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11、记忆

　　“哇——”

　　赌场里，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

　　“草，活的！”

　　“带把的，活的！”

　　“他妈的，老子的钱！”

　　“你这个抠门玩意，人家都现场表演生孩子了，生死局呢，你这辈子能见着几遭？就当花钱买乐子了！”

　　姬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前的发早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

　　眼睛紧紧地闭着，不知死活。

　　刚出生的小孩，沾着血，在冰凉的地板上哭泣，声音嘹亮。

　　魔尊不为人知的少年时代，从这里开始。

　　朝暮缓缓落下来。

　　少女的脸，第一次吝啬了笑容。

　　她望着哭泣的小婴儿，虽知无用，却还是伸出了手指，轻轻地，轻轻地，触上了那脆弱的小手。

　　不出所料，手指虚虚穿了过去。

　　可小婴儿却像感觉到一样，突然停止了哭泣，眼皮动了动，眼睛睁开。

　　那熟悉的漂亮琥珀里，出现笑意。

　　他朝她笑。

　　在这偌大的赌场里，像是一种回馈，他向唯一关心他的人露出笑容。

　　朝暮突然，想要流泪。

　　画面碎裂，朝暮重新回到了那白茫茫、雾蒙蒙的世界里。

　　朝暮猛地转身，疯狂向后奔跑。

　　她要抓住那些碎片！

　　逆流并不那么顺利，但朝暮的步伐绝不停止。

　　张开双臂，拦下一片晶体，耀眼的光再次爆发。

　　小婴儿长大了，已经有五六岁的光景。

　　不过，面黄肌瘦的，想来营养不良，实际年龄应该比他看上去还要大几岁。

　　“阿昧，你要好好长大。”

　　姬兰更加憔悴了，她用力地抱着姬泽之，双眼无神地喃喃道。

　　姬泽之被他抱着，似乎有些痛苦，小身板都微微颤抖。
　　但他咬紧了牙，默默地回抱着她的母亲。

　　入夜。

　　破旧的主屋里传来打骂声，抽泣声。

　　“求求你，求求你，赵却，不要……不要……”姬兰满脸是泪地抱着赵却的大腿，拦住他的去路。

　　“滚开！臭娘们！”赵却狠狠踢她肚子。

　　姬兰疼得浑身发抖，却不松开。

　　赵却浑身酒气，抓住姬兰的头发，一边拽着她的头发往上拎，一边踹她。

　　拽起来了，便扇她嘴巴。

　　“叫你挡老子财路！叫你挡老子财路！他妈的，一个小兔崽子，替他老子招招财怎么了？”

　　“不要打我娘。”

　　阴影里，还是个小萝卜头的姬泽之走出来。
　　他的眼睛里还装着惊恐，小腿肚子微微打着颤。

　　“不准打我娘！”
　　他的声音在发抖，却仍旧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小萝卜头冲了过去，鸡蛋撞上了石头，石头体虚，竟也被撞得打了个晃。

　　赵却一把扔开姬兰，将小姬泽之提了起来。

　　眼前这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第一次朝他露出了笑容，却只让他害怕。

　　“好啊，我可以不打你那个婊.子娘，但是，你得听话。”赵却露出了赌徒的笑容。

　　本来还在挣扎的小孩停了下来，琉璃色的眸子倒映着永远言而无信的男人：“好。”

　　赵却诡异地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那就给老子吃下去！”

　　小姬泽之盯着那枚小小的铜钱，舔了舔干涩的唇，将铜钱叼过来。
　　缓缓地吞下去。

　　“阿昧——”
　　本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姬兰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

　　姬泽之昏了过去。

　　三天三夜，高烧不止。

　　伴生器皿在他的心脏处发着光，只有朝暮能看见的光。

　　她很难受，离他越近越难受，但她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这是一个令人心慌的过程。
　　于是她就开始讲故事，讲她小时候，那些关于伴生器皿的故事，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听见。

　　第四天，他醒了。

　　睁开眼，第一句话，不是渴，也不是饿。
　　他说：“娘亲，别哭，神明会保佑我们。”

　　画面再次碎裂。

　　一丝停滞都没有，朝暮拦住了下一块晶体。

　　“赌鬼爹，婊.子娘，生了个小怪物叫阿昧！”

　　一群小孩喊完，嘻嘻哈哈地笑开来。

　　姬泽之已经长到十几岁了，还是一样的瘦弱。
　　他攥紧了拳头，他不能，不能跟他们打架，娘会不高兴的。

　　“阿昧……哈哈，阿妹，你长大了要跟你婊.子娘一样去当婊.子吗？”

　　攥紧的拳头还没有松开，挥到了开口之人的肚子上。

　　不能打出明显的伤来。

　　虽然对方人多，姬泽之还瘦弱，但是耐不住姬泽之的打法不要命啊。
　　不一会，一群人就被打得哭爹喊娘。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婊.子娘来了！”

　　“阿昧——”是姬兰焦急的声音。

　　姬泽之停了手。
　　其他小孩趁机给了他几个拳脚，跑开去。

　　姬泽之一声不吭。

　　“娘跟没跟你说过！不准惹事！”姬兰的声音带着哭腔。

　　姬泽之跪下，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娘，我错了。”

