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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戏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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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思莼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光明令。
哪怕面对六位魔将的时候,她也是无畏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
尽管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她还是只能感到无边的绝望。
绝望在蔓延。
手心的光明令是唯一的温暖来源,让她不至于在那冷蔑的目光里瘫倒在地。
她突然有点庆幸,计划出了意外,真正的神女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獠牙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魔头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知道朝暮没死,或者仅仅是来破坏仙门的迎神大典?
晟明神座就在她的身后。
黛思莼闭上眼,逃离獠牙刺骨的目光。
走到这一步,或许,她真的要僭越一次。
坐上晟明神座,让神女知道,已然生变。
快走!
那无限的绝望已经掩盖了血腥,这绝不是獠牙可以做到的。
魔尊,或许就在附近。
喧闹的广场,突然就失去了声音。
琴乐派老祖宗,颤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收回了那出头的半只脚。
老人家嘛,站不稳踉跄几下也是常有的事。
“是的,神女。”
黛思莼睁开眼,雏凤扬起了她的头颅,重新对上面具下的目光。
她的脊背挺直,朝晟明神座走去。
獠牙的目光转向台下的众人。
麻木的,恐慌的,却鸦雀无声的。
毫无作为地,看着他们的“神女”走上那如同囚笼的神座。
笑容的弧度扩大。
他开口:“既已议和,如此盛举,为何不邀请我魔族呢?”
他轻轻蹙眉,似乎是因为这被排挤而感到苦恼。
目光无声地聚集到轩辕岐山身上。
轩辕岐山心中暗骂,刚才你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堂堂第一仙门的掌门,居然被吓得失声。
真是可笑。
而獠牙,也并没有想要真的得到他的回答,征询他的意见。
他抬起手,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像是恶魔从深渊攀登出来的第一缕罪孽。
沿着刚才无数仙门走过的朝见路,见不得人的魔族,以一种称得上散漫的姿态走过来,他们甚至有闲工夫朝两边的仙门之人做些挑衅的小动作。
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有人脸色铁青。
可却无人出列。
太阳被乌云遮盖,像是要为这场戏剧染上最适合它的底色。
而台上的獠牙,他的表演显然还没有停止,他转身,微微躬身。一
个堪称优雅的附身礼:“尊主无暇前来,敬请神女见谅,请神女允准魔族入列吧。”
已经在晟明神座前站定的黛思莼,望着下面乌压压的仙门众人,身子微微发颤。
民间的信仰在持续不断地教导下笃定,可高层却在信仰的光环里腐朽。
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可她必须坐上那虚假的晟明神座。
既然腐朽,那就倒塌吧。
她伟大的神明,将派遣神女,在虔诚的民众里挑选新的仆人。
她轻轻启唇,准备吞下所有的屈辱,承认魔族的合法性。
“魔头!我跟你……拼了!”
一道绿衣身影向前跑来,章嘉,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怒火攻心的感觉。
可是,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来。
却怜夫人拉住了他。
第一次,章嘉在向来慈爱的母亲眼里,看到了严厉和警告。
那是不容反抗的压迫。
而他被束缚,无从逃离,只能撕心裂肺地看着他的黛儿一个人在台上,面对魔族的侮辱。
如果黛儿真的当众承认了魔族,那会发生什么呢?
当一切退潮,人们要拒绝承认魔族,维持仙门表面的高贵,最简单的方式是什么呢?
一阵悚然的寒意流窜脊背。
不行!
他奋力地试图挣脱反抗。
獠牙状似期待地望着黛思莼,可眸底深处,却只有一片冷漠的寂然。
*
“我说,这魔头是故意的,为了自己的出场,把轩辕岐山的逃生通道给人家炸塌了。”
时凌云抱怨道。
山体动摇,其他人只是感觉震动,他和朝暮这边,可是实实在在地塌了。
朝暮扯了扯那被压住一角的繁复裙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总是给人添麻烦,为了自己当……bking。”
“什么鹰?”时凌云疑惑。
“不知道,兮兮教我的。”
她的语言天赋向来强。
“好吧好吧,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上去跟那魔头硬碰硬,然后一个接一个地送死,被他做成串?”
