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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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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像顾正珩这样不怎么肯搭理别人的人,肯定是极度缺少耐性的,出乎意料的,他对我说四个字:勤能补拙。
林晓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原形毕露了都没反应过来。
而我心中却百般滋味难辨,不去管他那层表情背后是否蕴藏着更深沉点的含义。
我想,我终究是害怕别人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人在成长过程中,别说是荆棘丛生,在我们还没能足够坚强,接受挑战和苦难时,哪怕是豆粒大点的压力,比如别人的期许抑或是对自己的,也会让我们产生疲倦,这种情绪有时却只能藏在我们自己心底,留着慢慢消化。
我记得初中时,一个跟我不合拍的女生,有天在过道上突然拦住我,问:“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哥哥,为什么你从来不感到自卑?”
我晴天霹雳,傻杵在那儿,半天不能动。
反应过来后,我直觉问:“为什么要自卑?”
为什么要自卑?
到如今,如果还有人再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还是会照样回答他——我为什么要自卑?
我一贯都是骄傲地在别人面前提到我哥哥的丰功伟绩,在我心中,他是我所崇拜的神,但绝不是我追逐的目标。
他的成功,让爸妈笑口常开,谈及我的课业时,他们会毫不避讳地表示,希望我最终也能走向他那条成功之路,包括替我决定出国留学这事。
他们对我的疼爱和爱护,我知道,丝毫不比哥哥和姐姐少半分,因为是老幺,或许还更甚。
但,即使知女莫若父母,他们却不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们的寄予厚望,我又是否有那份能力去完成?
靠在护栏,我对着湖面吁出一口气,想把做了一晚上真题的倦意吹去。
这样的努力何时才是尽头啊!
身后三三两两从湖廷楼走出来的人,本来安静的空间多了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十一月夜晚的气温,明显比白昼低了好些。迎面吹来的冷风倏地灌进脖子,我禁不住浑身一颤。
“顾老师。”
听到有人这么喊了声,我拢围巾的动作僵滞住,再想细听下去,却是啥风声都没了,只有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不到几秒钟,我沉浸在无边无尽一堆乱想中的思绪再次被人打断。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我回头,看见几步之遥的顾正珩原路折回来。
“顾老师。”我礼貌地招呼。
“时间不早了,在这干什么?”他再次问道。
我使劲地吸口气,这一动作让我大幅度地挺胸抬头。我耸耸肩,状似轻松地说:“缓解压力来着,好为明天一早有充沛的奋战体力做好准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哈!”
他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背着路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对我的回答是无所谓的态度。我问:“顾老师是刚开完会吗?”周三晚上是学校的例会,开会地点正是湖廷楼,这里是必经之路。
“刚从市区回来。”我给忘了,从停车场去老师宿舍楼也走这条路的。
一时我们沉默无语,我正欲开口问他要不要先行离开,别管我,他却开口了。
“适当的放松,对你有益无害。”
昏黄的路灯下,我手上几本厚厚的书,他一览无遗,说话还是一贯的简洁。
我难掩震惊,用诧然的目光看他。
他慢慢踱出几步,说:“最重要的是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明白是为什么而努力,这样不会徒劳无功,心神倦怠。”
我曾试想过这席话由我家人口中说出,或者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如林晓圆子,虽然我也打心底知道这俩丫头从来没这么感性的一面,但也从未想过终有一日是从顾正珩口中听到。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只有几次交谈的人,可却有一种他懂你的错觉。
我问他:“那顾老师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心中的迷。一个名校的博士生没道理屈就在私立学校里。他有太多太多的选择。
可话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满天繁星下,他微微阖上眼眸,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一抹忧伤,即使转瞬即逝,但还是能确定,我没看错。
看到这样的顾正珩,我不知所措,口拙起来:“顾老师……”
我这低低的唤声,像是惊扰到犹自沉浸在思绪里的他,蓦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
也不过弹指一挥的工夫,他已是神色如常,然后嘴角含着浅笑,说:“你们顾老师偷懒,专心做自己的事去了,让我来顶一段时间。”
他玩笑式的表情让我顿感新奇,不自觉就跟着笑,却是傻傻的那种,跟他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笑过就忘了要去探究他的表情,皱着鼻子,也批评起顾正清:“唔,顾老师是真的很懒。”
我跟他说起有次和顾正清打赌输了,他罚我给他抄教案的事,愤愤不满道:“我到现在还很怀疑,他是不是就为了偷懒,想让我帮他教案,故意找我打赌的。”
顾正珩思索了片刻,问:“你们打什么赌了?”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我歪着头,认真回想了下,说:“他问我,X射线又叫什么线。”
“你没答出来?”问这话时,他以非常怪异的眼神看我。
我断然摇头,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可能答不出!突然脑子里闪过灵光,我脱口而出问:“顾老师,那你知道X射线又叫什么线?”
