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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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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另一个城市赶来,飞机误点近两个小时。
我见到她了。她就坐在窗边,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眼神焦虑而灼热。
她长大了,和母亲长得极像,一头乌黑的发,长及腰际,双手紧紧地握着桌子上的一杯咖啡。因为握得太紧,指尖都有点发白了。
我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叫道:“莎莎。”
她抬起头看着我。
一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像极了母亲。不同的是,她眼中多了一份坚毅执着。
此时那双眼睛温润而潮湿。
“哥哥,”她小声地说道,“小鸟飞走了。你走了后,我把它放了,它飞得好高。”
还是以前的莎莎,我可爱的妹妹莎莎。
我不禁微微一笑:“是吗?它早就应该自由了。”
八岁那一年,我在草丛中捉到一只还不大会飞的小鸟,它的羽毛很漂亮,阳光下金灿灿的。
“哥哥,放了它吧。”莎莎哀求我。
“好吧,只要你不后悔。”
我松开手,可小鸟它不会飞,扑愣了几下翅膀,又窜进草丛中了。
“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家,养大了再放它出去吧。”我建议。
“嗯。”
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回家。一路上,心兴奋得扑通扑通的,跳得好快。
但是回到家里气氛完全变了样。母亲竭斯底里地不知嚷着些什么,但文静的父亲只在一旁沉默着,冷冷地看她摔东西。
莎莎怕得直往我身后缩,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
还是爸爸把我们带到房间里,又让我们早早上床睡觉。临走时,他吻了莎莎一下。
他没有看我一眼。从小,他对我一向很冷淡。
熄灯后,房里一片漆黑,外面也再没了动静。
想起刚才回来时看到的情景,我的心在战粟。我没有哭,因为我压根哭不出来,一双手只紧紧地握着拳头,握得好紧好紧。
“哥哥。”
莎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没说话,伸出手握住那一双黑暗中递过来的小手。那么温暖,那么柔软,一直软到我心底最深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黑暗中温软的小手。
母亲喊着我的小名,蹲下身来看着我。那双美丽的眼睛含着泪。风吹过,发丝柔柔地拂过我的脸,痒痒的。
“跟妈妈走好吗?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
“爸爸呢?妹妹呢?”
母亲没有回答。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滑过瘦削脸庞,滴在我的手上。
大人们总是自私的。母亲终于带走我,无论我心里多么不愿意。可我爱妈妈,我不能忍受那些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的那种温度,好烫!
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住宅。妈妈指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要我叫爸爸:“他是你的亲爸爸。”
我没有吭声,他也没有介意,只是说了句:“可怜的孩子!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的了。”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眼神坚定,表情刚毅,和妈妈很般配。他们走在一起时,妈妈面上那幸福的表情我以前从未见过。那种笑容,散发着耀目的光芒。
因为他爱妈妈,我心里也没那么抗拒他了。
可他也很爱我,总能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那种体贴,我从未试过。在以前,这种感情只体现在莎莎和父亲两人之间。那种亲密,只属于他们两个。
我慢慢地长大了,也开始懂得一些大人之间微妙的事情。
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渐渐觉得在骨子里我们有着一些相同的东西。我们的想法,处理事情的方式很多时候不谋而合。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刚毅与成熟,都让我着迷。
我开始慢慢崇拜他了。
终于有一天,我喊了他一声:“爸。”
他愣了一下,有点意外,眼里有东西有闪动。他只说了一句:“孩子。”
然后,他紧紧地抱着我,良久没有再说话。
但是,我没有忘记莎莎。那双黑暗中伸过来的温软的小手,时时刻刻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她。
记忆随着时间,已深深地烙进心底最深处。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阳光很好。头顶上总有一大群不知名的小鸟在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我仰起头看着,怎么就总觉得它们不及我八岁时捉的那只小鸟那么漂亮呢?
那只小鸟,我留给莎莎了。
我能给她最后的纪念礼物,伧促地,只有这个。
“莎莎,你还好吗?你的小鸟还好吗?”
“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心底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喊着。
大学快毕业时,母亲病倒了。
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泪流满面,枕头湿了好大的一块。
“你知道,孩子,我对不起莎莎。她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可我没有办法也把她带走。”
这几年,我一直试图找他,可他们父女早就离开了那里好久了。孩子,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一阵猛烈的抽搐,咯出了一口血。
我什么也没说,我不需要承诺些什么,这个早就是我心底里最迫切的愿望了。
我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忙乱了好一会儿,母亲终于平静下来。我守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母亲的手一直握着我。
那双手,瘦而细长,但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血色。
握着母亲的手,可我心里,也被另一双手握住。那么小,那么紧,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母亲没能捱多久,三个月后,就去世了。
父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毕业后,我工作了好几年,就一直呆在这个城市,哪儿也没去。但有谁知道我寄出了多少封信,打过多少个电话。但依然音讯全无,如石沉大海。
这些,我都没让父亲知道。
但他了解我。
有一天,他说:“孩子,你想去就去吧。”
我没有作声。
父亲又说:“不用担心,这些年我都挺过来,我已经没事了。”
“其实死别不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去陪你妈妈的。到时,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父亲说得很平静,干涸的眼里没有眼泪。
而我,只能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在飘来飘去。那一只小鸟现在到底在那里呢?
我动身了。
我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假,搭飞机飞向一个陌生的城市。那个地址,是母亲临终前塞到我手里的,是她能找到的他们父女最后曾居住过的旧址。
向无数的人打听过,打了无数个电话,绕过无数错综复杂的的关系网,我终于知道了她现在所在的城市,再有就是得到了她的E-MILL。
只有这么多。
回到家里,我开始发E-MELL,一封又一封。
“莎莎,你还好吗?你的小鸟还好吗?”
“莎莎,我很想念你。”
“莎莎,可以见见你吗?”
“莎莎,莎莎。”
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没有绝望。即使这只是一个废弃的邮箱,只要是她曾用过的,就已经足够了。
深夜里,我常常坐在电脑前,敲打着一只一只的键盘。
风是那么清凉,夜是那么深沉。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上面只有时间和地点,却没有署名。
不需要署名,我知道我已等到我想要的。
远远的隔着玻璃窗,望到她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从此我不会再失去这双温软的小手。
命运已将我们的手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不会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