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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撞鬼 ...

  •   蜿蜒山道上,一辆出租车拐进山坡。

      司机咳咳两声,往后视镜瞟了眼,又草草收回目光,有些心猿意马。

      后面坐着位年轻姑娘,齐刘海,学生头,五官精致,很有灵气,尤其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珠光半含,像清晨挂在草尖儿上那一滴露水,清润剔透。

      作为司机,他在东北拉过无数客人,美女见过不少,多半是浅显的、直接的美,似这般灵与野的美,倒是头一遭。

      爱美是人之常情,司机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忽地,那姑娘抬头,目光与他短兵相接。

      姑娘细眉轻扬,丹凤眼弯了弯,笑意未及眼底:“看够了吗?”

      司机心头“绷”了一下,急急撤回视线,开车的手有些慌:“姑娘,大冬天的,这都零下十几度了,小白岭人烟稀少,您这是?”

      “探亲。”

      向十二取下卡在黑色西装袖口的白花,一手撑着窗沿,一手将“花”拆开,取其中一朵戴在耳边。

      耳机里,一道苍老的声音盖过司机的声音:“向老操劳过度,旧病复发,恐已时日无多。最好过来见最后一面,或者……直接穿丧服来吊唁。”

      她关掉语音,吁了口气,神色中带着不符年龄的深沉。吐出的白雾翻滚着,落在窗面上,铺出一层薄薄的霜面。

      “奇怪,刹车…刹车怎么不灵了?!”

      向十二转头,视线前方黑黢黢一片,司机的肩落在视线里,肩在颤抖。不对劲。她想拉车门,拉了几下,车门打不开。

      司机踩着刹车,却越开越快。猛然间,一道黑影拦在车前,他惊呼了声:“什么东西?!!!”

      车一拐弯,“砰”地一声巨响,撞开防护栏飞了出去。

      耳鸣乍起。五感被强行掐断,向十二只来得及撑起胳膊,大脑茫茫一片,思绪戛然而止。

      “吉林省近日将迎来十年难得一见的寒潮天气,潮湿多雾,路面结冰……”

      “卡——”

      昏暗的走廊外,一妙龄女子关掉手机,推门进去。不算宽敞的病房里,乌泱泱围着一群人。

      气氛凝到冰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霜。被包围的病床上,躺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是老人,除却白发,其实只有四五十岁。

      “唉。几位都别太过伤怀,我大哥一生清廉正直,就此离世,死而无憾,来世必有福报。”言罢,大叔叹了一声,道,“都散了吧。我哥的后事,都交给我来办。”

      向家,吉林赫赫有名的出马世家,向家主前一阵儿帮人看事,旧疾复发。病来势汹汹,如今抢救无效,已然撒手人寰。

      说话这位,是向家的二爷。

      大家都知向二爷情深义重,死了大哥,心里必不好受,不便过分叨扰,有人拍拍他的肩,安慰:“向二爷,您珍重。”

      向二爷点头:“多谢。”

      待人潮散尽,病房除却死人,只剩两人。

      那位妙龄女子走到跟前,望着病床上的老人,眼神很冷:“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死了。”

      向二爷坐下,手指点着床沿:“我毕竟是你父亲的亲弟弟,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合适?”

      女子攥紧手指:“我是谁女儿,您不清楚吗?”

      “闭嘴。”

      向二爷斜眼一瞥:“要是还想当家主,就把这几个字给我烂在肚子里。丧礼上,我要看到结果。懂吗?”

      那女子站定,视线落在向二爷脸上,又挪开,扫向病床。她拎起包,两指夹住墨镜,架到高挺的鼻梁上,笑着转身:“只要他亲闺女不出现,事情不就稳了?”

      ***

      车飞出悬崖,刹那间,时间静止,一阵狂风排山倒海而来,重将车拍了回去。

      雾海翻涌,云雾中,一道白衣站在山坡上,向下看那辆车。白衣头发很长,穿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长靠。靠破旧不堪,鱼鳞锦面上泼溅着斑斑血迹。

      确切说,他在看那辆车旁边的黑影。同时,黑影抬头,瑟缩了下,突然遁进崖底,不见了踪影。

      白衣伫立良久,直到大雾重新合起,终于消失不见。

      车里,司机上牙打下牙,裤子湿了一片。

      刚刚发生了什么,刹车失灵?再接着,有道黑影拦在车前,他猛一拐弯……车在崖上,飞了起来?

      “吉林省近日将迎来十年难得一见的寒潮天气,潮湿多雾,路面结冰,容易出现交通拥堵、车祸、坠崖等一系列问题。切勿夜晚出行……”

      车上,收音机诡异地响起。

      司机拍拍脸,清醒了不少。一道巨石挡在车前,分外显眼。

      最近是寒潮,路不好走。方才应该是,刹车坏了,碰上野生动物,躲了一下,差点掉下悬崖,又被防护栏外的巨石拦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疲劳驾驶导致的眼花。但听这播音内容,肯定不能再往前开了。

      司机回头:“姑娘…姑娘?!”

      后座的人倒在下面,手上全是血。

      *

      “自古英雄有血性
      岂肯怕死与贪生
      此番寻找无踪—影
      枉—在—天—地走一——程”

      灯影摇乱,四面是风。

      向十二撑起沉重的眼皮,远处有道模糊的身影,白衣、长发。她想伸手过去,胳膊很沉,抬不起来。

      “救我。”

      “嘭!”