这次他简直是以悲天悯人的目光看我,可却半天不答话。
我心里其实被他看的挺毛的,却止不住在心里偷偷乐了下,难倒你了吧?嘿嘿!
于是乎,我提高了点音调再问了遍:“顾老师,你知道吗?”
他墨色的眼珠一动,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投放在前方,目视湖面,简单明了地说:“X射线又叫伦琴射线。”
嗯哼!这是常识了,大伙儿都知道。没什么得意的!我挑眉问:“然后呢?”
“也叫艾克斯射线。”他说。
我很顺其自然地又想嗯哼声,发现气传到喉间止不住了,硬是给踩下刹车,猛咳了几声。我拍着胸脯问:“你怎么知道?”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这是常识!应该都知道。”肯定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我忍了又忍,脸估计成猪肝色了,最终还是没说我以前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写教案的!握拳!真难受啊!
他却转回视线,认真地看我,反问道:“你是不知道它叫伦琴射线还是艾克斯射线?”
我终于知道,顾正珩这样的人就是来专门羞辱我的!
隔几天,圆子突然乐颠地跟我们宣布她终于请到了传说中的李师兄吃饭,上次圆子的孙子兵法就有赖于他。
这位李师兄专做需要走门道的活儿,据说校内各部门负责人和校领导大多他都熟,可惜,至今还没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圆子很多消息的来源就是他。
林晓说:“去看看那位李师兄吧,这么有名的人物要是我们大学四年都没能认识,太丢脸了。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在那么点小小的虚荣心和好奇心驱使下,爽快答应下来。
聚香府是大伙聚餐、庆生、Happy最喜欢去的餐馆。图酒水消费多了可以打折,饭菜也可口,特别是有很绝的湘菜,地道的很。
看着身边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群,就我们三人在大门口伸头探脑的,等着那位李师兄的到来。
结果,距约定的时间半个钟头都过去了,还是没见到人影。
林晓等到怒了:“圆子,你到底有没有约的他啊,不会是他根本没答应要来吧。”
圆子也是个冲脾气,一句话给顶回去:“我至于那么糊涂么,他当然是答应的了。再等等吧。”
她是个没耐性的人,说那话,我已经感觉到她的不耐烦了。
这社会,就是有那么多人喜欢装饰自己的门面,好像不摆下排场就显示不出他高人一等似的。那位李师兄不愧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将这等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
肚子闹着空城计,我眼珠子四处转悠,待瞅到店里热气腾腾且飘散出诱人香味的菜肴,以及餐桌上那些人一脸满足的吃相,终于是难抵诱惑,喉间艰涩地吞了吞口水。
正当我准备依依不舍地从餐桌上移开目光,视线掠过的刹那,里头突然多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我不知道顾正珩和大屁股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看我的,两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只要一想到他们可能看到了我刚才贪婪垂涎吞口水的样子,我挖个坑埋了自己的想法都有了。
林晓和圆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存在,两人均礼貌地对他们打招呼,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傻傻杵在那,半天回不过神。
“顾老师,这就是苏乔,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大屁股如是说。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直觉要笑,结果,却笑得很假。
顾正珩对大屁股热情的提议仅是客气地以表情回应下,然后转过头,问我们:“你们还没吃饭?”
我们一起摇头。
他又说:“在等人吗?还是先去吃饭吧。”
大屁股一听顾正珩这么说,立马惊呼道:“你们饭还没吃?那怎么行啊,都快一点了,肚子肯定饿了吧。”
我余光无意间一瞥,瞧见大屁股说出这话时,顾正珩的目光条件反射地落在我身上。
我非常窘迫!
我敢断定,他是铁定看见我那挫样儿了!
“听你们顾老师的话,先去吃饭吧。”说完这句,大屁股就邀着顾正珩一块儿走了,走出了几步远,还能听见她娇柔到令人双脚发软的声音:“这孩子,做事挺勤快的,以后你可以让她帮你……”
他们一走,林晓和圆子哪还知矜持为何物,完全不顾形象,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哀叹中又兼有气愤的意思:“大屁股竟然想大小通吃!”
大屁股是不是想大小通吃我不知道,但她说“听你们顾老师的话”这句的神态和语气,让我想到了我妈。
因为,我妈时不时就这么对我来一句:“听你爸的话……”
而最后,我们还是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李师兄,出人意料的,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黄微妮。
他们一起出现在我们视野的瞬间,我很不厚道地将他俩想成了手持天鼓和圆镜的雷公电母。
天地变色,雷鸣闪电,狂风暴雨,这些都还不足以表达我们下面要面对的惊悚场面。
我与林晓怔怔对视着,根本不敢去想象圆子现在该是何种表情?
