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尘絮扑春风》御前带刀侍卫

84、来生

　　赵允升的呼吸顺畅过来，脸色略好了些，就要下床。
　　宁馨按住他，轻声安抚道：“再躺躺。”叹了口气低声道：“何苦？”
　　赵允升握住她的手凄声道：“为什么不苦？”
　　“我从一出生便成为世子，完全没有选择。童年是在宫里生活，那时候皇叔没有皇子，很多人便把我视作他们争权夺利的筹码。有的想利用我，有的想害我。父王母后在宫外，护不了我，在太后羽翼相护之下才能健康长大。”赵允升将宁馨的手贴到脸上，目光迷惘：“直到有了益郎，所有人的目光才被吸引过去，我才能过点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我生在皇室，吃皇家俸禄受万民税米供养，所作所为就要成为万民的典范。所以我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别人的规划之内的。包括我所有的教育，包括我的婚姻。”
　　“我的婚姻要联两族之好，为巩固皇族服务，所以不管我认不认识不管我喜不喜欢，我都要娶过来。惜倩和我一样，是牺牲品。她的行为举止，无可指摘，是一切贵女的典范。我一直以为我们要彼此容忍相敬到老。谁知，她难产而死，也带走了我的孩子。”赵允升的眉心纠结成团：“她是被人害死的。而我，却毫无证据。”
　　“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作为皇家的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摆设就这样罢了。该吃该喝，舞文弄墨，谈诗论文，做一个父王一般的享乐皇族，就是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直到那一天，听雨告诉我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当时说，何必续诗，只这一句，便抵得过千言万语。然后下一刻，你出现在荷园之外。”
　　“若烟，若你真的只是大宋一个小小的丫鬟，我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娶你为正妻。若你对我并无心动，我也愿意一生默默守护。可是，我一想到未来你将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却无能为力，我就心痛到不可自已。”
　　宁馨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她抚着赵允升的脸，泪水如泉：“你这个傻瓜！知道我不能情绪激动，故意惹我伤心是吗？”
　　赵允升起身抱住宁馨，很认真的擦去那些晶莹的泪水，可是片刻，他的眼泪却忍不住一起淌了下来：“我可以接受你离开我，可是，却接受不了你的生命只剩下这一点点时间。”
　　“谁说我一定会死？”宁馨轻轻推开赵允升，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愿不愿意陪我出去骑骑马？”
　　赵允升不敢相信地看着宁馨，这是宁馨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他还没从那句话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好。”

　　宁静的秋野，树木黄绿相间，一直延伸到山边，偶尔有几只鸟从山下的河边飞过，自由自在。
　　两人下马，在河边慢走。河里的水比前几天小一些了，露出了许多围着苔痕的大石头。水底水草顺着水流的方向漂摇自在，偶尔能看到小小的鱼儿一群群游来游去，见来人，就瞬间没了踪迹。
　　“我已经可以控制我的情绪，不会受点刺激就晕倒了。”宁馨深深吸了一口山脚下清新的空气笑道：“人如果长期处在负面情绪中，就容易生病。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拯救自己。”
　　赵允升奇道：“如何拯救？”
　　宁馨抬头对着天空：“你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不可知的未来会消失，你会怎样做？”
　　“这……”赵允升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大概会在有限的日子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
　　宁馨笑了：“这就是拯救自己啊！”
　　“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宁馨拉住赵允升的手，笑道：“这种话在我们那里有些人开玩笑叫做‘毒鸡汤’，但是，对于真正身患疾病的人来说，这种鸡汤还是很管用的。”
　　“所以，我在那几年间，把我想做的事情几乎做了个遍。比如，爬树，抓蚯蚓，去吃地摊小吃，学做饭，去便利店打工，甚至我还陪着同学去过地下通道卖过艺。”宁馨看赵允升略惊奇的眼神，微笑道：“你没干过吧？也没想到我淑女的外表下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吧？”
　　“没有。”赵允升赧然，他显然在消化“不安分”这三个字。
　　“只是个意思，你可别想多了。”宁馨甩了甩赵允升的手笑道：“我大部分时间是乖的，只是偶尔皮一下，调剂一下。”
　　“这些年，看多了大哥二哥和父母为我担惊受怕，所以我自己也告诉我自己，要努力活下去，能活着多好啊！为了家人也要努力活下去。”宁馨看了赵允升一眼，垂下眼眸：“现在，加了一个你。”
　　“若烟，你……你说什么？”赵允升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馨眼睛看着别处，一字一句：“我说，以后，不管我在哪里，在大宋还是我们那个世界，为了你，我也一定努力活下去。”赵允升眼尖地发现，她的耳朵慢慢成了粉红色。
　　“我……我……”赵允升的心底慢慢被巨大的欣喜所淹没，若烟这是对自己表白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宁馨的眼睛，里面似有烟波流转，教人心醉。
　　空气中除了秋天的草木香，渐渐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就在赵允升想要进一步的时候，宁馨忽然眨眨眼轻声道：“你的暗卫是看着的吧？”
　　“你……”要不要这么皮？赵允升瞬间破功，啼笑皆非。

