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60、史前（四）

　　朝暮的手虚虚穿过那些湛蓝色，跟着星子迁徙。

　　白得发光的指节，像是起舞的荧光。

　　姬泽之有些疑惑地回头。

　　“荧光”便覆盖了他的眼。

　　她一时玩心起，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雀跃道：“走。”

　　这实在很不讲道理，捂着人的眼睛让人家怎么走，但朝暮好像已经习惯了姬泽之不会拒绝她。
　　属于小朝暮的恶劣一面偶尔显现出来。

　　反正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姬泽之的身份绝对很特殊。
　　她不是她的造物主。

　　哦，既然都是小朋友，凭什么她要当懂事的大家长呢？
　　就要闹。

　　带着人体温度的手覆在眼上，轻轻颤动，眼睫便会扫过那绸缎般的触感。

　　姬泽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朝暮见他不动，侧颈探头去看他。

　　却不想姬泽之突然有了动作。
　　以极快的速度将她的手拽了下来，然后迅速松手，甚至背上的朝暮也被放了下来。

　　“掉。”
　　姬泽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神色却很严肃。

　　“哦。”朝暮不以为然。

　　姬泽之怕他看不见把她掉下来，开什么玩笑？姬泽之可能会撞树，但她肯定会在他撞树之前跳下来。

　　但朝暮的不以为然似乎让姬泽之很不开心。
　　他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不远处的其他原始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一阵窃窃的笑声传来。今天又是族群集体狩猎。

　　哦，嘲笑都学会了。
　　很不错嘛，这群原始人。

　　朝暮浑不在意，反倒是小白炸了毛。

　　朝暮安抚地拍了拍他，示意他冷静。

　　姬泽之肯定会先投降的。
　　这种有恃无恐让朝暮若有所思。

　　真是很难想象，有一天她居然会对姬泽之这种大阴谋家胸有成竹。
　　世事无常啊。

　　然而，大阴谋家还真是永远出人意料。

　　明明情绪星海已经在抗议，可姬泽之就是硬生生挺着，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朝暮。

　　朝暮走得慢，落在队伍的最尾端。
　　还好小白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可以跟在她身后跑了，不用再抱着。

　　前面发生了什么，朝暮倒也不太关心。

　　江洲岛就要入冬了，族群的食物储备要越多越好。

　　姬泽之在最前面，指挥着众人，和丛林中同样为了生存而变得狡猾无比的野兽周旋。

　　每一只野兽落网，族群中都会传来一声欢呼。

　　而站在人群中的姬泽之，清清冷冷，微蹙的眉里，似乎藏着他对于食物储备量的精确计算。

　　周围人的欢呼，完全不能影响他。
　　可他的威信，也可以想见，正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狩猎中建立起来的。

　　他好像，天生的领导者，就像他天生的掌控欲一样。

　　可江洲岛，这个和天地脊并列的三大神明自留地之一，似乎一样怀有满满的恶意。

　　正要满载而归之时，落日的余晖中——兽潮爆发了。

　　江洲岛的特色灾难。

　　而已经颇有经验的原始人们，脸上立刻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痛苦的嗥叫刚要出口，就被姬泽之的锋利眼神阻止。

　　“退。”
　　他言简意赅。

　　而周围的原始人没有丝毫犹豫，长期的配合让他们已经对姬泽之的命令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大地在震颤，野兽的脚步声直击心灵。
　　人类的渺小，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但姬泽之例外。

　　他站在最前方，面对着兽潮，开始计算。

　　本来是为了狩猎布置的陷阱，被他迅捷地进行了改动。
　　兽潮的第一波，根据经验，并没有那么庞大。

　　他可以为其他人的撤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然后全身而退。

　　姬泽之的专注力达到了顶峰。

　　他闭上眼，所有的树木和陷阱在他的灵之海里静静流淌。

　　他睁开眼。
　　兽潮的开端果然被陷阱拦截——低智慧的动物群开始出现踩踏。

　　当然，也总有一些能够踏着尸体冲过来。
　　但，时间已经抢出来了，不是么？

　　姬泽之果断转身，他也该走了。

　　可刚一回头，少女和狼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少女的眼神甚至充满了好奇，望向兽潮。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兽潮的可怖。

　　他怎么能忘了呢？

　　那一刻，姬泽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逃跑的计划就此终止。
　　他毫不犹豫地捡起脚边的石片，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切开。

　　石片的锋利程度并不够。
　　钝器割开皮肉带来的痛感不知多了几倍，可姬泽之却浑然不觉。

　　血如水一般，大片大片地撒到地面上。
　　他的血可以让兽群止步。

　　姬泽之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知道了，因为他是在一场兽潮的中心出现的。

　　大量失血，虚脱感瞬间蔓延。

　　可他还是强压着，跑到朝暮身边。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和每次要他背时一样。

　　他不该跟她生气的。
　　他错了。
　　他不让她掉下来不就好了。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原始人的语言系统太简单了，他只能说：“走。”

