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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壹 烛火(02) ...

  •   东方鱼肚白,斜斜密雨从天而降,更加阴冷了。
      “你啊!现在军方乱着呢,碰到军方的人可得小心点,你瞧你干的事。”
      副司长与坠雨正就着热酒吃菜。烫过的酒不易醉人,他们常会在值守时偷偷给自己来一点。
      “我也没干什么,吓吓她。”
      “可别,可别。”
      副司长摇了摇手,咂巴着嘴将食物咽下去,道:“泓山的人,尤其是萦部,他们得的是君上的旨意才出城。你我干预不得。就你那刀,放大了说就是违背君意,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有你好受。”
      他又补充道:“小姑娘心狠手辣,长公主一家可不这样。”
      “你指的只是长公主殿下吧。”
      坠雨放下酒盏,夹起一筷子肉。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唉,你这人就这样。话总也不说完,听的我难受。也罢,多少年了,不与你计较。”
      坠雨微微把头偏向右边,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雨声从缝隙中溜进来。他走过去将缝隙拉大,浓重的寒意袭击他的胸口。脑海中一遍遍的反复孟粱对他说的话,他觉得另有一层意思,自己还没想明白。
      她说的变故会指什么。而今朝中有什么事也许会发生。
      “我出去一趟。”
      他拿起挂在门口厚重的外衣与斗笠。
      “你去哪儿?这么早。”
      坠雨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出了门。
      屋外迷朦,雨水变成世界的全部,散落在细微的空间中。还是黑色的夜占据上风,世界并不亮堂。水滴顺着斗笠滑落,在他周围形成一圈圈雨帘。正好街上没人,容纳得了他飞驰的快马,毫无顾忌地奔跑。
      他的衣裳都被打湿,湿湿的紧贴在肌肤上。由于他没有受到通传,被拦在外面。
      “我是辖城司司长坠雨,有要事要与大将军商谈!”
      跑出来一位小将,察看了令牌然后向内跑去。
      坠雨有些呼吸不顺,滴答滴答的几乎无重量的小小雨滴,此时此刻让他深感沉重。他摘下斗笠,索性让自己暴露在空气中,袒露在自然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谁啊?”
      坠雨听了欣喜。转身一看果真是陆霁。
      陆霁刚从马厂回来,汗水混杂着雨水。他没有穿戴雨具。
      坠雨在马上向他简单行了礼后,将来意简明扼要的与他说了。
      陆霁算了算时间道:“夏野现在应该在书房读书,不用等通传,我带你去。”
      二人先至马房将爱马拴好。从马房到夏野在的书屋有一小段距离。陆冀看看自己凌乱的头发与衣裳,还夹杂着汗水的味道,又看到坠雨也是在雨水的洗礼下略有狼狈。
      “我的营帐离这儿很近,先去我那儿擦干水渍换身衣服。”
      坠雨往下看了看衣衫不净的自己,点头道:“好。麻烦你了。”
      “很少有外人来此,你今日来的太早。”
      “抱歉,实在是等不及,今夜你们就要出征,我怕耽误。”
      “我可没有埋怨的意思。是那些平日里督查的官员来的晚,你看现在这个时辰,我已经从马厂回来。是他们懒惰成性。”
      坠雨附和的笑了两声,不多说话。
      他自上任司长后就结交了副司长这一位热心肠且有高超社交能力的属下,他本性不爱在官场走动,所以凡是可以由这位副司长代替的,一概不去。辖城司与泓山军一直以来都没有交流,他是第一次来此。
      他感到十分新奇。营中各色树木花草布置妥帖,都得到悉心的照顾。没有肃杀的气氛,倒给他身处书馆的和谐。
      “将士们平日操练也是在此处吗?”
      “这里不像军队是吧。”陆冀得意道:“训练之地不在此,此处是读书之地。”
      坠雨挺惊讶的,他环顾四周愈发觉得泓山神秘。
      二人整理完毕便到了夏野的书房。
      木香萦绕在空气中,坠雨一踏进屋子便闻到了。如同被白雪覆盖的森林,在闪烁的油灯下映射出挺拔的身姿。
      “那小丫头走前又在你房间点香啦。”
      陆冀皱着鼻子拿手扇风,他闻不惯。
      “嗯。她还特意给我留了一盒,剩下的时间够用了。”
      “啊别!别点,我都不想进你屋。”
      一个木簪将头发束起,修长有力的手指停留在纸页上。夏野的目光向坠雨扫去。
      坠雨忙恭敬的行礼:“参见大将军!”
