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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嘿,你那个二包帅哥哥过来了! ...

  •   程总来电话时,海末正在现浇面上监督水电管线,以免被砼压坏或外伸接口被埋入砼。这本是水电工的活,海末来检查细石砼和水泥沙浆标号时,见砼工下料的下料、配合的配合、振捣的振捣,钢筋工看护钢筋防止钢筋移位,木工在看模,只差水电工没就位,一问之下是另有忙头倒不开空,不由分说上去顶岗。工地待的这几年,除了绑钢筋这种纯男人干的活女子先天体力实在不占优势,一般的海末都能应付得来。

      接听键按下,想起楚谭那晚提到程总,不知楚谭是认识程总还是仅知其名。疑惑不过一闪念,海末例牌先道声你好。
      程总也礼貌回了句你好,尔后关切道,“这几天累坏了吧?”
      海末笑笑,“还行。”
      总部要来阶段性验收,乙方由此大抢进度,一连十天海末每天早七点赶到工地,穿梭在各个工段之间。为降低费用,这些施工单位用的都是散装水泥,上料尺度往往控制不好,砼配合比总是出现差错,平均抽检2—3台班,就有1台班不是水泥就是黄砂存在偏差。每天十四个小时有十个小时海末要旁站基础砼浇筑。浇筑完还要巡视一圈。
      晚上十点钟到家,再接再厉整理各种资料:材料报验单、工序报验单、浇筑申请、通用申报表、通知单、回复单、联系单、指令单、会议记录、Work Request和Work Report表格、监理月报,等等等等。累得上床前到底洗不洗澡都要挣扎好久。
      真像解放那天唱的那样,“白天累得腿发软,晚上仍为资料忙。”
      可个中辛苦,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也就无从言说。

      共事几年,程总早习惯了海末的不牢骚不诉苦,温言道,“不过是例行检查,没必要太紧张,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就好。一定要注意休息。别太拼。”类似的话程总不是第一次说,海末以前只当他体恤下属,此刻方后知后觉,遇到大雨倾盆工地开不了工,她也会在公司消磨,偶尔听同事谈起程总,似乎蛮严厉,并非她眼中的温和。难道是因为楚谭的关系?
      楚谭,楚谭,这许多天昏天黑地的忙,她几乎都忘记了楚谭。此刻蓦然想起,不禁涩然。

      见她不言,程总道,“总部的人中午到。晚上我们在滨海大酒店一号厅给总部的人接风,你也来吧。”
      海末有点纳闷,这种场合貌似行政部门的人去才合适吧,她一个管工程的,说好听点是工程师,其实跟技术工人没两样,又喝不得酒,应酬话也不会说,她去干吗。况且,以往总部的人来视察,程总并没有让她列席接风宴。“我得让工人将整个验收部分的结构打水养护一下,就不去了。”海末柔婉拒绝。
      “澜华居是这次验收的重点,你又是负责澜华居的监理,提前跟总部的人见个面,交流一下,明天接待验收就不会太生份。”电话里程总笑得很蔼然,却自有不容违背的力量,“晚宴六点开始。允许你迟到半小时。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打扮得漂亮一点。”呵呵一笑,“千万不要穿着工作服大头鞋就来哦。”
      海末急道,“可是程总,我真的得……”
      程总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打水养护这么简单的事不必要海工你亲力亲为吧?你呀,就是太认真,要懂得适度放手,不见得这么点小事那些工人都做不好。”顿了顿,“就这样。我还有会。晚上不要太晚。”不待她再说什么,挂断电话。
      海末愣愣看着电话,直到楼下伊洋扬声高唤海工。

