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万事屋》杨西陵

2、第 2 章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个头才堪堪和桌面一样高。

　　我踩着小凳子，笨拙地学着看护阿姨的样子，捏了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饭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包好，搀着阿姨的手去CCG找有马贵将。

　　路上，阿姨一直笑眯眯地和我说：“有马大法官要是看到小夏诺去给他送亲手做的饭团，肯定会很开心的。”

　　我担忧地问道：“他会不会嫌弃我做的饭团难吃啊？”

　　“不会哦，”阿姨抚摸着我的头，“带着爱做出来的食物是最美味的。”

　　“真的？”

　　“嗯，我先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最后，在我满怀憧憬和期待的眼神里，便当盒被有马贵将踩在脚下。

　　他告诉我，里面的饭团被掺杂了致命的毒药。
　　那个阿姨，被审判庭当场判处死刑。
　　罪名，谋害CCG最高大法官。

　　行刑的前一晚，我偷偷跑出去看她。
　　隔着铁栏杆，阿姨笑得和从前一样和煦：“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我的先生还活着，他也会很喜欢你的。”

　　我似懂非懂地问：“你先生的死跟CCG有关，是吗？”

　　“是的，”阿姨的眼神和铁栏杆一样，又硬又冷，“CCG拥有绝对的审判权，不容任何人质疑，哪怕判错了也绝不更改。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命如草芥微不足道。”

　　命如草芥。
　　微不足道。

　　我在有马贵将眼里，也是这样的吧。

　　纵然如此，这回我也想直面他，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次。
　　哪怕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把长发挽起来扎了个高马尾。
　　CCG的女法官们都是这个发型，因为他们的大法官不喜欢有人披头散发。

　　我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到脚踝处的长款白色风衣。
　　CCG的制服就是这个样式，设计者是他们的大法官。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顺着楼梯一步一步下楼。

　　今晚的月色很美。
　　月华如水，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全数倾洒在那个人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空旷宽敞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挺拔的背影上，好像写满了落寞和孤寂。

　　我下楼的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到了，往我的方向稍稍偏了一下脸。

　　我率先打招呼：“晚上好，大法官。”

　　他微微一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他再次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它给了我一份错觉，觉得这一刻的有马贵将很温柔，也很好说话。
　　容易让人产生冲动。

　　于是，我鼓起勇气：“我不想嫁进御三家。”

　　他完完全全转过来，面朝我：“理由。”

　　大法官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含了一抹沉静的光，他不管看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一把凳子，都给人一种专注又深情的感觉。

　　我知道，这是另一份错觉。
　　他在审判庭看死刑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一年，CCG的搜查官冲出来按住看护阿姨，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时，他站在我面前，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的我，居高临下。

　　这一刻，我想转身跑回房间去。
　　我紧紧攥住楼梯扶手，及时扼住了自己这一怯弱的想法。

　　我说：“我不喜欢五条悟。”
　　嗓音不大，但被寂静的客厅和夜晚，衬得有些许嘹亮。

　　他站在那儿，像一棵孤直的雪松。
　　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他开口，语气很淡：“你喜欢谁？”

　　我想随便编造一个人名。
　　但在他的注视下，或者说，审视下，我不敢。
　　我只能老实答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就等你有喜欢的人再来和我谈论这件事，”他向楼梯口走来，“婚期照旧。”

　　错身而过，他向上，我靠着扶手一动不动。
　　他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来。

　　良久，久到他书房的关门声的余音都消失在空气里了，我才缓缓叹了口气。
　　五条悟、伏黑惠，我尽力了啊。

　　事在人为这句话，本身就是错的。
　　平凡又渺小的我，是反抗不了的，我从一开始，从被有马贵将捡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我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
　　别墅里一如既往地只剩我一个人。

　　这里好像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东京地图，想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去散散心。

　　我视线落在小小一块、指甲盖大的区域上：
　　歌舞伎町。

　　我没去过歌舞伎町。
　　自从小时候看护阿姨利用我毒杀有马贵将败露后，除了去学校之外，他就不允许我随意出门了，直到近来和御三家的婚期将近，才同意我去咒术学院转转。

　　“你好可怜啊，”遛狗的路上，伏黑惠怜悯地看着我，“别说京都了，连东京那么多好玩的地方都没去过。”

　　我牵着白玉犬，无奈地挠挠头：“我就像有马大法官圈养的一条小狗，那个大别墅就是我的笼子，这次不是打着来看五条悟的幌子，我也出不来。”

　　他把黑玉犬的狗绳收了一点：“我家两只玉犬都比你自由。”

　　我自嘲道：“别拿我和玉犬比，我不配。”

　　伏黑惠安慰我：“没事，我对东京很熟，你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涉谷街头，池袋西口公园，上野樱花园......”我咕噜咕噜报了一堆地名。

　　“歌舞伎町去过吗？”他问我。

　　“没，”我摇摇头，“远吗？好玩吗？是听歌看舞蹈的地方吗？”

