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下》三世菩提

3、第三章

　　杨落与赵岚同年入朝为官，赵岚是文状元，而他则是武状元。
　　他骁勇善战，精通兵法，带兵如神。于战场上他是魔鬼的化身，令敌军闻风丧胆。和庆三十二年，月氏族来犯，侵扰不断，他领命前去，苦战数月，终将月氏族赶离边关，负伤凯旋。朱帝嘉许其能，并册封为铁武大将军。
　　三年前宫变他夜访太子府，亲自将兵权交与宇文雪，并立下毒誓誓死效忠太子。
　　他一直迷恋宇文雪。
　　这个他从不掩饰，也不屑掩饰。
　　正因着他这性子，使他与赵岚成为了知交。

　　皓月当空，疏星如豆。
　　一径饮酒不知返，二人皆醉无人醒。
　　杨落酒量不如赵岚，才几坛子就顶不住了，脸色绯红，舌头打结，断断续续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
　　赵岚自顾饮酒，气定神闲看他丑态百出。

　　“德淑妃……有……有喜了……你知道不……？”他突然抬头大着舌头说话，“孩子一旦生下来……指不定那班老头子就……借此提议皇上立后，太后……也会给皇上……施加压力……”
　　赵岚缄口不言，抿一口酒。
　　杨落看着他，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够怎么办？”赵岚淡淡一笑，“国家不可一日无母，这样最好不过。”
　　他张张嘴，欲语还休，最终，他一头撞在石桌上，醉死过去。

　　赵岚暗叹一口气，视线掉转窗外，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眸子眯了起来。
　　楼下街巷漆黑漆黑，一辆青帷马车悄然驶来，在酒楼门口堪堪停住。
　　一个小厮模样的小童掀开车帷跳下进了酒楼，须臾，奔出，隔着车帷低声道：“主子，您要的酒方才卖完了。”
　　车内响起一把温润如水的声音：“罢了。”
　　赵岚一听这声音浑身一震，却见小厮钻入车厢，车夫扬鞭策马远去。赵岚回过神来，一手撑窗橼点足跃下，拔腿便追。
　　谁料这车夫似对京城巷陌极为熟悉，左弯右拐，如鬼魅无声无息消失在幽暗漆黑的官道上。
　　赵岚追得有些急，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突然背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这位公子真是奇怪，您追着我家主子的车子作甚？”
　　赵岚急遽回头，六七步开外赫然站着方才那个小童。
　　小童约莫十四、五岁，眉目清秀，气质伶俐，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酒窝。
　　赵岚问：“你家主子是谁？”
　　小童嘿嘿一笑：“我家主子乃当朝恩泽王爷慕容清。”

　　赵岚不觉一怔。
　　慕容氏祖上是开国功臣，战功显赫，世世代代对王家忠心耿耿，加之倍得开国皇帝宠爱，因而得以被册封为王，且王位世代相传。
　　而慕容清这人无有多大作为，不爱朝政，不理政事，深居简出，知道他的人还真没几个。

　　“喂。”小童嘻嘻笑道，“我家主子说把这个送您。”
　　一个东西携风而来，赵岚伸手接住，那瞬却发现小童竟已消凭空失不见。
　　空寂的街道上回荡小童略嫌稚气的声音：“这是‘醉仙’白容亲酿的‘醉春风’，公子请慢用。”
　　赵岚看着手中的白瓷薄胎酒壶，怔了许久。
　　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翌日清晨醒来，头痛欲裂，浑身酥了一样发软。
　　赵岚躺在软榻之上，枕畔燃点安神香炉，薄烟如纱，袅袅升腾。
　　一人推门而入，赵岚一看见他那张脸就发蒙，左右四顾，这里是侯爷府没错，但他怎会在这里？

　　“侯爷，喝口茶祛头晕。”李申递过青花瓷盅，赵岚没接，两指掐揉疼痛的额际：“你怎么在这里？”
　　他工整作答：“自然是皇上派杂家过来侍候侯爷，皇上对侯爷可上心了。”
　　赵岚不觉心里来气。
　　宇文雪在送他一根木头之后，竟给他派来了一只罗噪的麻雀。
　　“柳会呢？叫他进来。”
　　“回侯爷，柳侍卫这几日怕是不能侍候您了。”他道。
　　赵岚狐疑：“怎么，发生了何事？”
　　李申停了一下，瞄他一眼：“柳侍卫做错了事，皇上赏他三百板子，今儿一早才给抬回来，到现在还没醒呢。”