      一声巨响拉回思绪,向十二猛地睁眼,斜眼看过去,拿水杯的医生撞了桌角。那医生顺顺胸脯,把水杯送到桌边,手忙脚乱地擦着水渍。

      向十二摸摸绑了绷带的手,虽然出了交通事故,但车跟人都相安无事。司机已经走了。她因为擦伤了手腕,多在医院逗留了会儿。

      等待的过程中,打了个盹儿。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不同的是,这次的梦,比往常都更真实了几分。

      从五年前开始,她总会做一个梦。

      有个穿甲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唱赵云的戏。方才梦里那段,是赵云在长坂坡寻甘、糜二位夫人的唱词。

      因为总做这种怪梦,她这些年,早把赵云的戏烂熟于心了。

      “那个。”向十二起身,冷风往脖子里灌,她扣住领口,“姐姐,可以走了吗?”

      医生正在拿药,动作一顿,善意提醒:“小姑娘,最近雾霾严重,晚上别出行。你跟司机这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因为防护栏外刚好有块石头……”

      再出来,冷风扑面,四下里茫茫一片。确实不能开车去小白岭。

      向十二顶着风,捏着几乎冻成冰块的手机,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店坐进去。店里,暖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又把手机掏了出来。

      指尖在屏幕上点了良久,删删改改:张叔,我……

      “爹”这个字,打了良久,向十二忽然觉得词汇量贫瘠。她是私生女,没资格管对方叫这个。

      也本不该来。

      只是,这次是那个爹亲自叫的她。见他一面,也是妈妈临终前所盼的。

      向十二的手抖了抖,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对面回消息很快:到哪里了?

      山肆:吉林。

      张开民:明天,来吊唁。

      “轰”地一下,向十二的心被揪起,又被抛掷在了谷底。吊唁,意味着,她来晚了。

      关于爹的记忆,其实不多。他几乎活在妈妈口头。妈妈总挂念他,她越是念,她便越不以为意,因为很讽刺。再爱,也是出轨,名不正言不顺。为此,她的人生不知受过多少冷眼。

      可如今,这个人真的走了,心里却又不是滋味。在这个世上,她已举目无亲。

      才十八呢,怎么好像已经苟活了几世。似乎来到这世上,就只是错误的延续。

      向十二心事重重,手机放进包里,意外摸到了一样东西。她把东西拿出来,这是个穿着塑料包装的糖人,身体早已残缺得不成样子。

      她埋头,伏在桌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是能哭就好了。

      可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也没有一滴眼泪会替她委屈。

      ***

      肯德基店外。

      漫天雾色里,一只只残缺的鬼怪游走在街道上,肯德基店像火炉一样,吸引着鬼怪徘徊在四周。

      而在这些鬼怪身前,有个身穿白甲衣的男人,在他身外,无一鬼怪敢上前。

      白甲衣站在窗外,望着窗里的人。桃花眸中有浑然天成的深情。

      他伸手,指尖点在玻璃上,又穿过玻璃,一点点,移在那姑娘齐颈的细软短发前,将要触碰到时,又缩了回去。

      *

      天已大亮,雾气散了不少。

      向十二站在向家门外,遥遥望着纷杂的人潮,心下一紧。她整理了下西服,把戴在耳间的白花取下,卡在了发间。

      山肆:张叔,我到了。

      等了半天,张叔没回消息。眼看门前人越来越少,十二抬起早冻得没知觉的脚,硬着头皮往门前走。同时,心里还默默祈祷着,不要有人认出她。她只想混进人群,默默来默默走。

      “听说,向老还没走,棺材就备好了。还别说,这向家人,办什么事效率都很高。”

      “你说屁呢。这是出马仙世族,向老生前不知得罪了多少东西,不早办丧事,等着让那些东西蓄意报复?”

      “噫,别说了,你一说,我浑身凉飕飕的。”

      “站住。”

      一声喝令,吓到了说话的人。他们回头看,正门口,有位姑娘被拦了下来。

      这姑娘一米七左右,却顶着一张漂亮的娃娃脸,娃娃脸本该天真无邪,她偏不,因着一双过于标致的丹凤眼,平添了几分深沉的色调,乍一看淡漠又疏离。

      “这谁啊?”有人窃窃私语。

      被这么多人盯着,向十二觉得尴尬:“我是来吊唁的,有人请。”

      然而,对方却异常强硬:“不行,出去。”

      说话这人敌意满满,向十二偏头看,微微愣神。一张明艳大气的脸近在眼前,这女人正冷眼睨着她,态度强势,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恨意。

      忽然间,向十二将眼前的人和某人联系了起来。

      这是…向婉仪,向老的独生女。约摸五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小,母亲刚过世,被羞辱过一顿,她甚至都没有反驳的理由。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向家。

      向十二脸上如火烧,有些无地自容。毕竟,这里,道德层面来讲,她不该来。

      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压在心里的自卑涌起,她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下台阶。觉得委屈,可又实在没有委屈的立场。

      “等等。”

      这时,一个老大叔跑出来:“向…姑娘,你不能走。”

      向十二顿住。

      向婉仪不悦地道:“张管家,你什么意思?”

      张开民擦擦额角的汗,知道向婉仪会刁难他,没想到会这么刁难,刚刚差点抽不开身。

      他一字一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向老的意思。”

      “向老”二字,虽是死人,却也颇有分量。这么多人看着,向婉仪断不至于不给亲爹这个面子。

      向婉仪面色铁青,随时都似要发火。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发火时,她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小三也能登堂入室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靠”,即甲衣。武将通用戎服,源于清代将官之绵甲戎服。男主外形:长靠武生。
    戏词引用《长坂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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