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林》比安

2、第二章

　　这天晚上放学，简宁神秘地对温照说她有点事，先行一步。
　　温照抬起头，满眼笑意，看着简宁穿梭在人流中。
　　听说陶江和顾林怀已经在准备竞赛初试。不管陶江做出什么选择，也不管他要和简宁说什么，只要坚守始终就足够了。

　　大多时候的一筹莫展是因为命运翻天覆地的手，也不必杞人忧天。既然未来变化莫测，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现在追上那道光。

　　想到这里，温照一鼓作气，把周末的作业完成了七七八八。此时天色已晚，她收拾好东西出了校门，顺便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不错的参考资料。

　　书店里人格外多，温照穿梭在辅导资料的书架前，蹲下翻看一本资料书，听到头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温照抬起头，长久的低头让她有眼冒金星，看清来人后，她站起身，感觉脚底有些发麻，索性就倚靠在身旁的书架上。

　　是顾林怀和方岛。

　　方岛刚说一句“你也来这里买书啊”，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后往书店外走，只剩下温照和顾林怀面面相觑。

　　温照的心一会儿跌入崖底，一会儿飞向云霄，仿佛海面上的孤帆，随着汹涌的浪潮起起伏伏，无处安放。
　　她有些不知所措，先开了口：“你是顾林怀吧，我叫温照，和简宁还有方岛同班。”

　　顾林怀点点头，“嗯，前几天见过。”
　　温照的心猛地一撞，有些惊诧，他竟然认得她，她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被这句话麻痹了。

　　这时候，方岛走进来攀着他的肩，对俩人抱歉地笑笑，说自己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温照回头看顾林怀，他已经弯着腰在找最近一期的卷子，棱角分明的脊背撑起了白色的夏季校服。

　　温照心口堵塞，像有人拿着锤子在她心里一上一下地敲打，这份折磨，她想结束了，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走上前，也弯下腰，转过身看着那一排排资料书，说话的声音有些晦涩。
　　“你找哪本书？”

　　就在温照说话的当口，顾林怀已经随手抽出一本书，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本，已经找到了。”

　　顾林怀背对着玻璃，身后是一片灯光火海，书店柔和暖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上，他的样子瞬间清晰地倒映在温照的眼光中，温润而坚定。

　　这是温照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第一次鼓起所有勇气得到他的回应，她有一丝怔仲。

　　“你有什么参考书推荐吗？”没经过大脑筛选的一句话被温照没头没尾地说出来，而她却毫无知觉。

　　顾林怀颔首，又弯下腰，手指拂过书角，顿了顿，随即拿出一本厚度中等的参考资料，递给她：“这本不错，适合升高三的假期巩固知识。”

　　温照低头胡乱翻阅，拿书的手微微颤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顾林怀再没有多言，转身看向书架，眉角轻蹙，像在思虑什么。

　　温照轻轻摇头，把思绪从顾林怀身上拉回来，重新看着手中的书。
　　一本既有基础知识，又不乏拓展训练的习题册，不过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书，温照却视若珍宝。

　　书店里的人络绎不绝，俩人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期间温照想张口和他讲话，却见他专心看书，担心初次见面就唐突了他，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只能作罢。

　　走出书店，温照注意到他今天没有骑车，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顾林怀笔直走在自己旁边，白色校服一尘不染，墨蓝色衣领服帖地折在锁骨处，像要融入清冷夜色里，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温照忽然想起简宁，她又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竞赛难吗？”

　　顾林怀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不过他没有敷衍，认真回答：“还行吧,比较注重理论和实践结合。”
　　见温照又沉默了，他反问：“你怎么没参加竞赛？”

　　温照想了想，慎重开口：“我不适合竞赛，虽然高考战线长，不过于我来说，把握更大一点。”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同时兼顾竞赛和学业，千辛万苦把成绩提到了百名之内，无暇去准备竞赛。

