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虚从

4、第四章

　　在陈意的示意下，苏沐秋从隔壁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荣耀的游戏卡。
　　陈意师兄的游戏名叫“隐世高手QAQ”，但是后台的战绩数据实在惨不忍睹，游戏角色身上的装备宛如果奔。
　　要不是怕影响苏沐秋操作，陈意挺想扶着额头叹口气的，好在苏沐秋神色如常地查看一番后，操作着角色先买了一套基础装备，接着找了个怪试了试手。
　　可惜就在怪只剩一层皮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玩家击杀。
　　陈意血压骤升。
　　苏沐秋倒是一脸淡然，甚至还有心情安慰陈意：“不要生气，游戏里抢怪很常见。”说着他又重新找了个怪继续打。
　　在怪只剩下一层皮的时候，那个玩家再一次冒头，找准时机将其击杀。
　　苏沐秋也不恼，继续转悠了一圈，找了第三只怪开始打。
　　抢怪的玩家果然跟了过来，静静地待在不远处。
　　“小心点，那个混蛋就在附近。”陈意压着脾气提醒道。
　　“嗯。”苏沐秋依旧不紧不慢地打着怪。
　　陈意平时很少打游戏，对这方面自然了解不多，所以他压根没搞明白为什么打着打着，那个怪就对着抢怪玩家一顿武力输出，也压根没搞明白苏沐秋如何在一秒之内搞死了抢怪玩家和怪。
　　但不可否认的是，看着确实解气。
　　而苏沐秋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就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苏沐秋打游戏时认真又专注，陈意作为围观人员观感颇妙，他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安心且舒服。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
　　陈意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住了，随即苦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的，苏沐秋得去投胎。他已经在被困在原地整整十年了，十年间无人理睬，无法离开，陈意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如果是自己，多半会被折磨到厉化吧。
　　而且他……
　　不知道能不能让师父跟师兄走走后门，给苏沐秋安排好一点的投胎通道。陈意有些失落地想。

　　傍晚时分，师父定的外卖到了。
　　苏沐秋见陈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索性让出了身体，于是陈意取了餐，将其中一份送到师父房间时，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接着匆匆吃了两口，“一会儿雕个小人儿给我。”
　　“什么时候要？”
　　“明早。”
　　“有什么要求？”
　　“自己人用，你看着雕。”
　　“行。”
　　临出房门前，陈意欲言又止：“师父，苏沐秋他……”不等他说完，师父捏着筷子摆摆手回道，“不急，明天再说。”
　　“哦。”

