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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零 青生(01) ...

  •   南嘉,生熙十九年冬,承明关战役,南嘉域对满域,南嘉域败。
      李遥将军随同雩山军消失在承明关层层黄沙内。当李遥的弟子满身血污、打着颤儿回到涵城求救时,十万人已敲响了他们的丧钟。
      泓山军所有营帐前都挂着一片雪白的旗帜,天风吹起柔软的布条,吹到了无边无际的旷野。今日早朝君上明令停止悼念。战事未停,悲哀沮丧的情绪不适合在此时蔓延出去。但泓山大将军·夏野不管,他凝视着在风中舞动的旌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绽开,他看见友人骑着烈马归来,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阵,马蹄溅起的尘土洒满天空。
      “听说连李存灏的蜻蜓军主力都没对上,就被其中一个分支打掉了三万人。”
      说话的人是陆冀。他是泓山总部副指挥使。他细长的面孔上长着不太协调的粗旷的五官,尤其是眼睛,瞪大的时候是铜铃,冒着凶光。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声音很温和,与他锐利的眸子形成鲜明的对照。他总是不急不慢的一个一个字的吐字发音。
      随着旭日东升,天空越来越亮,夏野不由眯起了眼睛,清了清嗓子,道:“李存灏对上的是李遥,我清楚他的作战方式,他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陆冀扶额思索,寒气源源不断窜上他的后背。过了一会,他压着声音道:“雩山军报只有君上、丞相还有顺安侯等人看过,且看今日君上的意思,也不打算把详情公布出来。你是不是有其他渠道的消息?”
      “将军、副使。”
      夏野的左右陈一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捧着一卷皱巴巴的、沾满了黄土手稿。夏野的目光迅速被它吸引过去,他不禁胸口沉闷,眼角酸涩。陆冀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急迫与寒战,握住拳头努力静下心来。
      “李遥将军的弟子刘恩慈请见,他说将军有······书信相交。”
      陈一季微颤着手把手稿递到夏野手中,然后肃穆的站立在一旁。
      夏野不敢用力握住这轻薄的手卷,生怕轻轻一捏它就碎了。
      刘恩慈,刘恩慈······他心中不断念叨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想起来了,约莫很多年前,在庆园诗会上,李遥兴高采烈地与自己说他认了一位天分极高又刻苦努力的孩子当徒弟。关于这个徒弟自己就只从他嘴里听过这一次,还以为那是他喝了点酒脑子糊涂臆想出来的人物。
      念及此,夏野感觉李遥是真的离去了。以后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会变成回忆,他不会有新的故事。过不了几年,他的战绩、他的英名、他的名字会随着生活的前进不断淡化。他终会消失殆尽。
      “里面写了什么?”陆冀拍了拍他的手。
      夏野把手稿递给他,待陆冀细细读完,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不住发冷汗。
      陈一季向这二位大人看去,又想到刚才刘恩慈面上遮盖不住的怨恨。
      夏野把手稿从发愣的陆冀手中取回,小心的叠好后收在怀里,对陈一季道:“把他叫上来。”
      走上来一位形容消瘦、满身淤青的少年。他双眼红肿,穿着不合体的衣裳,夸大的衣袍像挂在木桩上,轻轻一吹如跳舞一般跃动。
      他在最后关头被李遥送出承明,携带着这一卷不能被君上发现的秘密手稿,返回背弃他们的土地。
      刘恩慈早知晓其中内容,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胀红、咬牙切齿道:“求您为我们报仇!”
      粮草先行,供给却突然比原本规划的数量直直少了一半。押运官辩解说这就是定好的数量。李遥派人回去上报朝廷,却了无音讯。将士们只能半饥半饱撑过这一路,抵达承明关时,军心不稳、人心惶惶。李遥想速战速决,怎奈敌人好像知道了他们的情况,迟迟不进攻,打过去就往后退一小步,把这场战役拖了良久。期间李遥派了近百人快马狂驰请求支援,都是无一回音。
      他是愤恨的!
      朝廷背判了他们,害十万将士血洒承明,归不了家。
      夏野把他拉起来,将他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发觉刘恩慈与李遥长得很像。退后了两步,又觉得不像了。
      他沉默了三秒,放缓了声音道:“你怎么和君上说的,他又怎么与你说的?”
