷，忍不住抬头去看江湛。江湛也正在看她，迎着她的目光，对她轻浅一笑，拿起自己东西走出考场。
如一道灵光照进心海，海末尽量宁定地将答案检查完毕，在考试结束前十分钟交了卷。
考场大院，江湛一如昨晚在自助餐厅门外，双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倚着小SPARK，闲适悠然地看着海末，慢慢走近。
就要分别了呵。海末看着江湛想。经过上午老姜事件，她原以为会有的怅然竟尔没有。
她知道江湛没有跟着其他考生起哄凑趣，她听得到他所在位置其时的静默悄然，心里的隔阂还是难以消去。
或许，因为他是男性。而她对男性，一向不自觉的疏惧。
或许，当她独自面对老姜、孤立对决周遭时，他虽未参与，却无可脱逃的也是他们其中一份子。
奢望他站出来为她抵挡为她解围的心思自是没有。群体的力量那样强大，尤其对于男人，让他们触犯所谓公议不比让他们自暴隐疾容易，男人太依赖群体，那是他们证明自己存在感的沙场。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只存在于戏文里。否则江湛昨晚在自助餐厅就坐海末身边了。
海末知道，因其知道，更觉得孤单——再多的好感，到最后，也只得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就要分别了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