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星球》伏寒

16、第 16 章

　　# 016

　　宁晞眼含讥讽。

　　就知道，这是宁少华的家，不是他的家。

　　回宁少华家，除了让他心情变得糟糕，果然没有任何益处。

　　宁晞在单人沙发坐下，背向后靠，翘起二郎腿，笑着说：“我倒觉得不需要发展眼光，很多事一直没变过。父亲从前对我不满意，现在也不满意，将来我依然会令父亲失望。”

　　宁少华要说什么，宁晞抢先道，“不过，您误会我了，我对罗家谈不上记恨，也不认为罗明雅配不上宁家，恰恰相反，我觉得罗明雅愿意嫁进来那是宁家的福气！”

　　“但我又想了想，宁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单身男人。”宁晞摊手，笑的没心没肺，“您老身体倍儿棒，有钱有闲，话里话外还挺欣赏罗明雅，您把她娶了我看正合适！”

　　宁少华额角青筋突起，“满口胡言！你给我放尊重点！”

　　宁晞却越说越来劲：“真挺好的，比你过去看上那姓陈的女的强，罗明雅年轻，漂亮，也没说带个拖油瓶——”

　　“呯——”

　　宁少华手里杯子直接砸了过来。

　　人老了，又中风过，准头不比从前。宁晞偏偏头，轻松躲过，眼皮都没抖一下。

　　可是杯子砸在墙面，碎裂四溅，残茶浇在宁晞右肩，白衬衫霎时染上一片淡褐。

　　房门猛然被推开，张威冲进来，吓了一跳，不顾宁少华骂骂咧咧，先把宁晞给架了出去，又叫人去安抚宁少华。

　　确认没有伤口，又叫护士贴了药，张威找干净衣服给宁晞换上，叹道：“何必故意气老爷子呢。”

　　宁晞抬眼：“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气他？你偷听了？”

　　张威：“……”

　　还真没有，只是太了解宁晞的脾气。

　　宁晞吵完架反而心情畅快了些，“去温泉山庄你就不用跟着了。这边处理完，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吧。”

　　走出两步又停下，指着胸前，好似在炫耀：“你看这个猴子。”

　　张威知道这条乍一看正经的领带，暗纹是猴子剪影。

　　——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大少爷怎么就认准了，几乎把国内库存全买下，囤了百十来条。

　　张威直觉这件事与那个叫路晓星的女孩子有关，但他很聪明的什么都没说，尽职尽责捧哏：“这个猴子怎么了？”

　　“长得帅。像我。”宁晞一本正经道。

　　张威：“？”

　　**

　　难得出城放松一次，团建行程很松弛，第二天基本上是自由行动。

　　路晓星没定闹钟，很晚才起床，却浑身酸痛，倍感疲乏——昨夜胡思乱想，睡得很不踏实。

　　周昀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

　　【投资人今晚会来温泉山庄，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下午6:30荷园包间。收到请确认。】

　　路晓星皱眉看了好几遍，深感迷惑。

　　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这家公司背后神秘的投资人不就是他自己么，终于不装了么？

　　心绪飘飘浮浮，有种奇怪的预感，却又抓不到。

　　群里已经陆续有人回复周昀，路晓星跟着@他，回了一句【收到】。

　　周昀秒回：【晚上见[嘿嘿][嘿嘿]】

　　路晓星懵懵看着这段对话，直到屏幕黑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

　　路晓星先去跟了堂瑜伽课，又和几个女同事相约吃早午餐。餐厅服务员强烈推荐午后的民俗表演，几人都有兴趣，饭后结伴朝小剧场走去。

　　经过大堂时，远远看见林佳航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路晓星正想转脸避开，林佳航却朝这边看过来。

　　视线相触，林佳航面上堆笑，立刻挂断电话，大步走到她身边。

　　今天的他清爽许多，不见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饰品，只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比较像个普通男大学生了。

　　林佳航笑容明朗：“姐姐们去看表演？我也要去呢，一起吧。”

　　虽然口里叫着“姐姐们”，可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瞟向路晓星，真正用意显而易见。

　　林佳航对她的热情，早就超越了他们实际的交情，路晓星有些招架不住。

　　路晓星没那么自恋，不相信自己的魅力高到让人一眼沦陷。

　　林佳航为何向她示好，真像他自己说的，路晓星是他的“学术偶像”？

　　路晓星很怀疑。

　　她年纪还轻，成果积累还不够多，以博士生的标准算是非常优秀，但和真正的学术大佬还不能相提并论。

　　林佳航对她这般上心，究竟为何呢？

　　路晓星实在惶恐。

　　本想去看表演，但望着林佳航微湿的发梢，她改了主意。

　　“我想了下，”路晓星停下脚步，“还是去泡温泉吧，来都来了，不去不是亏了。”

