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琴弦》牙果

46、第 46 章

　　“忘年交”这个词真的是很微妙，当你没有体会过的时候你怎么也不会明白它所表达的意思，其实就是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你会和什么人做朋友的意思。
　　莫音陪着艾玛婶婶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日子，在这三年间，他们像是一对祖孙，更像一对朋友。莫音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在异国他乡和一个年纪足以做自己祖母的人成为朋友，而且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以互诉衷肠的朋友。这种感觉很奇妙，所谓人生的无法预料这也应该算是一种了吧。
　　艾玛婶婶笑称莫音是上帝送来给她的可爱的“小朋友”，她是如此开心能和会拉美好音乐的年轻人做朋友，每次见到莫音她总是很开心，慈祥的脸上因为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而加深的条条皱纹都显得那么可爱。
　　她会烤很多美味的点心，每次都会送给莫音，说是作为听音乐的回礼。她会讲很多很多古老传奇的故事，她知道很多很多语句优美的诗，她还读过很多很多深奥难懂的书。但是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太阳下听莫音拉小提琴，用她温柔的眼神看着莫音，嘴角带着微微的笑。
　　其实莫音知道，得到救赎的是自己，该感谢上帝的也应该是自己。因为艾玛婶婶一定想不到，瘦弱年老的自己给予了莫音如何大的支持和力量，在这寂寞孤独的异国他乡，在莫音犹如跌入寒冷黑暗的无底深渊的时候，她的出现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把他从最绝望的境地拯救了出来。
　　虽然那只是一丝很微弱的气息，但是触到温暖的他已经没有勇气放开了，太冷太冷的自己当在教堂面对她的第一个笑脸时就已经被吸引了。那些受过的伤害，无法痊愈的伤口在她像是祖母般温柔的关怀下似乎都不那么痛了。曾经胆小脆弱的自己，曾以为带着这身伤痛无法再走下去的自己，在她强大的精神力量下竟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因为太贪心，因为从来不满足，所以在得不到的时候才会那么痛苦。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只是一味的想要，一味的索求终究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觉得很辛苦，很不安，那是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在追求自己贪心的东西，因为欲望太强烈，已经迷失了自己，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可笑，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到现在才明白，失去了自己珍贵的东西，自己最爱的人，只留下满灵魂的伤疤。
　　艾玛婶婶走的时候很平静，她躺在靠窗边的摇椅上，披着她最喜爱的那条褐色羊绒披肩，阳光洒在她微微笑着的脸上，看起来是那么的慈祥和平静，像是做了一个什么美好的梦一样。
　　为她去拿甜点的莫音回来的时候她就睡着了，当莫音意识到她已经静静的走了的时候，他看着她安详的脸庞，悲伤之中竟升起一股温暖的力量，她那样的笑着，是因为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爱的人了吧。好好的遵守了约定，认真的过完了自己人生的每一天，现在终于能够毫无遗憾的见到思念的那个人了。
　　艾玛婶婶的葬礼过后，莫音向乐团告了假，进入乐团的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放过假，所以累积下了不少假期。负责人听到他的请求，倒是很痛快的给了他假期。
　　为艾玛婶婶处理好身后事，莫音就踏上了去往南非的旅程，他要去乘坐那个世界最慢的火车——非洲之傲。去看看艾玛婶婶口中那厚重的地毯，台灯的光晕，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吱扭吱扭声会让人恍然以为走进了维多利亚时代的非洲之傲豪华火车。它穿行过约翰内斯堡，开普敦和德班，途中有无数值得下车观赏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它就像是真正的驶入了古老的维多利亚时代，让你忘记了现实的一切，美好的像是梦境一般。
　　莫音从未去过南非，也从未想过哪天居然会自己一人去到这个遥远陌生的地方，然而当他抵达开普敦机场的时候，带着沙漠热浪的微风轻抚到他的脸上时，他竟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连因为时差和飞机的轰鸣而疼痛的脑袋似乎都清醒了很多。