　　选择是单向的，兼顾固然好，然而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收获和失去本来就是并存的。顾林怀知道这一点，而温照也深以为然。

　　一路上简单寒暄，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谈话内容，谁都有试探，但都只差临门一脚。

　　和顾林怀道别之后，温照仔细咂摸着他问自己的那句话。他为什么会问自己没参加竞赛，像一个熟稔朋友的口吻。

　　客套或是有意，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温照的开心溢于言表，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心跳。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过往所有的期许和等待，在这个平凡的夏夜中告诉她值得。

　　*
　　六月中旬，学校举办艺术节，要求每个班都要出大合唱的节目，曲目各班自定。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班里炸开了锅。唱什么？这是最困扰大家的问题。

　　后排一个男生率先举手提议唱《水手》，最近他沉迷这首歌，课间总能听能到他哼唱。

　　“这歌中间节奏有点快，容易唱不齐，不过可以列入考虑名单，还有没有其他建议。”文艺委员站在讲台旁边，皱眉看着底下的同学们。

　　“《倔强》怎么样，曲风积极向上。”另一个同学开口说道。
　　“那还不如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呢。”方岛随口一提。
　　他刚说完，大家一番唧唧喳喳，明显提议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

　　看台下的反响很好，该选曲也俘获了文艺委员的心，她喜上眉梢，终于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就定这首。”

　　确定了合唱曲目只是第一步。
　　接着，班长去请了音乐老师来指导，分好声部之后，文艺委员把打印好的歌词分到每个人手上，日复一日的排练热火朝天地拉开帷幕。

　　杨老师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班主任，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规定他们班每天下午上课前和大活动时间在教室进行合唱练习。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比赛将近，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班级在下午上课前利用合唱来提神。
　　楼上某班传来《和你一样》的音乐，接着又听到隔壁班在唱《明天会更好》，六月的校园好热闹。

　　每个班都在暗自较劲，夏日的午后，微风阵阵，耳边是动听的节奏。

　　温照开始期待每天的排练时间，音乐拥有奇妙的治愈能力，它让人们心连心，在歌声里赋予他们的心声。

　　无形之中，每个同学的心里被一种叫团结的东西满足，九班是一个团结的班级，年级里人尽皆知。

　　平时的小打小闹不可避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大家拧成一股绳，朝着一个坚定的目标走去。

　　每当练歌时，温照总在纸的背面慢慢描绘一个轮廓，她的画技一般，只能简单地勾勒线条，等下一次排练再继续画。

　　当这幅作品完工时，翘首以盼的艺术节也终于来了。

　　这天下午，礼堂内乱哄哄，人声鼎沸，穿插着刺耳的音响声。
　　年级主任一上台，同学们立马噤声。
　　于主任五十出头，身材高挑，一头短发，眼神犀利，在行知中学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一张嘴就是传统文化和历史典故，所有同学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声，“于老师好。”

　　有了于主任的坐镇，大家的热情都收敛不少。
　　主持人宣布演出开始，大家一阵欢呼雀跃，发现于主任没有出言制止，同学们得寸进尺，情绪越来越高涨。

　　整场演出非常顺利，中间穿插了很多剧本社的节目，更是让大家捧腹大笑。

　　大多班级的选曲都耳熟能详，音乐响起，底下的观众也一同唱起来。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下，输赢变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七班上场的时候，温照一眼看到站在最后一排的顾林怀，又看到几个眼熟的同学，但她的眼睛再没离开过他。
　　高二七班的曲目是《倔强》，全年级的同学和他们一起从开头唱到了结尾，合唱不再是某个班级的，它属于大家。
　　一曲完毕，掌声轰动，他们下台，九班被主持人通知去候场。

　　候场的时间漫长又难熬，九班的同学们站得笔直，抬头望着台上的八班。

　　杨老师给他们下过死命令，候场的时候，必须挺胸抬头，不许交头接耳，保持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否则评委的印象会大打折扣。
　　这些心思符合杨老师一贯的做派。