      “实情,我把我们遇到的实情都说了出来。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让我回来见见你们,见见师傅的故友。”
      刘恩慈抬起头对着夏野的眼睛。他的心内有磅礴的冤屈和怨恨,他感受到君上也不能相信,更别提朝中其他衣冠楚楚,其实满身虚伪的大臣。
      五日前的深夜,李遥强迫他骑上马向都城方向出发,怀中的手稿就是利刃,每远行一步他的心就被刺一下。
      “师傅交代我所有的情况都要实话实话,唯独他对你的话,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道。我之所以有命回来,就是因为它。”刘恩慈睫毛颤抖,声泪俱下。
      “好,我知道了。”
      手指触过刘恩慈干枯的头发,夏野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然后对陈一季道:“你带他去歇息,让他和你住在一起,不可以让任何人带走他。”
      刘恩慈站住不动,他还有话说。他先对夏野深深地鞠躬行礼,然后他从腰间小心翼翼的取下师傅留给他的三角坠子。
      黄绿色的玉中混杂着红石,让玉散发出静穆的风味。古人会在玉石周边撒上红色粉末来祭祀祈祷,这块三角坠子就是这个寓意。
      “我是师傅收养的,自小所学是书道。纵使我知道是谁也没有力量报仇雪恨。恳请您收下这条坠子,平日里它从不离开师傅身旁。雩山全军覆没,师傅既然把情况告知您,您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陆冀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扶了扶他的头,哀道:“李遥交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做完了,之后好好休息。”
      刘恩慈不言语,他倔强的把手抬高,一定要让夏野收下它。
      一双温厚的手掌握住了他脆弱、冰冷的双手,把他按了下去。刘恩慈不安地抬头看向夏野,夏野的眼神也停在他身上,双目相对,刘恩慈终于感受到了眼前之人沉重的痛苦。
      待陈一季送刘恩慈走后,陆冀焦急与夏野道:“君上当真不知么,还是消息根本没有运输出去?我不信君上会任由战事失败。”
      夏野道:“李遥出战前我特地去查了军备物资,被人做了假账。连我们在仓库里看到的都是假的。”
      陆冀感觉喉咙干涩,他顿了顿道:“不彻查内部,永远也抵御不了外贼。那些人竟然在雩山军上做手脚。他们还是南嘉人吗!”
      “是啊!”夏野怅惘道:“怕是根本就没有物资,想从他们嘴里掏出来都没有。蜻蜓军也不应该知道粮草的事。朝中一直有人给满域传递消息。”
      陆冀咬牙道:“务必得查清楚了。可君上那里安静的奇怪,我等该如何是好?”
      陆冀侧过头看夏野脸色苍白,担心道:“你没事吧?”
      “你也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行,有事叫我。”
      陆冀不放心的看了眼夏野。
      夏野从怀中掏出手稿,再看它,指尖触摸到凌厉的笔画,他的心紧缩起来。
      “忧愁满天,难以入睡的时候,就靠写字纾解么······你还真是喜欢啊,是真的喜欢。”
      夏野不懂书法,但他能感受得到笔画脉络之间波涛汹涌的情感。他将手稿上的褶皱一一抚平,卷起放在盒内,锁到柜子中。
      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你怎么想的居然把他也带到战场上,还要在最后送回来。
      “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突然有声音传来,夏野向那人望去,是太子的贴身仆从。
      南宫凌在酒楼等着夏野。登楼远眺,但见细雨寒风,一片萧条。
      战事失败后,迁都的言论在城中滋长。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恶意经由无法约束的恐惧被释放出来。
      南宫凌手持着辖城司交上来的城中简讯。囤物资、抢银铺、闯家宅、冲城门等等不堪入目的恶劣行为都化成文字平摊在他的眼前。
      “我该如何,如何才能平息······”
      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愤愤然倚栏长叹。
      夏野走上二楼,向南宫凌行过了礼,道:“雩山败后,朝中难有与蜻蜓军对抗的兵力。抽取各地守军时间上来不及,地方军也不会听话。只有泓山总部还有八万在涵城。”
      南宫凌失落道:“父君不喜我涉及军事,这些一概不与我说。”
      夏野问南宫凌:“殿下觉得迁都怎么样?”
      南宫凌反问他:“去哪里?”
      夏野道:“南方,借地方军与同安书院的力量,虽然危险了点,值得一试。”
      南宫凌等了一会儿,道:“父君是有这个意思,他昨日问我觉得如何。”
      夏野问道:“您支持吗?”
