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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四十一章 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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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秋意初起,蔚蓝天空浮着层层白云,一阵轻风徐徐拂过眉梢,丝丝清凉掠过脸颊。放眼望去,绿荫一片,凉风挟着草木清香,闻起来格外舒服。
然而就是这般看着极为舒适的环境,却让石惊天立刻提高了警惕。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这看起来像是某一处郊外,宁静祥和得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对劲,但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倏然间,空中响起一阵稍显尖锐的乐声,曲调并不算连贯,也听不出是何器乐所奏,但那音调自有一种飞扬清亮,和着松风之声,有如闲云野鹤般率性洒脱。
不知何时,一处树桩上突然坐了个年轻的男子,他坐姿极为随意,双手托着一片树叶,微阖双眼正吹得忘我,原来刚才那奇特的乐声竟是此人用树叶所奏!
石惊天暗中保持着警惕,缓步上前,正想着是否要出声打断他的演奏,当看清他的面目时突然怔住。
君不为?
不,不是他!
虽然容貌相似,但两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君不为比阿舍还要小一岁,样貌更偏向俊朗少年,而眼前这个男子,年纪与他相仿,眉眼疏朗开阔透着率性不羁,是个十足的江湖人士。
石惊天薄唇紧抿,视线一寸寸逡巡在男子的脸上,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追风!”
一道刻入神魂的女声代他唤出了心中猜测的名字,石惊天猛地循声回头。
身着一袭紫色劲装的阿舍手持长剑,英姿飒爽地快步走近,脸上笑意盈盈,明艳动人。
她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站在一侧的白衣青年,目光直直落在了那个男子身上。
石惊天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阿舍如穿透空气从他身畔掠过,看着她与那个名唤追风的男子谈笑风生,看着男人温柔缱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目光,何其相似又何其熟悉。
阿舍背对那个男人侧着身似乎说了什么,神情有些严肃,但正对着她的石惊天却分明看到了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满是笑意;而那个男人似无奈地摊手,回了句什么,阿舍瞬间就绷不住了,与那男人相视而笑,两人同时流露出的神态竟如出一辙,极为爽朗开怀。
原来这就是阿得说的那个舍命救了阿舍的追风,原来阿舍在与他相处时就是这般模样的吗?
石惊天缓缓收回僵滞在身前握空了的手掌,静静地看着阿舍明媚松快的笑颜,心头泛起阵阵涩然的疼痛。
他有多久没看到阿舍露出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容了?似乎自重逢以来,即便是最开颜的时候,她也是带着克制的,甚至偶尔眉眼间还会划过一抹清烟般的惆怅。
所以,在他缺席的那段时间,在他只能通过文字和旁人的转述了解到的那些经历中,究竟是怎样的人和事,才会让阿舍有了后来的转变?
就在石惊天心念一动的瞬间,四周场景突变,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飞快划过,几乎要让人头晕目眩的时候又渐渐恢复正常,定格在一个布置清雅的庭院中。
石惊天剑眉紧蹙,垂眸思索着什么,余光瞥见屋内飞扬而出的尘土,暗自猜测里面应该是发生了打斗,想着多半与阿舍有关,于是往厅中快步走去,但下一刻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却令他大惊失色、魂飞魄丧。
一把长剑从一个满脸阴鸷的男人手中疾射而出,凌厉无比地朝阿舍飞过去,剑锋两侧闪烁的幽幽碧芒折射出森然冷意。
这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剑。
“阿舍!”
石惊天脑海中一片空白,足下生风拼尽全力朝阿舍猛扑过去,怒张的黑发几乎要在空中划出虚影,终于在那长剑抵达前成功地拦在了她面前,他甚至连拔剑抵挡都忘了,只下意识便先将阿舍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然而让他心胆俱裂的是,那把剑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从他身上穿透过去!
“不——”石惊天如坠冰窟,面上血色一霎褪尽。
于此同时,一道玄青染红的身影以迅雷之势将阿舍推至一侧,劲道十足的长剑便直直从他身上穿胸而过。
“追风——!“
紫色身影惊慌失措,踉跄着扑到了追风身旁。
哪怕眼见阿舍平安无事,石惊天依然后怕不已,心口疼得发麻,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的缺席。
因为此刻他连伸手或是开口去安慰泪流满面的阿舍都做不到!