　　快走。

　　但朝暮并没有走。
　　她哪里是个听话的小朋友呢？

　　她拍了怕姬泽之的头，就像拍小白时一样。

　　“小白。”

　　他模糊中听见她喊。

　　一声狼啸响起，弱唧唧的小狼崽如风般奔出，也在风中骤然长大。

　　少女利落地翻身而上。

　　姬泽之视线里最后的画面，狼身上的白衣少女，在一抹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月光里，冲入了兽潮。

　　虚实交错，她好像去到了世界的边缘。

　　……
　　再醒来时，周围围满了熟悉的原始人。

　　就好像，少女是一个八日的梦。

　　姬泽之猛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他却无暇顾及，急急往周围看去。

　　白裙子，日耀花。
　　不是梦，她正在那边，蹦蹦跳跳地指挥着原始人将受伤的同伴带回去呢。

　　上午还对她不友善的众人，如今却诚惶诚恐，就差没跪下来高呼了。

　　当然，姬泽之不知道，这确实发生过，只是他昏过去了，没看见而已。

　　什么嫉妒，什么不满，女原始人现在看朝暮的眼神比看他时候还热烈。

　　至于朝暮……

　　刚借着小白逞完威风，属实有点累了。

　　她不是伤员，但她也需要人背着回去。这磨人的身份设定哦，她都没有大哥风范了。

　　不过欺负人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姬泽之都受伤了，就放他一马。

　　“就你了。”
　　朝暮精心挑选，选中了那个模仿姬泽之天天洗澡的原始人。

　　被点中的原始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几乎热泪盈眶，一步跳到朝暮面前蹲下。

　　从朝暮眼神流露出困倦之意开始，就扶着树木站起来的姬泽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缓缓低下头，将神色敛住。

　　她生气了吗？
　　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哦，朝暮没有，朝暮只是太累了。
　　路上就睡了过去。
　　睡得很熟，回去也没醒。

　　第二天，又是日上三竿。

　　不过这一次，朝暮享受得可就不是姬泽之一个人的伺候了。

　　原始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非常纯粹——山洞门口摆满了果子。

　　朝暮以一己之力，将林子的安全区往前推了一大截。

　　至于姬泽之的果子，哦，这实在是很难分辨。

　　朝暮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堆果子——很可惜，并不是每个原始人都像姬泽之那样懂得吃前需要洗一洗。

　　朝暮走了几圈，觉得中午饭也不是一定要吃。

　　而且，要下雨了。
　　雷雨。

　　朝暮看着小白，有点激动地想到。

　　准备等雨的朝暮决定下午不去打猎。
　　而且，昨天那么多猎物呢，吃都吃不完。

　　而其他原始人，今天则要负责去把那些食物带回来。

　　只有姬泽之没去。
　　原始人们都很奇怪，打猎这件事，谁都可能临时不去，唯独姬泽之，那可是一直风雨无阻。

　　但姬泽之确实没去。

　　在山洞跟着其他女原始人学编篮子的朝暮也没看见他。

　　又去钻木取火了？

　　姬泽之这几天都没再试过，莫非又一时兴起了？

　　但很显然，不是。

　　朝暮看着那一堆重新仔细洗过的果子，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姬泽之想跟她道歉，不，想讨好她。
　　虽然很离谱，但无论是行动还是情绪星海，都证实了这一点。

　　真是奇了怪了。
　　朝暮抱着小白，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姬泽之喜欢被欺负？被虐待？

　　一些不走寻常路的小闲书出现在朝暮脑海里——不应该啊，对他好不好，姬泽之不是都不信任，甚至直接杀了了事吗？

　　朝暮摇了摇头，决定关注正事。

　　她有身份限定，说明她并不能为所欲为的行动。
　　但她的灵力还在，她也确实击退了兽潮。

　　她的行为边界，到底在在哪里呢？
　　她可以手动推进，乃至更改历史进程吗？

　　朝暮想试试。

　　入夜，回到山洞的姬泽之率先看向了那堆果子——一点都没有少。

　　她没吃。
　　姬泽之垂眸，敛住表情。

　　湛蓝色向下疯狂坠落，激撞出美不胜收的荒唐感。

　　夜渐渐深了，外面已然大雨倾盆。

　　这磅礴的雨势带来一种压迫感，往常吵吵闹闹的原始人，如今三三两两地挨近坐着，安静得离谱。

　　而随着第一声惊雷炸响，所有的原始人统一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

　　神明或者恶魔，总之，不是他们可以窥探的领域。

　　姬泽之正闭目养神，一阵衣料摩擦声突然响起，有人起身。

　　他迅速睁开了眼。
　　白色的裙摆划过他的视线。

　　朝暮朝外走去。

　　她要干什么？

　　朝暮四处看了看，挑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然后走进了雨幕中。

　　姬泽之立刻起身追出去。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到，在瓢泼大雨中行走的少女，白裙竟无一处被打湿时，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正好击中了少女身前的树。

