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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月情诗 ...

  •   洋酒杯中琥珀色的酒折出夕阳的碎光,江尧半握住,晃了下,眼也没眨喝尽。

      他喝得又快又急,喝完呛了下,轻咳出声。

      柳诗诗单手支着脸,面上没什么波澜,握着酒瓶又往杯里添满。

      江尧定定看她两秒,仰头再次喝尽。

      他们都没说话,屋内很安静,只有汤圆偶尔的呜咽,好像有什么无形的较量在滋生。

      她倒一杯,他就喝尽。

      江尧的酒量很好,柳诗诗知道的,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他喝醉过,最多只是酒意稍重。

      两个人一起,最先喝醉的往往是她,仰着头去抓他衣领,主动送吻。

      年轻时烟酒不离身的人,说戒居然也就戒了。

      反倒是她戒不掉。

      就像现在,看着江尧一杯接一杯仍然清明的神色,最先觉得索然的是柳诗诗。

      她把酒瓶推到一旁,重新拿起筷子,神色淡淡继续吃饭。

      在折腾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当真厌烦,从一开始江尧邀约时,就不该应下,再同他纠缠到一起。

      揣着明晃晃的留恋,还要一次两次的矫揉,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江尧一时喝了太多的冰酒,胃部隐隐作痛,握紧酒杯看向柳诗诗。

      他知道她心里不快,甘愿任她指使,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一同停下来的还有她的生气,她好像又陷入了一种无所谓的,自暴自弃的状态。

      像那年他在暗处看到她一排排酒喝过去的平静模样,然后下一刻,她就拎着酒瓶砸碎。

      让人觉得,她在灵魂出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江尧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束手无策。

      连慢慢来,让她开心,都做不到。

      吃完饭之后,柳诗诗觉得腻歪,随手从茶几上挑出个橘子剥开,一瓣瓣塞进嘴里,掰完之后,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多谢款待。”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窗外刚刚暗下去的天色,初亮的霓虹通明,忽然冒出一句话:“你都请我吃饭了,我请你看场话剧吧。”

      江尧在擦杯子,一件件归回原味,闻言怔忪,随后笑着按了按脑袋:“我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我开。”

      柳诗诗这些年过的越发随性,说要看话剧就立即订了票,连衣服都懒得换,一身浅灰色卫衣拎着车钥匙出门。

      坐上车时,江尧在副驾频频朝她看,柳诗诗发动车子,玩笑一句:“怎么,不放心我?”

      江尧收回视线,摇摇头:“秋夜风凉,你穿的薄,窗户关上吧。”

      跑车猛地冲出车库,柳诗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

      开出之后,果然感觉到凉意,她按下车窗,侧目瞥见江尧十分懒散坐在副驾驶上。

      晚餐时喝的那点酒,仿佛在此刻才翻涌上来,在他眼睑处晕出一点红。

      柳诗诗收回目光,恶劣地踩了一脚油门,在市区开到八十迈,仍然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她越开越快,江尧连个指头都没动,平稳的呼吸间在密闭车厢弥漫出浅淡酒气。

      柳诗诗觉得闷,重新把窗户打开,灌进冷风。

      他却笑了下,总算动一动,半只手搭到车窗上。

      她轰一脚油门,在急速穿梭的风声中,听见自己问他:“江尧,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他十分疑惑的语气。

      她嗓音一点点染上张狂的笑意:“不怕我这么开出车祸,带你横尸街头?”

      江尧又笑了下,语调都透着慵懒的酒气,口气却十足认真:“那也挺好的。”

      “死也挺好的?”

      “那倒不是,”他解开了一颗扣子,轻笑说:“是和你一起死挺好的。”

      他半玩笑半计算:“我要是这时候死了,我的画可就真一作千金了。”

      柳诗诗侧首睨他:“那也得挑个浪漫点的死法,好叫后人记你一辈子。”

      江尧桃花眼弯出令人迷醉的弧度,在路口沉浮的灯光中回过头来认真看她:“这难道不是最浪漫的死法吗?”

      车里放的是一首法语情歌,《Juste une photo de toi》,浪漫慵懒的曲调在结尾不断推进递高,有种镜子跌到高处即将破碎的美感。

      柳诗诗车速慢下来,停在一个漫长的红绿灯前,没有再应他这句话。

      到剧院下车时,她刚按了锁,身后忽然被人按着肩膀披上一件过于宽大的大衣。

      江尧转到她跟前来,解开一颗纽扣的黑衬衫下锁骨若隐若现,拎着袖子一角低眸看她:“穿着。”

      柳诗诗握着冰凉的金属,周身被裹进温暖的羊绒大衣,有些烦躁于这样的温暖。

      她不拒绝也没答应,就那么松散披着那件大衣进了剧院。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柳诗诗走的后台,在剧目开始两分钟后才在满场黑暗中进去,坐到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是沙发式的两人连坐,每个之间有隔间隔开,柳诗诗倚着一边坐,江尧自然而然坐到了另一边。

      很经典的话剧,情节简单又动人,因为战乱分离的爱人各自嫁娶后多年再遇,男人已经垂垂老矣,卧倒病床。

      这话剧柳诗诗看了多遍,熟悉到都能接出下一句台词来。但剧场里大部分人来都是第一次看,低低的哭声连绵一片。

      她在这哭声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转头去问近在咫尺的人:“你哭了吗?”