　　在入住的酒店取到了之前预订的非洲之傲车票，莫音就独自出门随便转转。南非的阳光果然很刺眼，明亮的让人几乎只能眯着眼睛前行，但是却异常的温暖，那明亮的光芒似乎有着强大的力量，能融化人心灵最深最深处的冰冷。
　　Moyo是最有南非特色的连锁餐厅，莫音曾在书上看到过它的介绍，这次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体会一番的。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他们用水瓶为客人洗手，然后在客人的脸上绘上各种非洲特色的图案，在用餐的过程中还能欣赏到原生态的非洲音乐表演。
　　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明快和灿烂，在这里笑容就是最好的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都开心的向彼此微笑，在欢快的音乐中你似乎会觉得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痛苦，人会永远幸福。
　　仅仅一天，莫音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善良朴实的人民，温暖明亮的阳光，让人如此安心，晚上他睡了一个无比香甜的觉，第二天一早出发去了非洲之傲列车始发站，位于开普敦市中心的接待大厅。
　　每班非洲之傲火车只能让70名客人上车，这辆世界最豪华的火车解决的绝不是单纯的A地到B地的运输问题，每次发车前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发车仪式。而此时候车大厅已经被香槟酒的醇香和小提琴的悦耳音色填充得满满当当，处处都透着复古的情调，乘客缩进松软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满世界的八卦，火车还没开出，莫音的心就先软了下来。
　　非洲之傲的创始人Rohan先生会亲自致欢迎词，20年来从未间断过。他说非洲之傲的行进速度很慢，平均时速只有60公里，而且还有许多下车游览活动，更是把均速降低到不到20公里。这样慢的速度，是为了让游客可以看到许多在平常乘坐高速火车时容易错过的美景，比如非洲草原的彩虹与日落，能让人感觉的到风景在时光中流动。
　　随后，莫音在行李员的带领下走进自己的包厢，这简直就是火车轮上的五星级酒店，房间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张超大的双人床，浴室里有爪式欧洲古典浴缸，而冰吧里则有各种免费的葡萄酒，威士忌等。
　　行李员递给了莫音一直列车线路时刻表，并告诉他在这一个星期的旅途中他们会为他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从车长到列车员都是24小时随时待命。看着他脸上真诚的笑容，莫音笑着点了点头。
　　非洲之傲缓缓开车站台，城市的浮躁月喧嚣瞬间就在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南非连绵的苍翠山峦。为了不影响别人和营造一种一种怀旧的氛围，在公共车厢中是严格禁用手机和笔记本的。和许多全封闭的豪华列车不同，非洲之傲的所有车窗都可以打开，那野草的气味，奶牛的气味及各种来自大自然的清新空气都在火车滚动的车轮声中渐渐清晰起来。
　　莫音看到车窗外许多男孩追着火车拼命奔跑，仿佛是在完成一场接力比赛，一个男孩跑不动了，另一个男孩接棒继续。莫音望着越来越远的他们，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
　　日落时分，火红日落的浩瀚光芒把整个山野都映成了剪影。莫音去了车厢的最后一节观景车厢，在那里能获得看日落的360度全景视角，那壮美的非洲日落每一颗都在变化着不同的色彩。这样美丽的日落，是没法用照片在记录的，那种强烈的震撼感莫音想他这辈子肯定也是无法忘掉的。
　　很快，斑斑点点的星光成为天幕上闪耀的钻石，此时一顿丰富的烛光晚宴已经准备好在等待着乘客们了。男士们则要求穿着笔挺的西装佩戴领带或领结，而女士们则要求穿着礼服搭配珠宝首饰。侍者在每张餐桌上点亮一根蜡烛，随后关掉色调本已昏暗的灯盏，此时餐车内烛光闪闪，而车窗外却银星灿灿，这是对浪漫的最极致的诠释。
　　餐车里大部分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在这如此浪漫的氛围下，似乎不需要美酒人就已经沉醉了。莫音坐在最靠窗边的餐桌旁，昏暗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映出若有若无的光影，看不清楚表情。