      南宫凌道:“我留下来。”
      夏野从南宫凌口中确认了君上确有南迁的计划,想了想,回道:“殿下走与不走在臣看来都好。南方内乱丛生,先去也不安全,可以等等。”
      南宫凌看了一眼夏野,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这样想的,我真不打算离开。”
      夏野微侧过身子,不正面向南宫凌,“雩山军报殿下应该没看到,臣来给您讲讲其中一二。”
      而后夏野把刘恩慈带回的事情统统告诉了他。南宫凌的脸色由青转白,眼神里全是不敢相信。
      “还有这事!混账!”南宫凌气极,衣袖拂过把茶杯,将它们往地上狠狠一摔,怒道:“那细作查出来了吗,是谁?”
      茶水溅到了夏野的衣服与脸色上,夏野拢了拢衣袖,颜色不变:“查不出来。”
      “还有泓山查不到的事么?”
      南宫凌移步让吴公收拾地上的碎片,走到夏野那一边。
      “因为君上和顺安候怀疑的对象是我。”
      南宫凌心里堵得慌,他清楚朝中对泓山的忌惮,父君也对夏野不满,只是这回事情太大,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凭空猜测。他望着无人的街道,“怎么说?”
      “雩山出发前,李遥拜托我去查军需物品是否能满足行军的要求。为了得到真实情况,臣派人去翻看了账本、册子与仓库,清点下来数量没有问题。现在战败的最大原因却是粮草短缺,所以现在他们都怀疑是我。”
      夏野继续道:“说实话,臣对君上、朝臣已经没有了期望。打仗打到现在,每一次失败内部都有不可忽视的问题。要是李遥这一仗赢,南嘉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惜,没有。君上南迁,泓山的萦、闻、禹三部势必会提前去安排,萦部这些年一直在南方处理同安书院的事情。臣明白殿下的心,想与北方百姓同在。可是臣不敢把三部交给君上手里,朝廷里有奸细,现在没有时间、也很难查出来。臣欲助殿下拿到羽令,保护泓山,保护南嘉。”
      南宫凌听完夏野的剖心之语,踱步至夏野对面,诚挚道:“我相信你。但你才是要去南方的那人,泓山军没有你的部署,怎么在南方豺狼虎豹中赢下来。我会与父君说清楚的,我去查这件事,还你清白。”
      夏野微后退一小步,道:“殿下想的简单了。顺安侯(孟言微)的门生遍布朝堂。他之言,在朝中可谓有千金之重。他不信我,君上就不信我。没有我,他们才能放下心来。这一次,是孟言微要我泓山军权的最好时机。”
      说来可笑,也是这个缘由,两国交战后至现今,力量强大的泓山军都被禁锢在原地,丝毫不动。
      “你想怎么做?”南宫凌握紧了拳头。
      “殿下理解助您拿到羽令的意思么?”
      夏野静静地注视着南宫凌。眼前的男子面容上闪过慌乱,他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
      “容我想想。”
      在南宫行的子孙中,夏野只看好他一个,只是他的心太赤诚。
      “臣还有军务要处理,再与殿下相见时,臣还会再问殿下一次。”
      夏野俯身向南宫凌行礼作别。
      南宫凌复杂的望向夏野,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夏野下楼前说出了口:“满域的军队已经攻至雀口,父君要弃北保南,我身为一国之太子,不能放弃他们,北方的百姓也是我的责任。将军为国战死疆场,是守在宫中之人欠他们的。但请将军别对我们彻底失望。”
      可恨朝中的事他有心无力,南宫凌反过身重重地坐在地上。他这太子每日无所事事,重要的朝务轮不到他插手,都被父亲以各种名义将他原本的权利收回,那又为何要他头顶储君之位。
      在其位不能谋其事,他太无用了。
      ···
      该夜,夏野踱步至刘恩慈的房间,看到刘恩慈正出神。
      “难过么?”
      刘恩慈蜷缩在角落里,见夏野来了也没动。过了一会,他情绪缓过来了才嗫嚅着说道:“生不如死。”
      “这么严重?”
      “师傅待我像长兄,我只有他一个家人。”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对你好,你才因为他的死这么难过。倘若多了一个人对你好,你的难过会不会少一点?”