　　陈意匆匆吃完饭，简单收拾好后，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块，接着翻出工具包，掏出其中一个平口刀，初步削了个人型。
　　苏沐秋看得惊奇：“你竟然还会这个？”
　　“嗯，以前被师父逼着学的，他说每次都要批发那些劣质的木雕饰品太浪费钱了，让我学着雕，雕一个给多少零用钱。”
　　“给了吗？”
　　“给了，但是又收走了，说是帮我存起来。”
　　“……”
　　陈意一边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雕着，手下的动作却不停，随着木屑一点一点掉落，小小的木头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人，脸上五官的模样也越发清晰，苏沐秋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刻完后，陈意随手拿着砂纸磨了磨，又往表面涂了层油，这才将其摆进一个木制的盒子里。
　　苏沐秋看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因为那个木头刻的人很像自己。
　　他看向陈意，见对方神色如常，抿抿嘴，悄悄压下刚刚滋生出的异样情绪。
　　其实陈意一鼓作气雕完，回过神看到手里的成品时也稍稍愣了片刻，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苏沐秋，对方似乎还没注意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沉闷无比。
　　这会儿天色已经泛白了，陈意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四点多了，而他竟然没有丝毫睡意。
　　他收好盒子，脱了衣服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
　　“睡不着吗？”苏沐秋轻声问道。
　　陈意不知如何回答，纠结了半晌后，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嗯？”苏沐秋虽然不知道陈意为何突然发问，但依然认真回忆了一番：“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出车祸了。”
　　“其他的呢？还记得什么吗？”
　　苏沐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都十年了，太久啦。”
　　是啊，十年了，苏沐秋被困在原地整整十年了。
　　陈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长照片，这是师父和他的第一张合照，那会儿他的魂魄极度不稳，神情看起来呆板木讷，瘦弱苍白，看起来竟没有一丝活力。
　　他指了指上面的自己，“你……”话还没说完，师父的声音突然伴随敲门声响了起来。
　　“起了没？小人儿雕好了没？”
　　陈意无语半晌，无奈地将照片丢在一旁，拿起装有木头小人儿的盒子起身开门。
　　师父好像一夜未睡，眼下乌青，胡渣冒头，他打了个哈欠，接过陈意手里的木盒子，打开瞥了一眼后，意味深长地盯着陈意看了好几秒。
　　陈意心虚地偏过头。
　　好在师父没有说什么，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戴上后直接拍了一下陈意的胸口。
　　下一秒，苏沐秋一脸茫然地从陈意的身体里弹了出来。
　　师父摘了手套后，直接朝着苏沐秋招招手，示意他跟上，后者虽然疑惑，但看了陈意一眼后，依旧听话地走了过去。
　　陈意愣了一会儿，等他想要有所反应的时候，师父的房门已经锁上了。

　　房门再次打开已经是十二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师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却不见苏沐秋的透明身影。
　　陈意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他偏过头往里看去，师父瞧见后只是挑了挑眉，说道：“别看了，屋里没人。”
　　“苏沐秋呢？”他问。
　　师父不答，却反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带苏沐秋回来吗？”
　　记得，当然记得。
　　因为苏沐秋死后被困在原地无法/轮回，所以他们把他带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陈意感到胸口一沉，脑袋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突突地疼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看向师父，见师父正抱着胳膊懒散地站在原地，迟疑一会儿，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出声确认道：“他是去……该去的地方了？”
　　师父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苏沐秋早晚要去投胎，这是他一直清楚的事。
　　这是应该的。
　　这没什么。
　　但陈意却莫名烦躁起来。

　　兴许是离别来得太过突然，彼此都没有好好招呼一声，陈意怅然若失了好一阵子，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儿来。
　　他甚至都没来得道一声歉。
　　他发泄一般雕了一堆木头饰品，一个接一个地掐诀渡上护身咒，他的护身咒效果尤其好，连师父都比不过，只是对自己没什么用。
　　直到他将手里现有的木材全部雕完并准备重新购置时，师父嫌弃地捧着一箱快要漫出来木头饰品让他换点别的活儿干。
　　离开学尚有一段时间，陈意死气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半天后，突然一跃而起，打开电脑，翻出“隐世高手QAQ”的账号卡。

　　最初，作为一个新手菜鸡，他确实被虐得很惨，但是网上最不缺各种攻略和教程，没多久他就慢慢进化成水准一般的普通玩家。
　　他有个固定团，偶尔也会聊聊天。
　　这天，几个人正在打副本BOSS时，剑客姑娘突然问众人要不要线下聚会。
　　陈意本不想去，奈何其他人连翻劝说，加上师父整天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模样烦得很，听说有这么个聚会后立刻一脚将其踹出了门。
　　临出发前，师父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塞进陈意的行李箱里，他以为是辟邪道具，并没有在意。
　　“你现在的魂魄依旧不太稳，带着这个会让你舒服一些 。”师父点了点那个小盒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好了。”
　　“这是什么？”陈意问道。
　　师父故弄玄虚地晃了晃脑袋：“你就当是你的吉祥物吧。”
　　陈意：“……”

