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58、史前（二）

　　朝暮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姬泽之背上，而是靠在山洞的石壁上。
　　所幸，小白还好好地在她怀里，朝暮感到了一丝安心。

　　这是一个山洞。
　　有着不少人的山洞。

　　朝暮好奇地张望着，她来下界之前，还没有通过全部创世者考试，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创造过世界——一个原始的世界，只在课本上见过。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姬泽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在一群□□的男男女女中，还算是有点遮蔽物的姬泽之，实在是突然就显得文明了许多。

　　他们的争吵还在继续。

　　一片混乱的“啊啊呀呀”中，朝暮很难分辨内容。
　　不像是姬泽之，朝暮至少还能结合语境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能大概猜测，应该是姬泽之和他们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这倒是很明显的，其他人站了一圈，姬泽之一个人独自站在一边，明明是野人的样子，却就是有一种冷冷的遗世独立感。
　　不得不说，无论什么时候，姬泽之都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独特气质。

　　而他也并不和他们一起“啊啊呀呀”，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着听，只偶尔，场面朝着不可开交演化的时候，他才会开口说那么一两个单字。
　　场面便很快地控制住。

　　争吵到了尾声。
　　看其他原始人的样子，好像是同意了姬泽之的观点。

　　看姬泽之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

　　但朝暮很快就察觉，这争吵可能和自己有关——争吵完，几个女性原始人纷纷朝她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

　　这是一种很单纯的不友善，类似于于鸠占鹊巢的生灵本能。
　　她影响她们活着。

　　厌恶和嫉妒，对于这个时候的生灵来说，甚至还是不成熟的。当然，这一刻，或许它离着成熟更近了一些。

　　姬泽之截断了朝暮好奇的目光。

　　她真的很奇怪。
　　姬泽之不知道，是不是岛外的人都这么奇怪。

　　一双没有欲望的眼睛，她的爱和恨好像都澄澈如明镜。

　　姬泽之轻轻抿唇。

　　末了，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
　　朝暮摸着小白，好奇地看向姬泽之手中那片不大不小的生肉。

　　姬泽之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所有原始人都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大口撕咬起来。

　　这个阶段，他们的牙齿远比后世更锋利。

　　但是，朝暮却愣住了。
　　羲和，还有这个茹毛饮血的阶段吗？

　　根据她看过的典籍，虽说难免有杜撰，但她的身份，让她往往更容易去伪存真，羲和一诞生，姑姑就在。用火这种事，更是早早地就教了。

　　羲和的生灵，可以说没有真的原始人阶段。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难道江洲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朝暮的脑海里思绪乱飞，迟迟没有动作。

　　姬泽之捕捉到了她眼睛里的惊讶之色，身体微微绷紧。

　　岛外的文明要发达得多，她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但岛上，尤其是深秋已至，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这片生肉，若非族群还赖他捕猎，恐怕都不会有。他把她带回来，要留下她，就要负责她的食物。

　　朝暮依旧没有动作。

　　姬泽之缓缓地收回了手。
　　还没有饿极罢了。

　　朝暮这才回过神来，姬泽之却已经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默默啃食起那生肉来。

　　和其他原始人的狼吞虎咽不一样，姬泽之是细嚼慢咽的。
　　当然，那血腥难吃的味道也就在口腔里留存得更久了。

　　朝暮在旁边看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那样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姑姑还没有把她做的月亮放到羲和，这时候的羲和，还没有月亮，这也让朝暮的灵力大打折扣。

　　姬泽之缓缓地嚼着口中的肉。
　　朝暮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那在黑夜中依旧有熠熠之感的眸子，像是在说“你们怎么在吃生肉啊”。

　　姬泽之将口中还带着血丝的肉吞下去，转开了脸。

　　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接受和习惯。
　　在之前的世界突然发生大灾变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因此，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也很快就接受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着她的目光，他突然就觉得口中的肉难以下咽起来。

　　好像，她是文明，他是野蛮，哪怕无心，文明也会灼烧野蛮。

　　姬泽之居然会回避她的目光？
　　真奇怪啊，小白，这时候的姬泽之，真奇怪。

　　他是不是在因果上还做了什么手脚，她总觉得，这个原始人姬泽之，给她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无月的夜，渐渐入眠。

　　直到一阵由小变大的呻吟声把她再次从梦中唤醒。

　　朝暮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长时间。

　　沉沉的喘息声，间或的呻吟声，朝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原始人大型繁衍现场。

　　这会可没有什么婚姻与夫妻的制度和观念，彼此之间也基本上不管谁是谁，这个结束了就下一个，累了或者不想了为止。

　　姬泽之身上多了一双手。
　　并不细腻的触感，却准确地传递出了信号。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情况。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觉得又发生了兽潮。