哪怕他们近在咫尺。
他就像是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旁观者,只能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看着她为追风的死泣不成声,却连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都听不见。
但石惊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临死前犹带温柔笑意安慰着阿舍的男人,终究还是成功地在她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用最惨重的代价。
然而伤痛并未到此而止,悲剧也依旧沿着原本的轨迹一成不变地发生。
“师傅——!”
一声撕肝裂胆的呼喊,阿舍眼睁睁看着恩师生无可恋地自尽身亡,双肩颤栗跪伏在地,发出悲恸欲绝的哀鸣哭泣,泪水如同彻底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汹涌落下。
那是石惊天同样经历过的一生不可承受之痛。
他一步一步靠近,单膝跪在阿舍身侧,明知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伸手虚空环拥她颤抖不止的瘦削双肩,凤眸满是心疼酸楚,内心的苦涩与愧疚几乎达到顶峰。
“···是我的错。”
倘若不是他太过自负,便不会有与郭放的赌约,那么阿舍此刻早已嫁入山庄,她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人挟制。而若非他太过自私,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置阿舍于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他又怎么可能任她身处险境而全不知晓。
他明明是最应该好好爱惜她呵护她的人,可阿舍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
“从今往后,这样的错,我绝不会再犯,更不会让你再因我而伤心难过。”
石惊天阖紧双眸将温热水光逼退,虚环着的手收紧,颤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我发誓。”
四下静默无声,被他环拥着的阿舍连同其他人一起渐渐变得灰白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闪烁着莹光的沙粒尘埃直飞天际。
当石惊天再次睁开双眼,触目所见让他仿似猛然间被重重一击般全身一震,瞳孔骤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惊天,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阿舍呢?”
一位中年美妇站在他面前,笑容温暖慈爱。
“···娘?”石惊天颤声低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像是隔了重重轮回,又仿佛距今不过转瞬,他曾于无数个满载着缅怀与思念的睡梦中寻觅过的踪影,忽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石惊天甚至忘记了呼吸,生怕眼前所看到的不过是梦幻泡影。
“当然是娘啦,不然你以为是谁?”
耳畔传来清越女声,长发尽数挽起的阿舍趁白玉不留意时悄悄地嗔了石惊天一眼,径直越过他上前抱住白玉的手臂,边搀扶她往回走边笑意盈盈地开口:“娘,您别怪惊天。原本我们正打算去给娘请安,是我忽然想起来漏了件东西,所以让惊天在这里等我,不想竟让娘久等了。”
“娘当然要怪惊天。他呀,就应该先送你到我这里,然后再去帮你取东西,这才像一个夫君该做的事,而不是傻愣愣地站在这里干等反倒让你去奔波。”白玉拍了拍阿舍的手掌,假装生气地瞪了儿子一眼,脸上笑容却完全抑制不住。
婆媳俩都没多理会身后的男人,手挽手缓步前行,一路有说有笑,时而还会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他一眼,目光皆是满满的调侃笑意,显然是在说有关他的趣事。
石惊天只觉得神魂皆已不属于自己,不由自主紧跟上前,近乎贪婪地凝望着白玉与阿舍。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是他愿意拼却一切去守护的人。
母亲还好端端地活着,依旧温婉慈爱,阿舍也终于嫁他为妻,初绽妩媚风情。
一切的一切,尽如他所愿,美好和谐得不似真实。
霎时之间,似悲似喜,石惊天眼眶发热,视线一片模糊,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看来,你已猜到了。”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响起,“想要破幻境,就必须见血。她二人之中,你会选择割舍谁呢?”
沙哑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只需轻轻一剑的事情,对你而言再简单不过了,不是吗?”
“毕竟她们只是幻象。”
明媚春光洒落在石惊天苍白如雪的面容上,他缓缓睁开的双眼中一片清明,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直刺得人心底发冷。
但当触及到前面恍若丝毫未察的两人时,只剩下满眼的伤痛与留恋。
洁白袖袍晃动,剑光乍起,寒芒四射。
幻境外,迷阵内,白衣青年无知无觉慢慢抬起手掌,外泄的掌风轻轻掀起身侧少女的及膝裙裾,驻足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不由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