　　这样的日子是如此平静好没好，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股甜甜的幸福感从心底的最深处不断涌上来，似乎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所经历的那些不如意都只是一场梦。莫音爬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温暖的阳光照着他，他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暖风从自己之间穿过，在心底祈祷着旅程永远都不要结束。
　　非洲之傲在周四这天驶入约翰内斯堡站，作为2010年世界杯的决赛举办地，这里的足球之城体育场有可以容纳近10万球迷的巨大容积，在那个火热的六月，这里汇聚了全世界的目光。不过“足球之城”只能描述它在那个六月的短暂辉煌，而“黄金之城”才是对它的最准确的描述。
　　莫音在作为向导的矿工带领下走进了漆黑的矿井中，他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约翰内斯堡的发迹史。实际上这座金矿的坑道已经打到地下3000多米，几乎就要接近地心的地方了，但是游客只能抵达到120米处。在这漆黑的矿井中，只能靠安全帽上忽明忽暗的头灯辨识前进的方向，因此一路走来非常不容易。
　　这种感觉会让人有些不安，黑暗寂静的矿道里显得阴森神秘，即使是体验活动，心中总也难免有些许恐慌的感觉。莫音想到很久之前的淘金者，他们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是勇敢和坚强的，在这漆黑的地下终是发现了最耀眼的黄金。
　　离开约翰内斯堡后，继续非洲之傲的旅程，第二天早上5点半，已经有5辆越野车在列车外一字排开。一进入呐姆比提私立公园，五辆车就各自钻入长得繁茂怪异的树丛林里，这里除了车辙之外，甚至没有道路，一群群斑马，角马……而最让莫音震撼的是第一次看到了豹的“家族”，豹子们骄傲地抖擞着毛发，越野车由于一直在起伏颠簸的泥泞路面行事，就像批了一层黄泥制造的盔甲。豹“家族”都不敢靠近，在他们眼中，越野车应该是更可怕的动物。
　　因为没有看到特大的动物，莫音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留点遗憾也好，可以给自己一个再来的理由。
　　非洲之傲火车旅程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早餐后下车来到一个南非白人的乡下庄园，从小生活在非洲的庄园主人Fee自称是长着白皮肤的祖鲁人。她开了一个陶瓷作坊，非洲的动物，非洲人的原始生活，土著与殖民者的战争都能成为她的设计主题，当然在她这里，获胜者永远是非洲土著。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主题是预防艾滋病在非洲的蔓延，除了自己创作，她还培养当地具有艺术天分的黑人青年。但学员工作时没有工资，只有在设计的作品被售卖之后，才能获得相应的回报。她说这回吉利他们去努力创造，当然这里的瓷器作品都价格不菲。
　　莫音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小猎豹的瓷器玩具，它的样子十分可爱和特别，大大的翅膀几乎是身子的两倍，但是却不会显得怪异。莫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似乎是想用那两只大大的翅膀飞起来的样子给人非常自由的感觉。
　　德班是非洲之傲旅行的终点，火车轰隆隆地开行，管惊叹外永远有变幻莫测的风景。虽然已经是最后一天，莫音却能明显感到空气中发酵着一种变化。前两天与其他乘客碰面时，虽然大家都面带微笑，但能明显感觉到那笑容十分客气，就像飞机上的空乘见到所有人都会笑着打招呼，没有时间延续性，只在眼神交错时能看到，过了那一刹就陡然收敛。可是最后一天情况不一样了，大家见面时预警如同老友，笑容也更持久更灿烂。
　　午饭后，休闲车厢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家笑着，闲聊着，都十分珍惜这最后的分分秒秒。莫音翻看着特意为旅客准备的留言薄，上面写满了各种不同语言的句子看，虽然有些无法看懂，但是还是能感觉到留言人的那份快乐。而其中“Life is short, but thank this slow train, which makes my life longer。”也成为留言薄上出现最多的句子。
　　看了看四周快乐的微笑着的人们，莫音也淡淡的笑了笑，拿起笔在留言薄上写上了自己的话。然后起身把它放好，离开了这里回去拿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过了一会儿，一个亚洲人走了过来，他向吧台要了杯东西后，好奇的拿起了台子上的留言薄慢慢翻看着，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面的字，然后猛的站了起来往车厢外跑了过去。
　　吧台Waiter捡起了不小心被他碰掉在地上的留言薄，看到上面是一排自己不认识的中文字：一个人旅行，果然还是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