　　巧合的是，线下聚会定在苏沐秋所在的城市，更巧合的是，他们汇合的地点竟然是兴欣网吧。
　　陈意盯着队友发来的信息，突然惆怅地长叹一声。
　　他定了半夜的火车票，在热热闹闹的车厢里，陈意哈欠连天地抵达了目的地。
　　他拖着行李箱走在马路上，迎着凉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四十。
　　时间还早，他打算先去吃些东西。
　　陈意特意绕路去了苏沐秋当初推荐耳朵那家馄饨店，这会儿客人不多，老板见他进来后十分热情地攀谈了几句。
　　吃完馄饨后，陈意从包里掏出黄纸和朱砂笔，画了张开运招福招财的符后，将其折好，付钱的时候顺手压在了一旁的招财猫下面。
　　吃饱后的睡意最浓，陈意哈欠连天地从馄饨店出来，被凉风一扫，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紧了紧领口，拖着行李箱正准备去兴欣网吧，却依稀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声音离得不远，陈意便托着行李循着声朝前走。
　　那是一个小孩儿，估摸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此时正站在信号灯旁仰着脖子哭得正欢。
　　陈意正欲上前，突然听见马路对面传来的呼喊声。
　　小孩儿听到后哭声立刻止住了，他揉着眼睛看了眼马路对面，立刻高声喊了声“妈妈”，一边更为凄惨地哭嚷起来一边不挂不顾地朝着对面跑去。
　　对面的红灯亮得显眼。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车辆一个接着一个从眼前疾驰而过，对面的年轻妈妈立刻大声让小孩儿站在原地，可是小孩儿却只顾着朝前跑。
　　陈意瞧见后立刻丢下行李箱朝前跑去，在年轻妈妈的尖叫声里拽着小孩儿的连衣帽将其甩回信号灯下，而他本人却没能稳住身形，依旧顺着惯性朝前倒去，眼看着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轿车。
　　电光火石间，陈意眼前的画面似乎开始扭曲，时间的流速变得十分缓慢，随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他又“看见”了一些画面。
　　一个半透明女人就站在对面，正朝着自己招手。虽然她的五官模糊，动作僵硬，但陈意依然急不可耐地朝着对方跑去。
　　接着，自己被人推开，摔倒在地上，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之后是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周围的惊呼声。
　　他转过头，看见有人倒在不远处，血四下弥漫，白色的T恤上浸满了血迹。
　　他瞪大眼睛，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无力出声。
　　对面的半透明女人歪了歪头后，手顿在半空，接着慢悠悠地凌空一抓。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正在试图脱离某种束缚，越升越高
　　突然，那个人从血泊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半透明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走到他的面前，略显僵硬地蹲下身，张开双手用半透明的身体轻轻抱住了他。
　　他白色的T恤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发，头发和脸上沾满了血迹，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陈意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没事的，不怕不怕。”对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道。
　　陈意睁着眼睛，眼泪像是不受控一般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
　　这个人是苏沐秋。

　　刹车声乍响，陈意猛地回过神，他瞪大眼睛，看着轿车从眼前疾驰而过，司机甚至还不忘打开车窗骂几句。
　　“抱歉抱歉，下次一定。”身后的人对着司机道了声歉。
　　陈意这才察自己的脖子有点儿勒，并且整个人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斜度着。
　　被人拽着领口拎到路边，信号灯闪烁着跳至绿灯，年轻妈妈匆匆跑来，抱起孩子后对着陈意连连道谢。
　　“不用不用。”陈意有些无措地摆摆手。
　　待年轻妈妈和小孩儿离开后，他这才重新看向身边的人。
　　“你怎么……”陈意张了张嘴，心跳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跳得正欢，他不得不稳了稳情绪，“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入轮回了吗？”
　　“轮回？谁说的？”苏沐秋一脸疑惑。
　　眼前的苏沐秋已经不再是之前半透明的模样了，而是和普通人类一样，不仅看起来实实在在，甚至还有影子。
　　陈意刚想回答，却回忆起师父那含糊应答的模样，顿时明白自己多半被师父给戏耍了。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