      那晚,一曲“建筑郎”唱罢,台下采声四起,几个丫头大概受韩剧影响,双手拢成喇叭状尖声高喊,“大叔大叔,建筑工人大叔,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解放不为所动,摘下吉他递给吉他手。吉他手不接,键盘贝斯手围过去,跟解放说啊说的说了好一会,解放重新挂起吉他,走向麦。
      掌声雷动。解放笑了笑,乱糟糟头发掩住眉角,狭长眼眸兽一样夜色中幽幽晶亮看着台下,海末以为他会说“谢谢各位捧场/抬爱/肯定/喜欢”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没有,他只是蓦地里拨片划弦,用跋扈乐声止住喧嚷。
      无法形容,他手指抚揉出怎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狂放繁华。
      海末不懂音乐,因而无从知道,解放用一把电吉他另类演绎了李斯特改编的瓦格纳歌剧《汤豪塞》序曲。十五分钟时长,宏大辉煌,本由乐队或钢琴演奏,对六根琴弦来说实在非常艰难且繁忙,解放却弹得从容不迫,信手拈来。电吉他绮丽丰盛的音响效果,在他手下要什么有什么,变化多端,气象万千。
      海末不懂音乐,因而亦无从知道,于演奏乐器而言,长期磨炼与天赋缺一不可,似解放这种境界已非“专业”二字可以形容。
      她只是觉得好,像他吹的口哨,颓废中散溢激情,激情中有感伤,感伤而震撼。

      直到序曲部分完结,键盘贝斯架子鼓才跟随他突转曲声勉强插入旋律,却怯怯的始终放不开,游移在他琴上优昙之外。
      多神奇,他用《汤豪塞》作开篇引出《男人的好》,风格迥异的两种曲调切换得毫不突兀牵强,仿佛理应如此再自然没有。
      醇磁嗓音漫声低唱:

      你对他好,把他的依靠当做回报
      即使他无理向你取闹,最后还是见你泪中带笑
      你看不到,心在那一天一地里越缩越小
      才会,明知深渊还往里跳
      我想男人的好,只有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才知道
      只是谁是毒药,谁才是你的珍宝?
      要是男人的好,总要你委屈自己处处讨好
      才能塑造、才能得到、你何必自寻苦恼?
      你对他好,把他的依靠当做回报
      即使他无理向你取闹,最后还是见你泪中带笑
      你看不到,心在那一天一地里越缩越小
      才会,明知深渊还往里跳
      我想男人的好,只有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才知道
      只是谁是毒药,谁才是你的珍宝?
      要是男人的好,总要你委屈自己处处讨好
      才能塑造、才能得到、你何必自寻苦恼?
      我想男人的好,只有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才知道
      只是谁是毒药,谁才是你的珍宝?
      要是男人的好,总要你委屈自己处处讨好
      才能塑造、才能得到、你何必自寻苦恼。
      让它一了百了,你应该对自己好

      或许,他以为海末是为情所苦吧,故而用他特有的方式疏解海末胸中郁结。即使他理解错误,明了他这一番苦心,海末也领他的情。
      《男人的好》唱完,台下简直疯了。那几个哈韩的丫头只差没冲上台作粉丝状拥抱解放。
      解放神情淡淡,摘下吉他不由分说塞给吉他手,跳下舞台回座位坐好。
      海末看着他,他弹琴时的样子与此刻如此不同,纵使破衣烂衫也难掩一份尊贵骄傲,可他似乎全无贪恋,掌声,尖叫,热烈欢呼与期盼。他天生适合舞台,却那么漠视舞台。

      乐队的人不再演奏,金玉在前他们水平差得太远,再演下去就不是献技而是献丑,放下乐器凑过来跟解放攀谈。
      解放很爽气,他们尚未坐下就吩咐老板娘加菜加餐具上啤酒和饮料。乐队的人也不客气,道声谢就安然坐下了。

      已经很晚,伊洋一直没来电话,海末几次想打电话给伊洋问问她在哪里,时间拖延愈久她愈踌躇。原本的猜测慢慢坐实,伊洋跟楚谭绝非旧邻居那么简单。由此乐队几人的加入几乎令海末暗舒一口长气,否则她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再耗下去。