　　然而，笑不过三秒，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赵允升蓦然抬头，只见河岸上游处一前一后跑来两匹马，前一匹马上的人明显是受了很重的伤，一身血迹伏在马上，后边一人紧追不舍，二者渐渐拉近距离。
　　“是王渡！吉先，救救他！”宁馨一眼看出，前边伤者正是王渡，后边的追杀者竟然像是刘年！
　　赵允升挥了挥手，潜伏在隐蔽处的暗卫之一已经纵深身飞跃过去，拦截住追杀者！
　　王渡的马跑了一段就慢下来，宁馨急于过去看究竟。被赵允升拉住道：“慢点，在我后边。”戒备着当前一步。
　　“宁姑娘，是你！？”王渡猛然见到宁馨，精神为之一振，努力抓住缰绳，试图下马，却浑身无力趴在那里。
　　赵允升见不似作伪，忙过去把王渡从马上扶下来检查伤势。
　　宁馨喊道：“王渡，你怎么了？”他与刘年不是一伙的吗？怎么会被刘年追杀？
　　“夜四，去请玉三郎来一趟！”赵允升见王渡背后中了一支弩～箭，前胸被兵刃划开了老大一个口子，心里暗忖这伤势怕是挺不过去了，喊了暗卫之一去找人。骈指点了几处要穴为他止血，别后那只箭插得极深，却是不敢随便动。
　　止血之后，王渡精神略恢复了些，又看向宁馨殷切地道：“宁姑娘……我……有话要告诉你。”
　　宁馨蹲下身来，将王渡扶好靠在旁边大石上，认真道：“一路行来，蒙你多方照顾，你如果有什么事交代，我一定去帮忙办好。”
　　王渡满面激动咳嗽一声，嘴里涌出大量血沫，宁馨忙拿出帕子为他擦去，道：“莫要激动，大夫一会就到了。”
　　那边夜一与刘年已分出胜负，刘年一看情势不好，转身便逃！
　　赵允升总算能抓到十二楼的活口，命暗卫：“夜一夜二抓住他，留他一命！”
　　另一暗卫立刻配合追上去，只留一人警戒着四周。
　　“馨馨……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王渡望着宁馨失望地道，费力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你看这个。”
　　一条沾满鲜血的银链子，缀着一个小小的银锁。
　　“这？”宁馨下意识的从脖子上扯出自己挂着的那个。
　　一模一样。
　　“你就是……暖暖说的那个……”那个宁馨订过亲的未婚夫。
　　“我父母因故去世，我沦落为十二楼杀手，深以为愧……也因此……从未敢去找你。”王渡艰难地抓住宁馨的手，声音提高了一些：“那日……我看到了你掉在地上的银锁，我就想起了十几年前你的模样。想起我们两个在你家门前一起玩耍的情景。你说，等给我当了媳妇……要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你那时候……还给了我一块松子糖……我一直舍不得吃，每次舔一下，做梦都是甜的……”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没有做……杀手，如果我们能早点相遇，一切，是否会不一样……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鲜血不断涌出，截断了王渡的话。
　　宁馨透过涌出的泪水，似乎读懂了一路上王渡不明情绪的目光，处处暗里回护的举动，有口难言的沉默。
　　“没有来不及。”宁馨努力微笑道：“你要努力活下去，一切才能有可能啊！”
　　“我活不了了，你有世子护着，这一生……必定喜乐无忧。”王渡看向赵允升。
　　赵允升蹲下，点点头道：“我答应你，此生必定护她无忧！”
　　王渡长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世子，有件事……要告诉你……十二楼楼主……”
　　赵允升听不清楚，慢慢靠近，听到了一个细若游丝又匪夷所思的答案：“是楚王。宁姑娘被抓那天，他专门去看过一次……我看到了他。刘年……联络契丹人……要对大宋不利……我发现了，所以他追杀我……”
　　如遭重击，赵允升晃了一晃，他忽然想起了祁邛说过的话。
　　王渡的生命之火却已经燃到了尽头，他痴痴看着宁馨努力举起手来：“我……来生，一定早一点找到你。”
　　宁馨并未听到刚才王渡给赵允升说的，紧紧握住他满是鲜血的手，伏下身子柔声道：“那说好了，如果有来生，记得去找我。”
　　王渡努力点头，盯着宁馨的脸，似乎要用尽全部力气记住她的模样，目光渐渐涣散，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玉三郎柳子絮赶来时，宁馨和赵允升已经将王渡放在地上。宁馨将两把小银锁放在王渡的怀里，又擦干净他的脸，对赵允升道：“请给他立碑时写上宁馨的名字。”王渡刻在心上的，是那个在他六岁时陪他玩了一整天的馨馨，是那个给过他一块松子糖甜了他所有的梦境地的馨馨；却不是如今的叶若烟。
　　赵允升点点头，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夜一夜二已经将刘年抓住，卸了下巴，取出了毒齿。
　　“说吧，十二楼总舵在哪里？”赵允升摆摆手，让夜一把毒齿包好给了玉三郎道：“麻烦玉公子帮忙看一下是什么毒？”
　　刘年跪在那里，嘴角流血，冷笑道：“王渡为了这个女人，要叛离组织，人人得而诛之！”
　　“刘上一死，刘氏一族群龙无首，你这是要回去争一争族长之位？”赵允升自从救回宁馨，就展开了对刘上的调查，也获知了一些消息：“你和契丹人做了什么交易？”
　　刘年闭口不语，赵允升见暂时问不出什么，摆摆手，示意暗卫们将他点穴后带走。
　　柳子絮禀道：“我们在前几天也遭遇了十二楼两场追杀，我与阿尘落入河中，才流落到这里。”
　　“明日婚礼一结束，全体返程。”赵允升想起王渡的话，一时面沉似水，京中必然出事了。
　　“是！”柳子絮与暗卫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