      两边都是隔板的黑暗中,她仰着头看不清江尧的表情,但缓缓看到他抬手向自己靠近。

      柳诗诗下意识想躲开,江尧温热的手先一步触碰到她脸庞,常年握笔带茧的指腹在她眼角轻轻一拭。

      她忽然感受到一点湿润。

      江尧擦去那一点泪,静静注视着她,语气里有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你哭了。”

      大幕重新拉开,台上动人的画面转变为了荒诞的戏剧,悲伤情绪一时被这种无厘头冲淡。

      柳诗诗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抬手抹掉最后一滴泪,淡淡开口:“你看错了。”

      送走十月底的最后一丝清风,进入十一月时,京都的温度仿佛过山车一般下降。

      柳诗诗足足两个月的假期,都和江尧耗费在一起。

      他也像是整日无事一般,早起晨跑之后,带着汤圆敲响她的门,喊她一起吃早餐,然后驱车去各种地方看各种形式的展,品尝或惊艳或无聊的新餐厅。

      柳诗诗起初适应不过来,在他家吃早餐时恹恹的只能喝两口牛奶,后来江尧索性开始喊她去楼下早餐店吃。

      热腾腾的小店,灌汤包和馄饨的热气顷刻间就能唤醒她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味蕾。

      柳诗诗五年日夜颠倒的不规律作息,硬生生被掰回正常。

      连她无事爱点烟叼着的习惯,都被改了过来。

      江尧是在第三次见她咬烟之后,皱了皱眉,半蹲到她面前,轻轻一抽,换了瓣剥好的橘子塞进她嘴里,很认真地问:“戒了好不好?”

      橘子清甜的汁水在唇齿教溢开,柳诗诗盯着江尧耐心十足的神色,一时恍惚。

      这样的温情是淡巴菰,叫人更难戒。

      玩艺术的圈子就那么大,他们又老是出去看展,不免就会碰上熟人,惊喜的想和江尧多寒暄几句。

      他从不教她等,什么工作都不接,聊两句近况就过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十二月的京都一天冷过一天,柳诗诗看着他低垂下来温柔同她说话的样子,心底某块地方,像前些天拎着浇水壶去给他家窗台的绿植浇水时,因为出神浇一块地方浇了好久,那一块松土便软软的塌下去。

      她在一次暮色四合出去散步遛汤圆时,有意无意的问他没有其他事要做吗?

      江尧单手插进大衣的兜,黑发松散垂在额前,笑意也懒:“我这么个闲人,能有什么要做?”

      其实不是的,柳诗诗成日成日和他耗费在一起的时光里,经常能听到他在电话中推拒无数邀约,他决口不提,她也就撸着汤圆的毛不问。

      闲人。

      从前在一起那会儿,江尧就常常这么说自己。

      柳诗诗那时初入娱乐圈,忙的飞起,他也就成天那么耗着陪她。

      江家是百强企业,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江尧懒得插手,只涉足艺术行当,也架不住有无数人上赶着讨好他。

      他这人最厌恶那些,一向拒得干脆利落,不涉浑水。

      只是后来,有一回柳诗诗拍戏,他来等她时,正好看见大冬天拍完戏,剧组的人都围着女主演嘘寒问暖,没人管她的死活,当时就沉下脸来。

      那之后,江尧一连带着她去了几个场子,非常高调,恨不得警告整个娱乐圈。一向淡泊的人,插手了家里的一部分产业,她拍哪部戏,他就投资哪部,亏盈不忌的架势。

      没人不卖江家二公子的面子,对着她,也连带客气敬畏。

      可柳诗诗彼时真是爱他爱得厉害,反而跟他闹脾气,冷着脸说不需要他这样做。

      江尧揽她进怀,非常不走心的从后面吻她耳垂,哄着说好好好。

      她挣脱开,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我是说真的,我不想要你做的这些。”

      他神色仍然玩世不恭,勾她一缕头发:“那我们诗诗想要什么?”

      她抿抿唇,一字一句低声说:“有情饮水饱,我只想要纯粹的爱。”

      多可笑,那时年轻烂漫,图爱图感情,其他什么都不图。

      能不计后果的去爱人。

      不像现在,每一步,每一句话,都是试探。

      柳诗诗在大理石柱前停步,光滑可鉴的柱面上,她神色沉静,眼底全是风月无关的平淡,再不复当年少女时期的灵动无畏。

      如果,如果……

      可惜,哪来那么多如果。

      假期结束的时候,柳诗诗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广告拍摄。

      她有心慢慢淡出,奈何都是朋友来拜托帮忙,推拒不了。

      拍摄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开始,柳诗诗中午在江尧家里吃饭,连日外面的餐厅吃腻了,江尧今天特地亲自下厨。

      汤圆从她怀里跑下去,一路向江尧家里面跑,柳诗诗本来盘腿坐在沙发下面的垫子上,正想爬起来去追汤圆,听到江尧说他出去买些东西的声音。

      柳诗诗随口应了,趿着拖鞋匆匆喊汤圆。

      江尧家最里面的储藏室门始终关着,柳诗诗也没怎么注意过,汤圆短腿一路小跑,猛地撞开了储藏室的门。

      门扇摇曳,深秋中午的金光从窗户照进来,将储藏室空气中的灰尘都照得仿佛清晰可见。

      柳诗诗脚步缓慢停住。

      储藏室不大,装修有种过于素净的简单,使其间放置的东西便过于夺目。

      她走进去,拿起门边裱起来的第一章照片。

      露背的蝴蝶长裙,她捧着金色奖杯,是四年前,她拿下影后的时候。

      照片一旁,几乎像是等比放大当时场景的一幅画,安静呆在木质画架上。

      柳诗诗转过头眺望整个房间。

      有很多套这样的照片和画的组合,几乎记录了这些年来,她的每一次得奖和红毯。

      那些照片的角度都不太好,清晰度也一般,不像媒体发出的照片,反而像有人在远远的角落拍下的。

      画要更精致些,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描绘的发光。

      她在满屋子仿佛电影胶片一样历历可数的回忆里,脑子突然像光下的灰尘,被拉扯的极慢,胶着在粘稠的阳光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江月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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