      酒菜上来,几个男人边吃边聊,从Jazz聊到Blues,从House聊到Britpop,又聊到校园民谣与古典音乐,很是一见如故。置身他们中间,海末从没有像那一刻感受到有人陪伴的好,即使插不上嘴,甚至连听都听不懂。那个晚上,她真的很怕一个人过。太多不想忆起的过往,她希望次日天亮就全部再次遗忘。

      唱歌的男孩子叫阿木,尤其可爱,听了解放的“建筑郎“后一意夸赞,问是哪里学来的。解放淡淡笑答是建筑工人闲时游戏之作。阿木就问大排档老板娘要了笔和记账的纸,让解放写歌词给他。
      解放纸垫在膝盖上刷刷写着,海末探头去看,解放一手字写得真帅。
      她当然知道建筑界藏龙卧虎,理工生也不都像她这么白丁,偶尔不忙时去几个建筑门户论坛闲转,那些水区里闲侃的帖很多写得相当令人惊艳。还有那个水木年华组合里的卢庚戌,清华建筑系才子啊才子。但那些人离她太远,远得就是个传说,现在身边却活生生坐着这么一位能唱能弹能文能武的,虽然只是个二包,跟建筑师光芒四射的职业头衔差得太远,终究还是好奇了。这个解放,貌似很是不简单啊。
      感受到她的目光,解放抬头对她一笑,明明再自然不过的微笑,昏黄灯光下他闪烁的尖白犬齿还是让他看起来像只狐狸——如果没长这犬齿,他笑得会不会谦谦君子一些?
      他也没有说什么,笑过继续低头写。
      一边阿木惊叹,“解哥你字儿写这么好啊!”
      解放勾唇道,“小时候被家长逼出来的。”
      海末默默羡慕了他一下,她的字勉强算得工整,是不是没有家长逼她的原故?

      贝斯手这时道,“解哥,要我说你吉他弹这么好,歌也唱得棒,干脆加入我们乐队得了。要是看不上我们这草台班子,我认识几个正经不错的乐队,可以介绍你进去,四处巡演还有出专辑的机会,不比在工地混强啊,又脏又累!”
      解放写完歌词递给阿木,眯眼看着贝斯手笑,“谢谢哥们儿。哪天工地混不下去了,我再投奔你们哥儿几个。”漫不在乎口气一点动心的意思都没有。
      海末都替他惋惜了。她是没办法,学了这一行也只能干这一行,如果有选择她才不会干建筑,除非能做建筑设计师,但那需要才华,她没有,只合作苦力跑跑现场。解放就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更风光更轻省的方式活着。【靡靡之音】于他,是可以换得一口饭吃的。
      放在桌上的手机终于响起,看到屏幕上闪闪跳跃的“洋洋”二字,海末急忙抓起,没问伊洋在哪,只报了自己所在。伊洋疑惑一下说她马上过来。海末说好,我等你。
      收线抬头时分正对上解放的目光,渗不出一点水的平静,没有探询,只是幽邃。
      海末笑笑,想终该解释一下了,“是我女朋友。一会过来给我送包。我们刚刚去江月小筑吃饭,遇到我哥哥,你打电话时我出去接的,在厅外见他们好像有话要说,就没有再进去。”清澈眼眸泛着婴儿般的骨瓷蓝,和缓语调即使说到【哥哥】二字也无波动。
      解放回之一笑,“是美女不?”戏谑语气既似掩饰又似有释然。
      海末点头,极肯定地道,“是。”