又用坏了一根树枝,时凌云扔到一旁,从筐子里重新拿。
朝暮摇摇头,十分疑惑地看他:“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都没有要把他做成串。”
时凌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不伤害小神女的自信:“怎么去?反正这条从地而降的道,已经被人家的凭空出现给比下去了。”
“要比过他啊,那我们只能选择慢慢走过去。”
朝暮十分坦然,那些阶梯修得很好看。
“额,但是,你不觉得,可能来不及吗?以小黛儿的性格。”
时凌云愤愤地扔下又一根树枝。
“按理说是的,但是,幕后之人并不止我们一个。”
朝暮专心地扯裙子,随口道。
“哈?”时凌云突然有一种自己的智商追不上小神女思路的被碾压感。
“会有人帮我们拖住姬泽之的。”朝暮说。
在主仪台下,有一座大阵。
一座,很可能轩辕岐山本人都不知道的大阵。
燃烧凤凰生命的业火,困厄来自深渊的魔头。
好一个一箭双雕。
这个人,知道黛儿的真实身份,并且预料到了姬泽之的到来。
真可惜,吞噬了天地脊的姬泽之,注定要给他一个惊喜了。
这可多亏了自己,朝暮苦中作乐地想。
“好吧,”时凌云放弃了挣扎,“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朝暮沉思一瞬:“快点挖土。”
时凌云:……
*
黛思莼被架在主仪台上。
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开口。
她说出口了,这便是她一个人的罪孽。
她要是疯了那才不妙,一旦起了冲突,那不是意味着他们要直接和魔族面对面。
现场最担心的反而是轩辕岐山和却怜夫人。
他们知道黛思莼是什么样的脾性,要她承认魔族,恐怕比让她自刎当场都来得困难。
拼命挣扎的章嘉反倒给了他们一点安心。
大颗的泪珠滴落,有什么原因,让章嘉笃定黛思莼会忍下来。
果然如此。
却怜夫人缓缓地抚平手中的帕子。
自己这个好儿子,被别人拐带着,要给他的亲生爹娘一个好看。
只可惜啊……
什么准备设计都没有用,因为黛思莼,根本就不可能活着下来主仪台。
黛思莼嘴唇蠕动,可是,临行之前,朝暮单独对她的叮嘱却在耳边响起。
“不要做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说,以不符合外表的沉稳。
那一刻,黛思莼甚至有一点恍惚,朝暮有时候真的不想承宠神明膝下的烂漫神女。
而更像是,危机四伏中,镇压一切的无上神明。
不要做意料之中的事情。
和疯子对弈,你就必须抛却一切可以被预料的常理。
愤恨、屈辱、隐忍,统统归于平静。
穿着侍神装的少女,以决然的姿态,捍卫她无上神明的尊严和荣光。
黛思莼稍稍松开握紧的手,光明令从一片昏暗中缓缓升起。
而侍奉神明的少女,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信仰在上——”
她的话被阵法的华丽光芒截断。
说出意外之语的少女不再被允许继续站在那里,她将化作业火,燃尽最后一丝生命,拉着恶魔一起永堕深渊。
看起来很合理,高喊信仰在上的少女,献祭自己的生命杀死魔头。
可是,大阵的光芒却突然滞涩了一般,忽明忽暗起来。
出现在大阵中央的少女,似乎有一些茫然,眼眶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肿。
她的手里捏着一枚玉简。
玉简里,装着周安的碎灵。
她们被半路出现的左影右影截住了,琴乐派的人,毫不犹豫地扔下了她们。
可是,这两位专攻刺杀的双生魔将低估了日初掌门的忠诚。
在简短的交谈之后,周安突然欣然地大笑起来:“哈哈……预言中的太阳即将升起了,哈啊哈……”
然后,毫不犹豫地自碎。
来不及凉的血液迸溅到苏兮兮身上,被周安仔仔细细护在胸口的玉简,爆发出耀眼的光。
他甚至不知道,这枚玉简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一直以来,这就是偏安一隅的日初,全部的使命。
在预言到来的那一刻,成为拥护信仰的一环。
而到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场简单的传送,到底阻止了什么。
被嘻嘻哈哈玷污的朝见路,也重新迎来一片肃穆。
一支由光灵体组成的方队,一群少年天才,因为卑躬屈膝的议和条约,成为俘虏的阶下囚。
他们娇贵,他们无知,他们愚蠢地容易被挑动。
他们尊贵,他们无畏,他们随时充盈一腔热血。
情况生变,他们不再是计划里,作为拥护神女登临圣座的荣光者登场,给这场戏剧画上完美的句点。
“如果有变,一切交给我。”
神女这样跟他们说。
她将一个人承担一切,面对所有。
但是,哪怕他们付出生命仅仅是让神女不那么孤独,好像也不错。
他们不做俘虏啦,他们要做英勇无畏的牺牲者。
因为这一次,带领他们的,是神明。
神明,从不卑躬屈膝。
真好笑啊。
仙门高层虚伪的教导,正如所有的仁义礼智信一样,渗透进了少年人的骨血里。
黑白交错的世界里,他们被纯白色的理论教导,在还没有接触到灰色地带的年纪,透过人性的卑劣一面,透出执着的光。
自欺欺人的伪君子,居然真的用谎言浇灌出了真君子。
獠牙,或者说,姬泽之站在主仪台上,静静地注视着一切,注释着她的世界。
不远处,两个少女勉力扶持。
而下面,一群少年在畏惧中向前。
还有什么呢?
梦魇中熟悉过无数次的日耀花少女,还有什么呢?
当然还有。
主仪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除了从山脚走上来,还有一条天堑之路,连接着主仪台和更高峰。
提着九曜星宿裙的裙摆,本应满身鲜血死去的少女,踏着水璃玉制成的台阶,一步步朝主仪台走来。
螭合九檀灯一盏盏的点亮。
乌云也私有所感,以被灼烧的速度,仓皇地退出日光的领域。
身上的裙子,似乎还带着泥土的污渍。
身后的“仆从”,穿着简朴的衣装,背上还有一个装了一半树枝的大筐子。
简直应该是上山采集的农户。
可就像时凌云说的,她站在那,就是神明的样子。
她回来了。
神之泪在他的心底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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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