　　主持人报幕之后，九班有条不紊地排队上台。

　　温照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无形中增添了些压力，当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有了归属。
　　她避开看着台下乌泱泱的头顶，将眼睛全神贯注地投向指挥。

　　指挥手一早定了文艺委员。她今天穿得很漂亮，白色的蓬蓬连衣裙，微微卷曲的头发束成高马尾，描眉画眼，面若桃花，明艳动人。和他们这群穿着统一的同学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

　　为了准备这次艺术节，班里人组织定制了一套文化衫，白色T恤，印着一个拳头出击的图案，写“青春”两个字。

　　温照耳旁是同学们的歌声，但她的余光看到台下的同学们也张着嘴。
　　她闭上眼睛，隐隐约约听到了游离在他们之外的声音，里面一定会有他的声音，想到这儿，有一种幸福感包裹着她。

　　艺术节圆满结束，在万众瞩目的颁奖仪式上，众望所归，九班荣获一等奖。

　　揭晓奖项的那一刻，九班同学所在的区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互相拥抱，分享喜悦。
　　学生们的激动感染了杨老师，他面带笑容，连连点头，甚至伸手摸了摸坐在他身边的方岛的头。
　　方岛感觉到头顶的力量，回头却看到是班主任，神情惊恐，要知道，上午的物理课他刚被杨老师训斥。

　　是比赛就会有排名，但在这场青春的插曲中，只有欢乐，没有输赢。

　　艺术节结束后，他们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偶尔想起来，总有隐隐的失落，有时同学哼着旋律，听着听着，就想到了那段热情激昂的时光，时间是一个节点，每一段都有专属记忆。

　　这样的落寞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就被接踵而来的学习压力打破了夏日幻想。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冗长，白天夜里都是暖热的风，尤其是晌午，空气中流淌着的暖流包裹着他们，学校为了高三复习，提前开学一个月。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班里人哀嚎一片，八月正是炎热的时候，无人想在汗流浃背的盛夏苦读圣贤书。
　　暑假前夕，听说顾林怀拿到了T大的夏令营名额。

　　温照感到一种隐形的压力，于是和简宁约好假期一同复习功课。

　　那天，简宁有事，温照一人去了市图书馆。
　　傍晚时分，温照骑着单车在回家的路上，碰巧遇见顾林怀从药店出来。她刹住车，单脚着地。

　　顾林怀也正好扭头，与她视线相撞：“好巧啊。”

　　温照点点头，看他手里拎着一袋药，抬头问：“你生病了吗？怎么买这么多药？”

　　顾林怀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清了清嗓子：“有点感冒。”

　　温照看他眼中无光，鼻头微红，不禁关心道：“怎么突然感冒？”

　　“可能在家空调吹久了，昨天天气又热，恰好出门办事，冷热交加难免生病。”顾林怀弯腰打开自行车锁。

　　夏日傍晚的风轻轻拂过，吹散滚烫的空气，葱茏的绿叶遮住天光。
　　俩人不急不徐地同行。顾林怀双眼注视前方，专心致志，不像她心猿意马。

　　过了一会，温照犹豫道：“你…从T大回来了？”
　　顾林怀淡淡地点点头：“刚回来。”

　　温照心血来潮，问：“怎么样，那里的校园是不是很美？”
　　“我们去的时候，学校里人并不多，很多同学都放假了，但是依旧能感受到整个校园的气质。”

　　“什么气质？”温照追问。

　　顾林怀看了她一眼，一抹纯粹的笑容在他面容上绽放，“很吸引人，想走进它了解它，然后属于它。”

　　温照想起自己曾经对行知中学的渴望，在这一刻，她突然懂了顾林怀的感受。

　　温照还想和他聊些什么，但可惜他们相识不久，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一路走来，也是沉默居多。

　　到了分叉路口，和顾林怀道别后，温照没有急着走，看着他骑车的背影，以及被风吹鼓的白色T恤，忽然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