圆子和黄微妮之间的纠葛说来话长,除了因为个性使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黄微妮的前男友杨成杰。
杨成杰是英专二班的,大一一次联谊会后,开始对圆子穷追猛打。
圆子是直肠子,个性大大咧咧的,对男同学称兄道弟,但惟独在感情上面,犹豫不决,长时间以来都不给杨成杰个说法。
那日,班级里组织去学校附近的南登山看日出,我们三人全部报了名。
南登山上,大伙搭起篝火,嗑百联,喝喜力,玩真心话大冒险,都敞开怀抱,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们几个围在篝火旁畅所欲言,说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圆子捂着肚子说人有三急,蹭蹭地跑掉了。
一说起八卦,我们就肆无忌惮,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不知情的,在这寂静阴深深的山上,还会误以为是鬼哭狼吼。
过了片刻,不见圆子回来,我们都有点担心,这附近没一处人家,又四处黑摸摸,很容易出事。
我们起身正准备去找人,忽的,一声尖叫声震耳欲聋的,比我们刚才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吓得赶紧循着声音冲进寺庙最里头的一个房间。
我从来不怀疑一个男的和两个女的会造成像地球同时与火星土星相撞那样,硝烟弥漫,尘埃遍野的悲壮场面。
圆子惨白着脸,双眼赤红地瞪着站在她面前的黄微妮和杨成杰,他们面色沉静,尤其是黄微妮,半点被人当场抓包的尴尬痕迹都没有。
人群中,不知谁最先反应过来,低低的声音在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死寂空间响起,估计全部人都听到了。
那人纳闷:“他不是二班的杨成杰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次活动有特别声明,不准外带家属,而我们来的路上,也没见到二班人的身影。暂且不提他是不是独自一人上山来的,看看这场面,我们也都能大概理出事情的头绪了。
林晓的思维反应永远比我来得快,她镇定地劝走围观的人。
我走到圆子身边,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想给她力量。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房间里只有一盏白炽灯在空中摇晃着,若闪若现的光照在黄微妮化了浓妆的脸上,如同鬼魅。而杨成杰至始至终也没解释半个字。
后来,有次我们三人挤在一张床上,促膝长谈,圆子低落地说:“其实我只是不敢相信他会喜欢我。我长得不好看,身材也不好,家里又不是有钱,我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想来想去,好像没一处会招人喜欢。”她的眼里闪着亮亮的泪光:“所以,你们看嘛,黄微妮这样的人才是他喜欢的。”
这事过后的两三天,就传来黄微妮和杨成杰分手的消息,更让人震惊的是,还被学校处分了,说是行为举止不检点。
自此,圆子和黄微妮两人就变成了恨不得一个眼神就能把对方杀死的大仇人。
而唯一一点庆幸的是,黄微妮并不常出现在宿舍,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我和林晓要生活在怎样的水生火热之中。
然而,此刻,面对朝我们款款而来的黄微妮,以及身边怒火中烧的圆子,我们是真得避无可避了,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黄微妮身边的男生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李师兄,体格瘦小,尖嘴猴腮,完全的一幅精明样。我甚至觉得,他在打量我和林晓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算计着我们是否具备成为他摇钱树的潜质?
林晓有点害怕地附在我耳边说:“这男的怎么这么看人啊,被看毛了我。”
我堆起满脸的假笑应承他,然后转头去看圆子——那已不是我能用怒火中烧能形容的了!我想,若是现在给她一把斧头,她也会在劈向黄微妮的之前先磨锋利点,以保砍下去万无一失。
黄微妮是何等精明之人,看了我们三人一眼,什么情况都了解了,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刚才吃完饭在路上遇到李师兄,跟他聊了一会儿,都不知道他约了你们。”
这话在我和林晓听来已是没啥可信度而言了,更别说圆子了。
她哼了哼气,拔高声音道:“是吗?那你怎么不继续再聊一会儿呢?”
“是李师兄提醒了,我才想起来的,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她的话状似无害,可在我们知情的人听来,确是字字暗含挑衅的意味。
只有那位李师兄不明所以地解释,殊不知,是越解释越混乱。他说:“是啊,我在状元府碰到黄微妮的,我们聊了一下,听我说约了你,她就一起来了。挺凑巧的,你们还是一个宿舍的。”
我和林晓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是啊,是挺巧的。”
我在背后扯扯圆子的袖子,试图缓和下气氛,然后大嚷:“我好饿啊,我要吃肉,我们快去吃饭吧。”
果然,这一招十分受用。
黄微妮一听就说:“那我先走了,你们去吃饭吧。”
那李师兄两眼一眯,也毫不客气地喊饿了,反客为主,热情地叫圆子和林晓进去。
圆子使劲在我腰上掐了一把:“饿死你了算了!”然后在走进店里前还冲着黄微妮的曼妙身影“呸”了口,骂道:“我就知道那女的是故意跟过来向我显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