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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她的通讯录又该删减了 ...

  •   远远地,海末看着夜色中的澜华居。
      大门两侧的草花她临从工地出来时再三叮嘱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后浇一次水。草花花盆浅,土少,不存水,是伊洋说的必须每天早晚浇两次水。也不知道那些工人浇水没有。
      简陋临时铁门顶端横幅倒是扯了起来,“热烈欢迎寰宇集团领导来滨城验收”。好有中国特色。
      海末久久凝望,淡淡苦笑。

      她不是能折腾的人,建筑界其他同仁两年能跳好几次槽,她自到了寰宇一干就是四年,由最初一层楼几个部门加起来不过十几人,到现在满满一栋楼连保安在内两百多号人。
      四年,若坐办公室回首时分也许不过弹指八卦间,于她却是实实在在地拼杀了四年。建筑界素有监理是养老一说,她却自打兼了监理,经手六个工程,每个工程都亲力亲为,从不投机取巧,上楼下楼加起来走的路大概够绕地球走一圈,也许更多。

      有的乙方特别不靠谱,手里有点钱招几个人就敢来包工程,连引孔要根据施工场地地质状况酌情采用护筒以防引孔位置周围地表下沉都不知道,她就每天坚持旁站督工,烈日酷暑下汗一身身出,出到头昏眼花几近虚脱也咬牙死忍,惟恐出什么差错。出了差错她作为监理固然有责任,乙方的损失更是大。她不想看到任何一方有损失。就像她对解放说的,谁的利益都不该被虚掷。

      遇到更不靠谱的小白施工员,她耐心指导,从如何降低放线偏差到怎样做砂浆试块,从露筋等于保护层为零是什么意思到合理预留施工缝,不以授人以鱼为终点,还要授人以渔,点点滴滴倾囊相授毫不吝啬那些都是她用血汗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

      她那么尽职尽责,没有一点牢骚,没有一点抱怨。
      她那么需要钱,想早日拥有自己梦想中的大房,却从不像其他监理,向乙方吃拿卡要。

      她是这样一种人,一旦投入就绝不含糊,建筑于她其实谈不上爱或不爱,如果当初她念了别的专业进入别的行业她一样也会这么投入。而人生没有如果,她毕竟干了建筑这一行。现在是个建筑郎,以后,也还会是。
      只是以后,又会在哪里?
      寰宇实业,到要离开了,她才觉到不舍。
      这里,有她四年的青春和全部付出。

      翻出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提示,微渺失望霎那浮起后她方惊觉,她是在暗暗期盼吗?期盼又是期盼谁?楚谭么?
      酒店幕幕,楚谭对她的关切历历在怀,她不明白他何以会如此,性情突转得大变活人一般。她不明白,由此心底暗存了奢望,奢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他想找她手机号码,其实很容易。

      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摒绝希望、渴望和奢望?
      人到底要经历多少失望乃至绝望,才能彻底摒绝希望、渴望和奢望?
      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伤害到一个人,除了Ta心底最珍视的那些东西。
      十年,甚或十九年,她亲故满目却如无亲无故,冷漠世界她活得像一只地洞里的鼹鼠,因为经年累月的黑暗而被迫适应了黑暗,久之,慢慢忘记了春风吹拂芳草,忘记了芳草尖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忘记了漫天漫地绽放的蔷薇,忘记了琼玉琳琅的冬雪。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够久够长,她会一直习以为常。
      也许她会变成一只真正的鼹鼠,连视力都渐渐退化,终至忘记阳光下的一切,天蓝草碧,春水绿波,以及光明与温暖。

      为什么,她做不到真正的忘记?
      为什么,给她一点阳光她还是想要灿烂?
      若得其情,哀矜毋喜。要多少冰砾镇过火舌舔过,坍圮心田那些深浅凹凸才能黑暗与平静共存……

      一个一个翻阅手机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乙1,乙2A,乙2B,乙2C,每个工程结束她都要删掉一些电话号码,再新换一个手机号码,免得那些乙方以叙旧为由打电话给她穷磨叽。结束寰宇的工作后,再换手机号码,她的通讯录又该删减了,而删减过后,不知会新增哪些号码,甲方,还是乙方?

      通讯录翻至秦非,海末停了下来。秦非是她以前工作过的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板,亦是她大学的学长,以她这种疏淡的性子,这么多年还留着他的电话,算是她自觉相处尚可的故人。
      看一眼手机显示时间,九点刚过,不是很晚,秦非那个夜猫子应该不会这么早睡,略犹豫海末按下通话键。
      电话响了五六声海末都要挂断了才被接起,背景好吵,像是在什么酒吧。
      “秦总,您好。我是海末。”海末先自报家门。她不记得上一次换手机号码时有没有告诉秦非。
      “咦,海末?!你好你好~~~~”秦非很诧异,诧异得那么大声那么用力,许是想盖过身周的喧嚷,果然,“你等一下,这里听不清,我出去接。”

      等待过程中,海末暗暗庆幸,庆幸秦非没有不方便接听电话。否则这一晚她将如何熬煎。
      混在职场,手停口停,即使辞职决心坚不可摧,总要安排好下一步才能安心。此一点于没有安全感的人而言尤甚。