　　姬兰抱住她，压抑地哭出声来。

　　姬泽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沉默回抱回去。

　　几天后，一顶小轿子，姬兰被抬进了周府，赵却拿到了一堆银子。

　　“小兔崽子，发了那么高的烧都没死，老子就知道，那招财的法子迟早会有用。”赵却贪婪地抚摸着那些银子道。

　　姬泽之站在他身后，只是沉默。

　　是的，他没有跟姬兰走。

　　“阿昧，你不跟娘走吗？”女人泪眼婆娑。

　　“不。”小姬泽之低垂着眸，很少打理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姬兰红了眼眶：“娘知道，娘知道……”

　　姬兰上轿子前，姬泽之就站在破败的门框里看她。

　　也不知道怎么就绷不住了，姬兰跑回来，一把抱住他：“娘走了，你爹有钱了，阿昧，阿昧，他们再不能说你什么了……”

　　姬泽之沉默着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阿昧，是有大前途的孩子。玉恩山就要招弟子了，阿昧，你是姬家的最后一个孩子，你要回仙门去，娘知道，你是有天赋的。”
　　姬兰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

　　彷佛要把一生的路都叮嘱完备。

　　姬泽之抬起双臂，却再没有回抱的意志力了。

　　“阿昧，虔诚者，神必不弃之。你身上流着姬家的血，我的阿昧，神明会保佑你的。”

　　“嗯。”

　　玉恩山招收弟子那天，姬泽之去了周小七的赌坊。

　　好巧不巧，旁人正在议论。

　　“那些光顾过姬兰的，都死了，直接被切了脖子。七爷还是挺宝贝她的。”

　　“真厉害啊，伺候过那么多男人，居然还能篓得住七爷。”

　　……

　　姬泽之跨过他们。

　　果不其然，他的那个父亲正在其中。而姬泽之，就站在原地，在人群里，看着他。

　　末了，他也没有往前一步。

　　一枚骰子被他攥在手心，姬泽之走了出去。

　　阳光刺眼得很，他在阳光里把玩着那枚骰子，将它轻轻掷了出去，口中喃喃道：“神明……”

　　骰子在地上滚。

　　朝暮急忙飞过去，可姬泽之却先她一步，将混着泥土的骰子捡起来。
　　一口吞了进去。

　　“姬泽之！”朝暮着急地喊。

　　他自然没有听见，艰难咽了下去。

　　抬头看着太阳，刺眼的光让他的眼睛流出泪来，可他的嘴角却牵起一个笑容。

　　画面又一次碎裂。

　　白茫茫的世界已经开始摇晃。

　　朝暮知道，这里马上就要崩解了。

　　她有些犹豫，可姬泽之最后的那个笑容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小婴儿的笑容再次浮现。

　　朝暮咬咬牙，再次拦住了一枚晶体碎片。

　　画面摇摇晃晃地展开。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玉恩门的牌匾歪歪斜斜地，剩下一半还在挂着。

　　整个宗门一片混乱，只有一座神明像在广场中央耸立。

　　神像下，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少年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圣白色的玉恩山弟子统一服装。

　　他的脚下，是尚未干涸的血液。

　　少年逆光而立，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毫无瑕疵的精致面庞。

　　他朝着神像，跪拜下去。

　　少年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容貌昳丽，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彷佛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但是，他的脸上却全然不是庄严肃穆，反而挂着淡淡的笑意。

　　鲜血在他身后蜿蜒流淌，像玫瑰盛放。

　　这和朝暮印象里的姬泽之完全不一样。

　　反倒是更像，苏兮兮给她讲的那些仙门传说中的魔尊。
　　疯狂、残破、美艳。

　　朝暮跟着姬泽之下山，踏过无数条尸体。

　　而下了山，进到城镇里，尸体并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

　　姬泽之来到周府。

　　踌躇了一下，居然很有礼貌地，动手敲了敲门。

　　一个妇人开了门，她的头发已花白了大半。

　　“娘亲。”
　　少年不太熟练地露出一个腼腆笑容来。

　　妇人却如同被戳中了什么穴位一样，全身剧烈地颤抖。
　　嘴唇蠕动：“阿……昧？”

　　“是我，娘亲。”姬泽之的笑容明亮了一些。

　　可接下来，一柄利刃刺进他的胸腔。
　　妇人爆发出了远超想象的能量，这一刀又快又狠。

　　少年的笑容凝固。

　　“魔……魔！你是魔！”第一次，姬兰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恨。

　　是的，我是魔。

　　姬泽之很小的时候就猜到了。

　　别人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于他而言，却是刑罚，钻心的疼痛，只为了寥寥几次的拥抱。
　　身为魔，他是不配得到这些的。

　　而这一刀，也耗尽了姬兰所有的力量。

　　她颓然地倒下，少年把她揽入怀中，任由刀刃在自己的胸腔里作乱。

　　姬兰突然伸出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
　　她的记忆似乎发生了错乱。

　　“我的阿昧，我一生侍奉神明，神明一定会……保佑我的阿昧……”

　　她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一滴泪落在姬兰紧闭的眼睛上。

　　笑容却仍旧固定在少年脸上。

　　他笑着抱紧女人，任凭拥抱带来的反噬将他凌迟。

　　“阿昧……”
　　朝暮低喃，不明白为何心脏处会传来抽痛感。

　　“神……”
　　“神？”
　　“神！这就是你是非不分的世界吗！！！”

　　他终于咆哮出声。

　　倾盆大雨骤然倾下，彷佛神明在哭泣。

　　画面碎裂。

　　这个世界开始崩塌。

　　朝暮茫然地在其中徘徊，一些清浅的幸福被更厚重的认知覆盖。

　　下界，和她想的不一样。

　　神明，也和晟族相去甚远。

　　在这场信仰与被信仰的关系里，似乎有什么在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