      急急忙忙跑出去,工地已经开了锅,口哨声在各幢基础楼体间此起彼伏,还有人扯着破锣嗓子站塔吊上嘶声唱:“妹妹你瞅瞅我,哥哥有话对你说,羞答答的为什么,莫把哥冷落……”
      海末狂囧。以百米冲刺速度跑到伊洋面前。艳阳下伊洋紫衣白裙娉婷窈窕,一副傲视群熊的女王姿态。
      “你怎么来了?”海末喘喘问。
      “给你们送花啊!你们大乙前天来找我订花,说是你介绍的。”
      海末这才想起,为了【热烈欢迎】总部的人来检查,公司让乙方出资买至少两千盆草花摆在澜华居门口。大乙接到指令时海末整好在一边,就留了伊洋电话,让他们问问伊洋。

      歌声愈加嘹亮,《大花轿》,《纤夫的爱》,《妹妹找哥泪花流》,《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建筑工人兄弟们看见女人吼起来那叫一个气势磅礴气壮山河。
      海末哭笑不得,“不就送点花吗,让货车司机送不就好了,用得着你特意跑这一趟吗?再说,可以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啊,没必要站这里用喊的吧?!”
      “人家想你了嘛。人家手机没电了嘛。”伊洋娇声道。
      海末白她一眼,“花在哪儿呢?我找人卸车!”
      “已经有工人哥哥在卸了。”伊洋笑嘻嘻,摆明了要气海末。
      “拜托啊小姐~~~”海末几欲抓狂。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备用防尘口罩,作势威胁,“你再这样就把口罩戴上!!”
      伊洋笑着躲,地上都是钢筋和石材,海末怕她绊倒,一把握住她手臂,带她慢慢往工地外面走。

      那天之后,海末什么也没问。朋友做到某一地步,问固然是关切,不问亦是。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伤悲,如果伊洋不说,她也会选择沉默。
      伊洋也仍每晚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做面膜,或让她早点休息。以往有的没的总要扯好久,道完晚安还要道好梦,再个见能磨叽半天,却因为彼此刻意自然语气与心照不宣地回避显出几分躲闪,一个说困了,一个说还有工作要忙,没几句就收线,若无其事得让人难受。
      那感觉一点都不好。
      现在,巧笑倩兮的伊洋似乎又是以前那个伊洋了,没有楚谭,没有眼泪,没有阴霾。海末看着真高兴。自欺也好,欺人也罢,欺得久了,或许真能蒙混过自己的心,也不一定……

      走到工地外面,一群工人在卸花,劲头十足比领工资都踊跃。看见伊洋出来难得没吹口哨,稳妥起见海末还是带伊洋站远一些。
      “嫣然回来了,晚上有时间米?聚聚!”伊洋抬手抚去海末眉峰上凝的汗珠,盯着海末濡湿的大口罩,眼神中有期待,和真切的心疼。女子选择工地的同时就意味着放弃一切优雅与舒适的可能。她每次看见海末泥猴似的工地装都很难过。海末的步步艰辛她比谁都清楚,海末的步步艰辛更甚于她一路走来。她心疼海末,如同心疼她自己。

      “今天晚上不行。公司给总部的人接风,程总要我也去。”
      伊洋毫不掩饰失望,小女生一样顿足,“讨厌!你既不会喝酒又不会应酬,要你去干嘛?!”
      海末无奈,“说是跟总部的人先见个面,明天接待验收就不会太生份。你以为我想去啊。该做的我都做到了,生不生份能怎样。”
      “那不去好不好?”
      “不去也不能跟你们聚。我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伊洋不耐烦地打断她,忽尔川剧变脸般对海末身后展颜一笑。
      海末下意识回头,解放正踢哩踏啦走过来。伊洋低声谑笑,“嘿,你那个二包帅哥哥过来了!”
      海末黑线。她自然知道伊洋只是爱开玩笑并没想她和解放怎样怎样,可是好不好不要一口一个二包帅哥哥呢?而且还,【你那个】!

      更雷的是解放的不靠谱较之伊洋有过之而无不及,伊洋只是跟海末嬉笑着嘀咕,解放却遥遥呼应着伊洋灿烂笑容高声道,“美女~~~来看哥哥啦!”

      海末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嘿,你那个二包帅哥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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