      他是泓山四部总指挥使,是南嘉域百年不可多得的少年将军。对着年轻的脸庞,坠雨不想多想。
      “司长辛苦,入座。”
      夏野合起书页,问道:“是什么事如此紧张?”
      坠雨将昨夜的场景原本描述了一遍。
      夏野细细地听着,听到孟粱行事后好像有所思。坠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状态。
      “感谢司长昨日相助。关于民众暴动是否是有人暗中煽风点火,我会协助你调查。司长今日亲自来,是要来替那些被杀之人讨个说法的?”
      “臣担忧的不是这个。”
      坠雨双手安稳的放在膝盖上,定定地说道。
      “集结的群众应该是受到了谁的鼓舞,车马出行的消息被泄漏,臣更担忧的是问题出在将军您这里。”
      坠雨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夏野与陆冀不由感到新奇,听多了侧面夹击之话,直言直说的倒是爽快。
      “此次行动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臣只能想到这里,因为担忧泓山军,所以不顾身份特意打扰。”
      “多谢司长肯为我们忧心,特意跑这一趟。”
      夏野注意到他脚底湿润的泥土和湿漉漉的发尾。他早叫左右端早茶上来,只是今日来的也太慢了。
      侍女端着热茶终于来了。她小心地将茶盏一个个放到各位的桌上,还有三份早餐。热气腾腾,散发食物的香味。
      女子低着身子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你下去吧。待会再叫你。”
      坠雨瞅着眼前的食物,他才与副司长吃完,是真不饿。也不好一口不吃,于是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食不语。坠雨细嚼慢咽,等待他们吃罢,才跟着一起放下筷子。
      早知叫上副司长那家伙一起来了,他应该能说话滔滔不绝,不像自己只言片语,气氛仿佛有些尴尬。
      “司长有话请直说,我这儿百无禁忌。”
      夏野看出了坠雨蠢蠢欲动的眼神。
      陆冀道:“没错,战事下各处应当同心同力。你想什么就说什么。”
      坠雨闻言犹疑了一下,他看着夏野与陆冀真挚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将军是否考虑整肃泓山内部?”
      如一粒石子坠落到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坠雨感到手脚冰凉,眼神也不知该看往何处。
      房间内唯一的声响是夏野指尖敲打竹简,一下一下。
      现在整个南嘉域就剩三座关口,为军者莫不捏了把汗,坠雨身负护卫皇城之职,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纵然他的疑心再不愿落到泓山军上,他也要去弄清楚。
      而且这对泓山军说应该也是好事。孟粱执行着他们的任务,却在城门口便遭拦截。他怎么能放心。
      夏野未有什么言语。隔了一会才道:“暴乱形成的原因一部分是民众恐慌。我不能让将士也害怕。”
      “我会去面见君上将当日情形说清楚。”
      “你从不来这儿,今日来了还说的清楚么?”
      夏野的话中添加了讽意。他的目光深沉,盯的坠雨想要躲避,不自觉的往后靠。
      夏野自小在泓山军中长大,更是由前泓山总指挥使·林夏牧亲自教导,十八通过考验成为南嘉域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继承人。其举手投足间处处散发着沉稳大气与无形无态的攻势。亮眼不刺眼,引得人信他服他。
      “在君主与他的臣子眼中,将军都是需一查再查、不可信任之人。还记得李遥将军么?”夏野幽幽提问道。
      “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何领着雩山铁骑也会输?蜻蜓军是强大,可我们不该全军覆没。你知道为何?”