　　王觅觅：“哦对，晓星姐还没去过温泉呢。要不我陪你一起？”

　　除了路晓星起晚，其余几人饭前就去过温泉。路晓星婉拒了大米，让她们别为她改变计划。

　　林佳航当即露出手脚无措的模样，活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路晓星装作没看见。

　　反正是男女分浴，他又不能追过来。

　　或许是她防备太重……只是职场上有个前男友已经够糟心了，她承受不了更多复杂的人情往来。

　　早些划清界限，不伤害工作关系，对彼此都好。

　　路晓星头脑挺清楚的，泡了个舒畅的澡，最后一点点歉疚也随热气蒸腾而去。

　　走出温泉池，她神清气爽，走路都不自觉哼着歌，只是刚拐到侧翼，就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昀脊背前倾着，手臂撑在墙上，半侧身体背向路晓星。尽管看不到表情，绷紧的肩胛线条也足以说明他此刻的严肃。

　　路晓星脚步一滞，呼吸也跟着放轻。

　　“……我交不交男朋友，不需要和你报告吧？”

　　“你是我什么人啊，管得还挺宽？”

　　女人沙哑的小烟嗓，低沉又充满魅惑。

　　他和……谁？

　　路晓星用力眨了下眼。

　　男人身形高大，挡住大半灯光，暗影里红色裙角若隐若现，刻意压低的细语，急促绵密，纠缠不休。

　　这画面的含义太过明显，叫人不得不懂。

　　再多的，她真的不敢看。

　　路晓星攥紧手心，一步轻似一步，缓缓退回了走廊转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记忆像被抽成真空，上一秒红色裙子在眼前飘荡，下一秒她已经跪在地毯上，手指死死扣着床单一角。

　　耳朵里轰轰作响，扰的她无法思考，可她早该想到的。

　　宁晞当然可能有新的女朋友。

　　反常的是她。这些年她对宁晞有过愤怒怨恨，偏偏从没考虑过他移情别恋的可能。

　　原来没放下的人是她。

　　当初分手，路晓星决定下的很快，离开很迅速，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说她有与外表不符的果断。

　　但或许走得太急，以至一部分的她被遗忘在原地，从没离开过。

　　路晓星脸朝下爬进被单，躲进布料构筑的城堡。

　　窒热，憋闷，却安全，不会有伤害。

　　不愿再想，就当一会儿鸵鸟吧。

　　……

　　下午6:15，手机突然振个不停。

　　路晓星捞起来一看，登时惊立起身。

　　被子里太闷，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要不是提前设置提醒，险些错过晚餐。

　　在下午意外窥见那一幕后，她其实不想见周昀，或者什么神秘出资人。

　　但……

　　要是前男友另结新欢就不敢见人，影响工作，职业素养未免太低了。

　　哪怕周一就递辞呈，她也得熬过今天这顿饭。

　　路晓星冷静下来，换上浅色亚麻裙和单鞋，及肩直发用玳瑁卡子别住，在别人身上太过严肃老气，于她反恰到好处，压住一点青涩。

　　小跑着赶到包间，时间刚好是6:35，迟了五分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房门后有隐约谈笑声，路晓星抬手敲了两下，稍停片刻，推开金色的软包门。

　　进门首先是小客厅，右侧竹架后一张大圆桌，众人皆已入座。

　　周昀在主位旁边，仍穿着下午那件浅灰POLO衫，笑意温存，好像未被那个插曲影响心情。

　　主位……目光向左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蓝色领带……

　　再向上，熟悉的一张脸。

　　轮廓硬朗，鼻挺唇薄，眼尾勾起的弧度，描摹过许多次，已在指尖形成肌肉记忆。

　　路晓星睫毛一颤，霍然愣住。

　　他换了冷调灰的西装，同色系浅色衬衫，那条恶搞的领带……

　　他没换，周昀没换。

　　两个周昀……

　　不，只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语调总漫不经心，头发理得很短，打架熟练的姿势。不常笑，所以看着有点凶，而笑的时候，一边嘴角勾起，只剩下坏。

　　其实泾渭分明，并肩而坐，对比尤其显著。

　　一旦离开盲点，其实再清楚不过。

　　周昀宁晞。

　　宁晞周昀。

　　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人。

　　周昀推了推眼睛，笑的像只老狐狸：“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主要投资人，宁氏集团董事长宁晞，也是我的孪生哥哥。我们两个真的很像吧？”

　　对视几秒，宁晞嘴唇微动：“晓星……”

　　全世界的风都灌进耳朵。

　　她听不清。

　　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