　　刚要迅速起身，却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粘腻呼吸。

　　应激一样地，姬泽之狠狠推开了身侧的女人。
　　被推开的女人有些委屈，她这一次，也是鼓足了勇气的。
　　这是她们族群的勇士，无论何时，他总能带回食物，帮她们从兽潮中逃生。族群里那个女的没有想过和他欢好呢？
　　可他今天带回来的，却不是食物，而是一个女的，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健壮，但却十分美丽的女子。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美丽这个概念，毕竟，美丽并不能让她更好地活下来。可如果姬泽之有了这种心思，那她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但结果没有任何变化，她也不敢跟姬泽之如何，只好默默退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推开女人之后，姬泽之的目光几乎是急急地投向了朝暮。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会是这个。

　　这个来自文明的女孩，好像唤醒了他本属于人类社会的羞耻心和道德感。

　　他甚至下意识想要张口解释。
　　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种事情确实也发生过，但在他态度坚定地拒绝和排斥后，这种事情也就绝了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

　　可女孩的目光里依旧没有丝毫杂质，她只是好奇地看着他，恰如她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

　　那些疯狂的、原始的、野蛮的躁动，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她看着这一切，彷佛看着破土的芽儿，破壳的鸟，破茧的蝶。
　　她不感到羞耻，也不受到影响。

　　哪怕山洞里的声音愈演愈烈，原始与野性，充分地放肆和发泄。

　　本是见惯了的场景，姬泽之却突然莫名有点烦躁。

　　没有犹豫，他抬脚朝外走去，离开这让人感到潮湿窒闷的环境。

　　偏偏，有人就要碰瓷。
　　在他经过朝暮身边那不足两秒的时间里，一声娇娇软软的呻吟响了起来。

　　软软的声音，像是在人心上落了一根羽毛。
　　姬泽之几乎是深呼吸了一下，才凝眉去看。

　　却对上了朝暮同样惊诧的目光。

　　她似乎也很讶异自己发出的声音——娇滴滴地，像只小奶猫。

　　但腿上的伤口实在是疼得她忍不住，这身份设定真诡异。

　　朝暮试探着，又轻轻“嗯~”了一声。
　　哇哦，这真的是她发出的声音。

　　在她打算进行下一次尝试之前，姬泽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目光里含着浓浓的警告。

　　既是对她的，也是对那些蠢蠢欲动的男性原始人。

　　朝暮在他严厉的目光中停止了尝试。
　　她现在灵力的确受限，但这群原始人还是对她造成不了伤害的。

　　她可以横着走，像在晟族时那样。
　　在下界，作为人间行走，就不要用创世者的身份看待其他人，姑姑在棺材里教她的。
　　创世者的能力和责任是一切被剥夺的。

　　朝暮学会了。

　　于是她眨了眨眼，把腿伸到了姬泽之面前。

　　“疼。”她压低声音，悄悄跟他说。

　　时间似乎静止了。
　　反正姬泽之一动不动。

　　就在朝暮感觉自己要痛昏过去的时候，姬泽之捡起了不远处一块锋利的小石子。

　　在他自己的手心上，面无表情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红色的血液滴到了朝暮的伤口处。

　　痛感真的缓解了。

　　朝暮诧异看向姬泽之，却不是因为痛感的缓解。
　　而是因为那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浮现的点点星光。

　　而这一片星光里，姬泽之的情绪，一览无余。

　　她决定试一下。

　　白嫩的小腿突然朝他的方向递了递。

　　姬泽之一愣，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像是火烧一般，手迅速后撤。

　　可少女的声音却在下一秒响起：“还疼。”
　　软乎乎地，还带点委屈。

　　娇生惯养的小朋友，随便说句话都像是撒娇。

　　姬泽之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在清醒地发疯。
　　他再一次划开了手心，让鲜血滴落在她的伤口。

　　而朝暮看着那重新排列组合的星海。

　　将他所有的纠结与茫然，妥协与退让，展示在她眼前。
　　像是一群小叛徒，为了讨好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姬泽之堆积出来的冰冷假面，将他那可以被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轻易牵动的脆弱展现在面前，向她投诚。

　　朝暮的手轻轻地搭在唇上。

　　她知道这片星海从何而来了。

　　伴生是一种双向关系。
　　在未来，姬泽之切断了她们两人的伴生联系；但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

　　所以，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单向伴生。

　　她不再是他的主人。
　　可他仍旧以她的伴生者自处。

　　单向的伴生……
　　任她拿捏牵动的感情，脆弱又小心翼翼。

　　姬泽之，你送我回来，就是为了看你自己一败涂地吗？

　　一双软软的手突然搭上他乱糟糟的发。

　　明明是接近漆黑的夜晚，简陋之际的山洞。
　　可她却像是笼在圣光下，柔弱无骨的手，是神明的怜悯。

　　姬泽之整个人都僵住，只有鲜血还在滴落。

　　“你是天定的救世主！”联邦高层激动的话语突然回响在耳边。

　　或许世上真的有宿命一说——世界总是给他一些远超常人的能力，无论是大灾变时代，还是穿越后的这个史前文明。好像，他真是救世主。
　　受万人瞩目，也注定难逃牺牲。

　　可现在，那软软的手，像是神明抚顶。
　　神明，终于要怜惜他了吗？

　　姬泽之抬眸。

　　神明只有三滴金色精血，悉数赠你。
　　那你，又有多少鲜红血液，可供流淌呢？

　　她朝他笑，天真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