      夏野微垂下头,盯着他的眼睛。
      刘恩慈道:“师傅是我最重要的人。这次战事,不管是谁,我穷尽一生也要亲眼看他赎罪。”
      夏野愣了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很快,他苦笑了一声,这句话他自己也说过无数遍。与刘恩慈一模一样,也是在失去对自己最好的师傅的时候。
      要应对君上、应对大臣,应对所有对泓山虎视眈眈的人,夏野早疲惫不堪,他安慰了刘恩慈几句,走时陈一季正好洗漱完回来。
      陈一季忙放下手上的盆,躬身道:“参见大人。”
      夏野点了点头,与他们道了早些休息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闭眼全是李遥与他雩山军的身影。他干脆不睡了,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承明关在百年前是整个南嘉域最佳欣赏日出之地,承受天地光泽,熠熠生辉。哪来号角,哪来狼烟。日月星移,南嘉日益孱弱,不断向东部迁移,将曾经最美之地遗弃成充溢悲哀的黄泉。
      晨光探进窗户,贺奴带着君上的旨意来召他入宫谈话。
      雩山这一支自创建起就承担着南嘉军事之要责,可谓之命脉。如今命脉都毁了,君上想怎么做呢。保全南方?他真的以为南方的势力会对这位君王笑脸相迎么?
      夏野抑制住心底的嘲意,换上朝服随着贺奴去见君王。
      “你有事出去?”
      孟粱不知从哪里转出来。
      “见过燕珩郡主。”贺奴俯身拱手行礼。
      月余未见,她瘦了几分。夏野朝孟粱微微一笑,然后对贺奴低语了两句,让他先去门口等着。
      无人打扰时,二人却都不言语了。夏野往前走了一步,孟粱往后退了退:“我刚做完事,身上都是臭的。”
      她没能一刀刺中要害,那个人挣扎了许久,血迹飞溅,沾满了她全身。
      “出事了么?”
      “任务进行的很好。”
      孟粱的鼻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执匕首的右手还有些轻微发抖。她还没向木蝉子作汇报,第一时间跑到了泓山军主帐。
      “我没什么事,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夏野见她心内纠结就咬唇的恶习,但看她神色无异,萦部的任务他有关注,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想来无大事。
      他上前一步,轻轻抚了抚孟粱的头,道:“君上召见得急,我先过去。你累的话先在这里休息一会,陆冀在营中。”
      “好。”
      孟粱看着夏野消失在视线中。她靠在满是藤蔓的墙壁上,昨夜雨大,墙壁还是湿的,雨滴渗入衣裳,很快整个背部都黏糊糊。
      她又一次开始怀念自己还没被分配到萦部的时光,用不着让自己的皮肤缝隙、指甲深处都染上血色。人死去的表情,尤其是瞳孔的形状太惊悚了。她在将匕首刺入他们心脏时都不由自主捂住他们的双眼。
      “你来了!”
      陆冀得到夏野的传话,特地来接孟粱去他那里坐坐。
      见到老熟人,孟粱换上笑脸,向他行礼道:“见过副使大人。”
      陆冀得意的耸了耸眉,扫过她脏了的衣服以及红腥:“和往常一样,热水和吃的都备好了。”
      孟粱心里难过的时候都会来总部。这儿有一个她的房间,她在这里清洗身体,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然后吃点东西。在这里,她的情绪更容易恢复。
      “你们还好吗?师兄和李遥将军关系那么好,李遥将军的死对他打击挺大的吧。”
      陆冀黯然道:“他倒没怎么表现情绪,只是违抗命令,在军中大规模悼念了一次。”
      “拦着有什么用,欲盖弥彰。”
      孟粱在想英勇无双的李遥将军是碰上了什么人、什么事才殒命。
      她问道:“为何没有战况,我们都不知道前线具体情况。”
      陆冀心里头难过得很,自从知道了刘恩慈带回的密报后他夜不能寐,整夜整夜的想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理由,要让南嘉最大的屏障粉碎。纵使争权夺利,面对满域,南嘉可是危在旦夕啊!
      孟粱看着陆冀的眼眶一点点变红。
      “我不问了。”
      孟粱偏过头,拿起手边为她准备的糕点,大口吃起来。
      陆冀缓了缓情绪,话题一转道:“你在萦部过得如何,快一年了,有习惯么?”