　　我一连三问，倒把伏黑惠逗笑了：“那是个好地方，特别有趣。”

　　“真哒？”我激动起来，一把拉住他，“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他玩味地看着我：“我这两天病着，等康复了就带你去。”

　　后来，五条悟来接伏黑惠回去，我把这事跟他说了：“你家惠惠要带我去歌舞伎町看人跳舞哎！”

　　五条老师愣了一秒。
　　旁边的海胆头捂着嘴，笑得咯咯响。
　　下一秒，五条悟就捏他的脸颊：“别欺负人家，她本来就傻乎乎的！”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情侣二人牵着狗在我面前打情骂俏。
　　心里嘀咕：这对狗男男笑什么呢？

　　再后来，我才了解到，歌舞伎町是个风月场所。
　　歌舞伎，意为歌伎和舞伎。

　　那就去那里吧。

　　我事先在网上做了攻略，查到那里有一家网红小酒馆，老板娘是一位年逾五十、却依然风韵犹存的阿姨，大家亲切地称呼她为登势婆婆，她调酒手艺一流。而且，店里的女仆侍应生是个仿真机器人，外形是个萌妹子，很受宅男欢迎。

　　我要是敢去歌舞伎町的红灯区逍遥快活，肯定会被有马贵将捉回来打断腿的，可如果仅仅是去正规的小酒馆点一杯酒，再和机器人小姐姐聊两句，大法官应该也不会发怒吧。

　　走着！

　　大半个小时后，我站在小酒馆门前吹着冷风。
　　像个无家可归的傻子。

　　门上贴了一张告示：
　　【今日歇业，敬请谅解。】

　　白跑一趟。
　　不甘心啊，好不容易出个门，又好不容易跑这么远来的，这要是啥都没享受到就匆匆回去，被伏黑惠那个海胆头知道肯定要嘲笑我的。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会怎么奚落我：
　　“还想着去歌舞伎町见世面？你走过最远的路、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帮我遛玉犬。”

　　那家伙，长着一张清瘦文弱的脸，嘴巴却毒得很，日常爱好除了遛狗、喂猫头鹰和大象，以及养一池塘的青蛙外，就是用言语践踏我的尊严。

　　上一次，我又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被他踩在地上碾压我的脊梁骨，我怒了：“你太过分了，我也是有脾气的，我要去和你姐姐告状！津美纪的弟弟是恶魔！”

　　下一秒，他就换了一副嘴脸，装得楚楚可怜，上下眼睫一碰，眼泪泪汪汪的：“你马上就要跟五条老师结婚了，抢了我喜欢的人，我骂你两句怎么了？很过分吗？失去心爱之人的我才是应该被怜惜的那一个吧？”

　　我：“......”
　　少年好演技。

　　不行不行。
　　我拼命晃了晃脑袋，今天出门一定要找点乐子才行，这样以后和伏黑惠见面才会有吹嘘的资本——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刚要迈开步伐走向两条街外的红灯区，无意间一抬眸，小酒馆二楼门檐上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万事屋。

　　万、事、屋？
　　什么地方？
　　卖很多事物的杂货铺吗？

　　上去瞧瞧吧，顺便给伏黑惠的白玉犬买根漂亮的遛狗绳。
　　小白啊，虽然你的主人毒蛇又傲娇，动不动就欺负我，但是我这人善良不记仇，还绝不搞连坐那一套，对你可是有真情实感的。

　　说到小白，又想起那天他主人精湛的演技了。

　　伏黑惠依偎在五条悟怀里，哀怨地看着给黑白两条玉犬梳毛的我：“你们的结婚典礼上，就让它们护送戒指吧。”
　　他伸出自己纤细的无名指，泪眼婆娑，“我也想五条老师亲手为我戴上能绑定一生的戒指呢。”

　　什么大风大浪和阴谋诡计没见识过的五条悟，当真应了那句“恋爱中的男人没有智商可言”的至理名句，当即自责又心疼地去亲吻伏黑惠的额心：“我只会和惠结婚，也只会为惠戴上戒指。”

　　腻歪完，又指使我道：“夏诺你快想办法拆了这桩婚约！实在不行你就离家出走，新娘子没了这婚也就不用结了！”

　　我：“......”
　　我欠你们师徒二人的？

　　腹诽完，就看到伏黑惠一面柔弱地靠在五条悟肩窝上，一面朝我莞尔一笑。

　　我：“......”
　　你个海胆头还有两副面孔啊。

　　来到“万事屋”门口，大门有两扇，一扇半开着一扇关得严实，门框上还挂了一串风铃。

　　视线投进去，能看到屋里有好几个高大的柜子，上面被书籍填得满满当当。
　　不是杂货铺，而是书店吗？

　　我拨开风铃往里走。

　　“叮铃铃叮铃铃——”
　　风铃声清脆又悦耳。

　　才进门，书架后面就传出一句“欢迎光临万事屋。”

　　慵懒，带着几分惰气和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