      坠雨清楚地感受到夏野在生气,他在抑制住自己的愤怒。
      “臣只是在大胆揣测,将军勿要动怒。臣提出一个可能,或许它不合时宜,可是战事当前,将军一定要小心。”
      夏野沉声道:“我不能让战士未上战场便人心浮动。君上身边的人个个视泓山如恶虎,仿佛现在南嘉域的敌人不是满域,而是我。”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现在连你都认为萦部所遇乱动与我有关,试问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们会如何。莫不都是摩拳擦掌,啃咬将士骨肉。”
      夏野说的在他人看来似是荒唐。摇摇欲坠了啊,还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坠雨深切的明白他所诉皆为真。泓山开拔在即,他知道自己今日所说必不受欢迎,可他真的害怕,这叛者出在泓山。
      他是个书生,年轻时想着读圣贤书为国效力。一朝科举得君恩,深陷泥沼不能拔。
      朝中党派林立,互相攻讦,将那一个个清白之人拖入深潭。位高权重又真心辅佐君主者似乎只有那顺安侯。要成为他的门生吗?也许他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加入遐城司,这个属于武将的职位。他起初并不顺手,兴许是在侯爷的帮助下坐到了司长的位置,掌管城中外围部分的安保。
      也是荒唐。坐看顺安侯行事也是颇多不解。他似乎也不是心目中的样子。
      司长已经能做很多事了,接下来他只需要安稳保全,他读书时的心愿也算达成。
      昨夜孟粱的托付,应该算是托付吧。确实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的心,少年时的豪情壮被激发出来。这才使得他现在全身冰冷的坐在夏野面前,接受他的质问。
      “臣的见解虽鄙陋也还算实诚。君主所忧也定有缘由。”
      “你放肆。”
      陆冀见不得有人质疑泓山的忠心。
      坠雨离席走到夏野正前方跪地道:“接下来一仗,臣不愿再发生变故,我们禁不起再失一座城池。”
      夏野翻看了他的履历,他三十有二,一年前曾申请过要放弃现在的职位为国戍边,后被驳回。昨夜孟粱与他相遇,是聊了什么吗,他从前可不为这些而出面。是朝中鼎鼎有名的不理事之人。
      夏野问他道:“昨夜还发生了什么?”
      坠雨道:“我已全然相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坠雨拱手道:“臣要说的已说完。”
      夏野让侍女送他离开。
      回到辖城司,副司长已去值守。坠雨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静静思量。
      这些年他想尽办法躲过党争,努力单纯的做一个守卫涵城的官,让生活在城里的人们活得更好一些。念及过往,他只是一个微末的不能再微末之人,能为百姓谋福祉的也仅限于那一丁点小事。一旦关乎性命,他无能为力,只能任人操控,这又算什么好官呢。
      他既想要得到所期冀的,又想轻轻松松。可世上有什么大事能不身陷漩涡就可做成的。
      “昨夜的事,有进展了么?”
      夏野喝了一口茶,解开领口,坠雨的到来让他产生慌乱的心绪。
      陆冀道:“看上去只是正常的民事暴动。事后我们立刻对全城做了人数清点,少了两人,尚不清楚具体身份,正在继续查下去。”
      夏野看向陆冀,有些无奈。“今夜我们就要出发,怎么还不安生?”
      陆冀道:“幕后之人,在走前估计查不出来。雩山失败一定也有他的参与。我恨呐!不能亲手刃之。”
      听到李遥,夏野的指尖死死的卡住桌子,因用力而泛白充血。
      这些天他一直在翻看历代大将军留下的书籍,有关泓山的历史、构成、任务等。
      泓山总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总部、萦部、闻部、禹部。
      总部管辖另外三部,三部具体事宜由各部总指挥使协调管理。
      四部之中只有总部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涵城,其他三部均只有总指挥部在涵城,其余按照一定编队的形式分散在各个地方,它们是泓山的秘密军队。
      总部行在明处,三部走在暗处。萦部管讯息,闻部掌暗杀,禹部为间者。
      孟言微所在孟氏向来忌惮泓山之力,在林夏牧在时就处处作对,无数次试图瓜分泓山。林夏牧也在权力的斗争中牺牲,这件事是夏野心中难以磨灭的痛。
      这真的是症结所在吗?夏野问着自己,如果没有他,能让泓山之才得以发挥,他愿意放弃现在的位置。
      可惜不是······
      林夏牧与他说过泓山不适合上战场,它只是先祖留下的巨型密探机构,探听、暗杀等不可浮在表面的事泓山样样在行。可由于泓山太过分散,即使有调集令(羽令),短时间内也无法归拢一处,能在大战场上杀敌的便只剩下总部一处。
      “他们都是皇权的傀儡。”
      林夏牧如此对夏野解释泓山另外三部。
      是的,确是如此。夏野同意他的说法。
      生熙十九年十一月,泓山军启程后不出几个时辰,南宫行终于颁布令旨——迁都奉崆。
      举国哗然,北方各城百姓慌张向南方迁徙。
      然,以渭水为界,渭水往南后的城镇关闭了入城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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