　　断枝燃烧着坠落。
　　少女伸出了手中的树枝，捣鼓了一会儿，雀跃转身。

　　山洞里的原始人正抱头缩着。
　　只有姬泽之一个人站在山洞口，看着雨幕中缓缓而来的少女，她的手中，擎着火把。

　　带着火把回来的朝暮自然引起了恐慌。

　　她坏心思地吓了吓众人，露出恶作剧成功的俏皮笑容，笑得前仰后合。

　　可当火焰被送进早就准备好的柴火堆，滋滋的肉香和温暖一起升腾的时候，原始人们的态度很快发生了改变。

　　火，不是魔鬼的武器，而是神明的恩赐。

　　外面依旧大雨倾盆，可山洞内却自成天地。

　　几乎是要载歌载舞的程度。

　　跨过第一缕人间烟火和热闹，姬泽之静静地望着那火堆，火焰倒映在澄澄琉璃中。

　　她拿着十分不精致的木签，串着那肉，笨拙地教其他人怎么将食物烤肉。

　　初学的原始人更笨拙，时常将她逗得笑到前仰后合，日耀花便也跟着摇摆。
　　而原始人们虽然笨拙，却也争先恐后要先烤给朝暮尝尝。

　　真是，好热闹一幅画面。

　　他像个局外人站在一边，无可无不可，亦无言。
　　可她的目光却看了过来。

　　她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签子。

　　招猫逗狗一样。

　　湛蓝色重新雀跃。

　　他过去坐下来，从她手中接过签子，开始烤起来。

　　更加浓郁的香味昭示着姬泽之远远高于其他人的烧烤技术。

　　在其他原始人垂涎三尺的目光里，姬泽之把烤好的肉递给朝暮。

　　朝暮接了过来，一反手，却把肉递到了姬泽之嘴边。

　　眸光亮亮，她笑着道：“吃。”
　　原始人简单粗糙的语言方式，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突然就多了许多百转千回的韵味。

　　清脆又自带韵律。

　　单字听起来很像命令。

　　姬泽之稍稍张口，咬下一小片肉，从生肉到熟肉，美味程度的跨越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对于姬泽之这种曾经在文明社会生活过的来说，换个人来，怕不是要泪洒当场。

　　但姬泽之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星海亦然。

　　喉结滚动，肉香入腹，朝暮却没有收回手，她就那么举着签子，一动不动。

　　姬泽之微微蹙眉，却还是又咬了一口。

　　她也就一直那么举着。
　　迎着她的眸子和笑容，姬泽之一口一口吃完那块不大不小的肉。

　　到最后，剩下肉和指尖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他一点点的蚕食，就像是在一点点将她的手指含入口中。
　　可她就只是看着他笑，目光也并不一直聚焦，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偶尔涉及他。

　　从唇齿到口腔，穿过食道，到达胃腹，灼热伴随着食物，从她的指尖传遍他的全身。

　　星子颤抖，星海慌乱。

　　朝暮终于收回了手，像是一种赦免。

　　姬泽之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觉怅然若失。

　　“伸手。”
　　朝暮却突然开了口。

　　姬泽之迟钝了一下，眼睫轻轻眨动，像是在确定她的意思。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的迟滞，神色有些不好。

　　慌张中，姬泽之伸出了左手。

　　并未愈合的伤口，又被冷水浸泡，看起来瘆人的紧。

　　姬泽之抿紧了唇，这时候再换却又显得欲盖弥彰。

　　朝暮看着，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签子，道：“换。”

　　姬泽之这才如释重负地换了手，可见她并没有别的表示，又不免有些失落。

　　朝暮却不管这些，看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点了点头。

　　然后，手中的纸条，毫不留情地抽到了姬泽之手上。

　　这个突变，惹得周围的原始人都一惊，不由呆住了。

　　朝暮却没有停手，啪啪啪又抽了八下，每一下都没有丝毫迟滞，姬泽之的手微微泛出红。

　　他垂眸看她。
　　她想必抽得是非常开心，笑得眉眼弯弯。

　　星海轻摇，他好像也跟着开心起来。

　　而抽完了的朝暮也终于扔下了那签子，站起来。

　　姬泽之的目光追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往上。

　　却见朝暮突然弯腰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下次再不听话，就翻倍哦。”

　　翻倍不理他的时间，还是翻倍对他的惩罚？
　　她并没有说。

　　朝暮却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几根细树枝，也就是“签子”。

　　他吃饱了，该去给她烤肉了。

　　姬泽之接过签子。

　　少女的幽香和软糯的耳语却彷佛还未散去。
　　星海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