      电话那边背景声终于安静下来,秦非也恢复正常音量,“说吧,什么事,没事你不会给我打电话。”
      “秦总,您那里有没有预算或造价、或设计的散活,介绍一些给我?”海末本意是先客套几句,比如问问秦总近来可好,戒烟是否成功,酒还喝不喝了,可她不会,心里想的是虚以委蛇一番,话出口已然直不愣噔切入正题,尽管说得尚算委婉。
      金融危机后建筑业颇受波及,很多小建筑公司都撑不下去纷纷关门大吉,至去年年中才多少有点回暖,她不知道秦非那里怎么样,纵是开口求援,她也不想给秦非添太多麻烦。如果可以,她只想先接一些散碎小活按比例收客户的报酬,不必回秦非公司,不要他给她开底薪。
      权当过渡阶段,骑驴找马慢慢再另谋打算。

      “是不是不想在寰宇干了?”秦非没有任何废话,一语道破,“随时回来我随时欢迎。什么时候过来报到?我让人给你收拾好办公桌!”
      “不用。”海末低声道,需很努力方能克制自己不带出太多情绪,感激或感动,以及由此而致的低落和难过,“您方便的话,给我介绍一些小活就行……”
      “行了行了!”秦非打断她,“正好我这前天刚炒了一个预算员和一个造价员。娘的,一份预算差二百十几万,造价利润率居然算出了负数,这不扯呢吗?!客户当时险险没一口血喷我脑门子上……我正愁找不到好人呢!你来,一个人全顶!”叮然一声轻响,应该是秦非惯用的ZIPPO火机,几年前他就嚷着要戒烟,看来还是没有戒掉,“寰宇这几年锻炼下来,你的综合能力得成几何级数上涨了吧?赶紧过来!我求贤若渴!”

      秦非说话素喜夸张,以前在他公司时经常见他把客户侃得云山雾罩晕头转向,几年没见一点没变。海末静静笑笑,渐渐放松下来,“谢谢您,秦总。”
      “靠,该我谢谢你才对吧?这么大一尊菩萨肯屈尊我这小庙!”秦非笑,爱爆粗口的毛病依然如故,“得,我这边正跟朋友拼酒呢,就不跟你多说了。等见了面儿再细聊。”即将收线之际,最后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我说小海学妹,这大晚上的你不是忽悠我吧?”
      “不是。”海末肯定道,“等我交待完这边的工作,就去你那里报到。”
      “成!我明天就让人把办公桌收拾出来给你预备着。随时恭候大驾!”

      电话挂断,海末最后看一眼大门上的横幅,没有进工地,调转车头回家。
      心里有底后,她不再惶然。筹码也好,误解也罢,也都不再萦怀。
      如果生活于她也算有所馈赠,就是她有比一般人更强大的自控力和隐蔽坚韧的调解力,从小到大的谦卑自闭,亦未能剔除她体内的铮铮傲骨。
      她只是不张扬,但不代表她没有出击和改变的底气。

      其后两天时间,她从容不迫办妥所有辞职应做的交接工作和手续。
      总部验收她没有到场。一早她打电话给项目监理组,说不舒服要监理组派人顶她一下,文字资料她放在大乙为她准备的办公室卷柜。办公室钥匙大乙有。卷柜钥匙在办公桌第一层抽屉里。
      现场方面,头天夜里的打水养护是她实践中摸索出的小窍门,第二天必能收到意想不到效果。
      她做到了她所能想到的最好,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她有这个自信。
      尔后她在家里写好辞呈,发到程总电子邮箱,又打印了一份带在身上。随即去质监站变更监理报备,签写备忘录,移交监理责任和权限。最后回公司收拾东西。她在公司一向待得少,东西不多,简简单单一只大包尽可装得,毫不引人注意。
      东西堪堪收拾完,程总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要她去他办公室。她去了,简短几番对答即让程总见识了她低眉顺目的坚决。间中又有楚谭面子,程总没再废什么话,同意了她的辞职请求。

      将出未出程总办公室,程总叫住她,复杂神情完全是手段太过用力震伤自己的懊恼,颓然看了她半晌,挥手让她离开,没有再说片言只语。

      她不知道,那天酒阑人散她竭力掩饰仓惶先行一步后,程总一脸自以为得计的巴巴送楚谭上车。楚谭一直沉默,直到程总为他拉开车门方淡淡道,“滨海湾的项目,万世恒业与圣菲房产都有合作开发意向,寰宇若想参与,尽快整理出可行性计划和标书,十月底按程序参加公开竞标。”
      “而且,”楚谭稍事停顿引出重点,“为了避免围标,这个项目政府不会委托招标代理公司,由市政工程投建公司全程受理。”
      楚谭没有再说的是,滨城市政工程投建公司因为是政府下属产业,董事长一职向来由分管国土城建的副市长兼任,现在这届,就是他。
      他没有再说,是因为他不说,程希冶也知道。
      他只是看着程希冶,平和目光隐约一抹睥睨,看得程希冶虚汗淋漓却不明所以。

      “老同学,”楚谭最后拍拍程希冶肩膀微笑,“机会研究阶段项目设想±30%,初步可行性研究阶段项目初选±20%,详细可行性研究阶段项目准备±10%,这是我原则内惟一能告诉你的,作为你对末末这么多年还算照顾的回报。”此乃业界共识,说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程希冶更晕更汗。

      车启动,车窗缓缓滑落一段空隙,车里楚谭依然风轻云渺淡笑不改,“怕给你添麻烦,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海末是我妹妹。只是我随母姓,她随父姓。”
      到这地步,寓意已然再清楚没有,他不会放水给寰宇。
      怪只怪程希冶错误犯得太低段,原本也许有机会,现在徒留目光短浅的话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她的通讯录又该删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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