      孟粱答得很快也很简单,“没有。”
      陆冀不奇怪她这个回答,他抬了抬眉,喝了口水。
      “我之后会一直在萦部?”
      孟粱看上去云淡风轻,陆冀观察到她右手小拇指不住的抖动。他又看了一眼她清冷的面孔,抿了抿唇,道:“你与夏野的师傅是前任大将军,你与他必须有一人离开总部。放在你身上的责任,除了为萦部效力,更有监察之责。”
      听到监察二字时,孟粱无不讽刺道:“说得好听。”
      “夏泉。”
      陆冀突然叫她的另一个名字。孟粱眼神一变,对上他的眸子。
      “以后你做完任务不能再回这里。你是萦部之人,不是总部的将士。”
      孟粱鼻头顿时酸酸的,陆冀这句话像是在告诉她以后自己没有家了一样。
      孟粱不愿接受,她正声道:“我与夏野师出同门,我永远是总部一份子。你无权干涉我。”
      陆冀知道总部对孟粱的意义,本不愿对她这么说,只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还是不能完全融入萦部。夏野刚才除了让自己来接人,同时也让他当坏人。真是“小人”,到时候他又来充当温暖的师兄,陆冀心中不断腹诽。
      “或许你可以放弃夏泉的身份,回到侯府过郡主的生活。”
      孟粱愣了一愣,她没想到陆冀会这么想。他竟然如此地轻蔑自己。“郡主”在他们眼中永远是一个受百姓供养却毫无作为的人,他们永远以俯视的姿态看女子。
      “陆冀,你是在羞辱我。这与我是什么身份无关。郡主和泓山军将士没有区别,她们都承担着使命。”
      陆冀闻此只是呵呵一笑,“怕是只有你燕珩郡主如此。我们的国家的人要是各个都像你一样就好咯。也不至于如此荒唐。”
      陆冀止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孟粱不愿再与陆冀多说,她起身拾起剑道:“我没有得到萦部的重用是我的失职,我该罚。”
      “泓山军就是如此。”陆冀也站起来,他扶住孟粱的右臂,对着她的眼睛道:“萦部与总部面对的敌人的类型不同,可归宿都是相同的。而且,你能够给犯人体面的死亡,或者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会劝他们乖乖听顺,不要经受牢狱里的刑具,会好言与他们说刑罚的痛苦。”
      孟粱扭曲着一张脸,晃开陆冀的手,“我以为你要说我什么好话。”
      陆冀笑道:“不要在我这儿装可怜了。夏野不在,我才没心情听你的哭诉。”
      孟粱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陆冀都会觉得自己在说假话,她真心道:“我是真的不喜欢那里,也是真的觉得厌烦。”
      “好了。”陆冀话中已经在赶她走了,“快回去吧,木蝉子等不到你及时的汇报要生气的。”
      孟粱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个陆冀真是······她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总之他在自己这里就是一个令人讨厌又无可奈何的麻烦之人。
      ···
      木蝉子派去清扫的人回来了,他备了好些饭菜,左等右等孟粱都不出现,于是自己将它们都吃完了。然后翻了几本书,孟粱才出现在他眼前。
      “你就是穿着这一身去的?”
      他放下书本,上下扫了一眼,没什么感情的问道。
      “我需要什么事都与你说吗?”
      “你对我生气?”
      “没有。”
      孟粱情绪不佳的时候说的话会很呛人,木蝉子自从带她后,二人常常一言不合就沉默不语,直到不得不沟通的时候,才有机会和解。
      木蝉子幽幽叹了一句:“你的性格真的是难办。”
      “我们,会谈嫁娶么?”孟粱突然道。
      “你不知道?”
      孟粱不确定。
      木蝉子道:“当然可以。同样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享受风月无边。”
      孟粱认真想了想身边的人,她却一对“才子佳人”都未见过,也不曾听过什么消息。自己很边缘化么?她不由问了自己一句。
      “有谁在一起了?”
      木蝉子摇了摇手,“这个不能说。我们泓山将士之间的情意与爱意只能他们两人知晓。决定在一起之后可以去游居阁登记,游居阁中有一房间就是专门存放嫁娶记录的。当然,也会有很多人选择不去登记,这些记录即使他们死后也不会公开,除了他们自己心里,没人会知道。”
      “你知道谁与谁是?”