　　赵岚二话不说掀被下榻，披上羽缎便往外走。
　　他没想过柳会会挨板子，三百大板，一头牛也准给打死……他以为宇文雪会把柳会调回去，他以为宇文雪是在乎他的，谁知道又是自己妄作多情……
　　他一脚踢开大门，发现这房间冷得一点暖意也无。内设一张四方桌，几把矮椅，一个旧衣柜和一张木板床……这房间忒的简单，连个火炉也没有。
　　他对后头的李申道：“去拿个火炉过来。”
　　李申连忙应诺离去。
　　赵岚一手撩起雪白纱帐，探脸进去。

　　柳会已经醒转，睁着毫无波澜的眼睛静静注视他。
　　他刚要动作，赵岚就发话：“你既受了伤就免礼罢。”
　　柳会不再乱动，空洞双眼盯住帐顶，似要在上头灼出了洞来。赵岚淡淡扫他一眼，发现他的背脊湿腻一片尽是鲜血，连底下的床衾也是血滴，显然伤处尚未处理。他脸色极白，嘴唇因伤痛抿成了一条直线，身子颇是虚弱。
　　赵岚在床沿落座，他身体立即迅速往里挪，却因牵动伤口痛得住了动作，伏在床上咬牙强忍呻吟。赵岚不觉好笑，故意又挨近几分，柳会登时紧张起来，就差没使出沾衣大挪移把他摔出门去。

　　“柳侍卫，板子的滋味如何？”赵岚用扇柄挑起他额角一缕发丝，啧啧笑问。
　　柳会艰难开口，声音既沙又哑：“属下皮粗肉厚，无感觉。”
　　嘴巴倒是挺硬的……

　　“嗯？是么……”
　　赵岚一手按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脊，他的脸色刷地白了，大滴的汗珠滚落，身体微微颤抖，却硬是没有求饶，甚至连痛苦的神色亦不曾表露在脸上。
　　若赵岚力道再使上几分，估计他就真的得毙命了……
　　赵岚收手，才发现手心满满都是微温的血液。他微笑：“还真的没感觉……”

　　此时，李申端了火炉进来，赵岚让他唤刘太医过来给柳会包扎，而后挑了张矮凳坐下喝茶。
　　这茶端的粗砺，赵岚强咽了一口，就再也鼓不起勇气喝第二口。
　　炭火噼啪作响，户外雪片翩跹，冷风自窗缝灌入，麻木刺脸。
　　刘太医包扎事毕，转出门去端了碗药汁进来，双手捧到赵岚跟前。赵岚冷冷盯住他，他战战兢兢地道：“侯爷，每日二贴，推不得。”
　　“这是皇上的圣旨？”
　　“是。”
　　赵岚木着脸接过，强忍摔碗的冲动把药悉数饮了。将碗稳稳放到桌上，瞥了柳会一眼，阴恻恻道：“待会他的药里给我多加半斤黄连。”
　　刘太医呆滞，柳会面无表情，而李申则用看可怜虫的眼神朝柳会投去一眼。赵岚顿时心情舒畅，直起身往外走。

　　行至外头，李申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不住问他要上哪儿去。他望着门外的枣马发怔，须臾，忽然冲李申诡异一笑。李申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岚已箭步蹂身蹬上马背，双腿夹马腹，策马扬鞭而去。
　　李申在后头追了几步，到底追不上，只能立在原地干跺脚。
　　马蹄一路扬起细薄冰渣，在空中如晶瓣飞散，碎片莹莹。

　　皇城铁门近在眼前，他催马而上，加快脚程。
　　守卫惊恐地横刀拦截，赵岚扬起手中令牌，高喊：“帝令，谁敢拦？！”
　　“是岚侯爷！”个中有人认出了他，赶紧让道，“快开门！快开门！”

　　朱漆铁门次第开放，他一扇扇掠过，夹雪西风拂耳畔，脸颊生痛生痛。
　　一路上畅通无阻，远远地，他看见了朝圣的太和殿，那座皇宇宫阙，何等惹目。

　　勒绳下马，赵岚提腿闯入殿中，禁卫左右拦阻。他走得有些急，喘气好一会才道：“我要见皇上，劳烦你们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