      “我不会告诉你。”木蝉子笑道。
      孟粱立刻回道:“我也不想知道。”
      “那万一有孩子了怎么办?”孟粱又问。
      “他们会被遣送去一些稀奇古怪、偏远无人的地方,具体我也不清楚。”
      木蝉子撑着下巴,仔细望着孟粱,“为何突然想到这些?你是红鸾心动,心有所属了?”
      “才不是。”她转过身子,认真的问他:“同安书院的任务什么时候可以到头?他们三百零六号人均已被捕,就那个传说中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付山出,我们找了他半年,每次出现的新线索都牵扯到一批其他人,光光书院一个任务,刑场的刀开合了多少下我已数不清。”
      “可是付山出是最重要的。三百多人都没能给我们要的解答,或许他可以。”
      “我们要什么问题的答案?”
      孟粱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你还没有权限知道。”
      孟粱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她理了理飘在外的发丝,道:“我都快猜到了。”
      “别去想缘由。”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步路的距离,木蝉子拍了拍桌子,凝重的说道:“没有能力管的事不要管,不应想的事情不要想。乱世出奸佞,现在世道不太平,最是斗争激烈的时候。”
      孟粱眸子暗了几分,她心里明白他是真的关心自己,道了声知道了。
      “你刚捕获的人透露出付出山的一点消息。”木蝉子掏出信纸,“明日你按照这上面的信息再去一趟。不管是谁都把他带回来,别让他死。”
      “是。”
      “好了,我想关于同安书院的任务应该快结束了。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向卞清河大人申请给你升职。”
      孟粱收好信封,抿出一个笑容,“谢谢大人。”
      木蝉子等孟粱走后独自一人来到游居阁。
      “抱歉,您不能进入。”何暮把他拦了下来。
      木蝉子给他看了令牌,不解的道:“是我,萦部·元使。”
      何暮眼睛眨也不眨,飞快回道:“刚收到总使大人(卞清河)的命令,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木蝉子有些惊讶。高耸入云的游居阁是萦部消息中转所与秘闻储存站,级别不够者不能入他可以理解,只是这回为何突然连他也受到了限制。
      他问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何暮道:“我只收到这一条。”
      “出了何事,为何游居阁不能出入?”木蝉子快步到卞清河的主帐。
      卞清河正对着一本崭新的书昏昏欲睡,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弹了起来,“小木,你来了啊。”
      木蝉子不喜欢小木这个称号,跟卞清河提了很多遍,奈何他永远这么叫他。
      卞清河伸了个懒腰道:“我们与满域的大战只会愈演愈烈,里面的机密档案太多了,不得不提早做准备。”
      “君上要我们怎么做?”
      “还不清楚。君上的意思总是变来变去的,我懒得去猜了,索性先封起来,让他安心,我们也放心。”
      木蝉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卞清河浓重的黑眼圈,叹道:“你四五十的人了,还熬夜,做什么呢?”
      卞清河笑呵呵地拿起那本让他不停打瞌睡的书,爱惜的抚摸着封面,语气中充溢着自豪:“这是容屿写的。让我给他提点建议。”
      “不愧是涵城知名才子,让我看看。”
      木蝉子好奇地接过书,见书封上苍劲挺拔的大字:观象。下方是作者的名字:卞容屿与赵士衍。
      他翻了几页,是晦涩的画史问题,他对书画方面完全不懂,兴致缺缺地把书交还到卞清河手上:“你看得明白这些?”
      “能明白就有鬼了。”卞清河打了个呵欠道:“他难得与我交流这些,这本书是他与画院的赵士衍一起研究然后写出来的。我身为他的父亲,一直没有时间教导他,现在他想与我亲近,我怎能敷衍他。”
      “害,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赵士衍近来很得君上赏识,年方十八,在画院中已是佼佼者,常伴君上左右。
      “容屿与他年龄相当,志趣相投,很投机吧。”
      卞清河道:“确实如此。他们二人关系好。赵士衍也是真才实学,不然不会让我那孩子与他共书一书。”他话锋一转道:“只是小辈之间的相交,我不好干涉。赵士衍是君上亲手提拔的,和他做朋友太危险了。”
      木蝉子摸了摸下巴,已领会出他的意思,“我该怎么出手?”
      卞清河狡猾一笑:“我不知道。”
      “老狐狸。”木蝉子笑道:“行了,早知道你会这么做,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在这件事上,我也不支持他与君上身边的人走的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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