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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狂欢祭祀 ...

  •   高大耸立的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放置着一个烽火台。帽子上插着一根翎羽的弓箭手们宛如一群警觉的隼鸟,不停地巡逻着高空。由沉重的铁板制作的城门在清晨便被打开,伴随第一缕新鲜的空气,威风凛凛的卫兵站在门口,用犀利的目光寻找着来往人流中任何可疑之处。当看到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时,其中一个正要上前,却被同伴一把拉住。年轻的守卫以困惑的视线投向长者,却看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马车前的狼骑上。

      那是一头高大桀骜的灰狼,在特雷迪尤为少见,更不需说驯化为坐骑。驾驭它的是一位有着挺拔鼻梁和深邃灰眸的男性,他戴着轻便的臂甲,左臂上缠着黑色束带。待走近了一些,卫兵才看清那是一条缓慢爬行的黑蛇。

      “欢迎回来,帕斯特少爷。”

      年长者恭敬地弯下腰,迎接特雷迪权威的一员。帕斯特不予置否:“我就不需要检查了吧。”

      “是的,伯爵大人知道您回来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胡说八道,那个男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帕斯特冷笑一声,驱使坐骑向城里走去。有两位优秀的继承人在,伯爵大人怎么会想到他这个毫不起眼的末子呢。如果他有那么一丝在意,他就不会跑到那种民不聊生的地方开什么佣兵团了。

      直到车队走出去很远,他才放开了后辈。年轻的警卫揉了揉脑袋:“帕斯特少爷居然回来了?他不是和伯爵大人关系很不好吗,身上还流着奴隶的血。”

      “别瞎说话!你有几个脑袋?居然敢非议伯爵?”前辈面上浮现出几分薄怒。“还不快去禀告伯爵大人,就说帕斯特少爷回来了。”

      看来这位小少爷和家里的关系很不好,怪不得就算到了城门口,也没有向家里人求助的意思。塞壬收回探知的精神力,马车的震感随着步伐稳定持续地传递到身下,热闹喧哗的声音隔着布帘从外传来,隐约昭示着这座城镇的繁华。

      “我们先去旅馆住下吧,拍卖会是在明天,如果想要赶上七月份的骑士团招募,我们得坐最近的航船到下一站去。夏季是雨季,之后的水路我们都可以坐船走,会减少一大半旅程,但这样的话,因为没有接任务的时间,还得计算一下剩余的钱…”

      少女细心地计算着抵达国都需要的时间。很快,马车的缓刹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马车门被礼貌地敲击了一下、这肯定是卡利做的,只有他才会如此细心。在短暂的停滞后,车门被打开,光与鼎沸的人声一同涌入狭小的马车厢中。双蛇的牧师鞠了一躬。

      “很抱歉打搅了你们的谈话,但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他们走下马车,看到那些遍布在街头的、由白色石头建造的优美拱形建筑,红色窄顶的民居就像是白橡木群中点缀的蘑菇,零零散散而又妙趣横生地生长在这片雪白的浪滩上。灰色卵石铺成的道路延伸向四面八方,围着头巾、牵着马与驼牛的商人穿梭在道路两侧支起的棚子间,时不时大声斥责那些到处乱跑的孩子。木头和铁板简单制成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商品。从新鲜捕捉的河鱼到精美细腻的瓷器,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欢快、热烈的笑容,这是唯有人们生活富足的城镇才会产生的氛围。

      “这里可真美,我感觉自己已经爱上这儿了。”

      米娜惊叹着,她曾经和商船一起跑过很多地方,但没有任何一个港口会有特雷迪这般热情。仿佛只是呼吸这里的空气,自由与喜悦就在血管中流淌。

      “欢迎来到特雷迪,这是个好地方吧。”阿里克用欢快的语气说道,赢来了帕斯特一声不屑的冷哼。盗贼选择性无视了对方的所有反映,热情昂扬地发出邀请。

      “这儿的老板和我是老熟人了,【三个金币】是所有佣兵最好的选择,绝对能够让二位感到宾至如归!”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暗恋爱莎。”肯尼毫不留情地拆台,随后看向塞壬二人。“不过他说得没错,这儿会是一个温暖安心的好地方的。”

      塞壬看向面前的旅馆。这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店,门口挂着漆成棕色的招牌,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三个金币】,边角已经被风吹得掉色。他们开门走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险些让水生种再退回原地:这来源于几乎挤满了整个酒馆的佣兵,他们身上的热气、汗味和酒气混合在一起,几乎变成了一种生物毒气。白色墙壁已经被熏成了棕黄色,上面悬挂着一副硕大的牛角垂穗装饰,金色的穗珠闪闪发亮。墙角堆积着如山的木质酒桶,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谁都可以来舀一碗锅里热气腾腾的肉汤。

      穿着轻甲与布衣的佣兵们举起装满啤酒的木杯互相笑着,在所有人看起来都是醉醺醺的酒鬼。长长的酒桌搬到一起,组成一个围绕的圆,中央站着两个壮硕的佣兵,他们抱在一起、大吼大叫着企图绊倒对方。围观者举着双手,还能从中听见一声清晰的大吼:“干翻他娘的!给我狠狠踢他的屁股!雷顿,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整整一杯啤酒呢!”

      “..….”

      斗牛场似的热烈氛围让维斯克多忍不住动了动眉头,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被盗贼和盾手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欢迎您来到【五个金币】!”

      “这里看起来好像很热闹。”

      米娜从卡里背后探出头,评价充满谨慎的味道。阿里克咳嗽一声,假装没有听到这句含义太多的话语。

      “爱莎!我带客人来了!”

      “让我看看新来的小羊羔们,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红棕发色、胸口波涛汹涌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维斯克多认出她就是刚刚喊声最大的那个。微有些雀斑的脸庞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每走一步,都有惊人的波浪起伏。阿里克险些掉下口水,爱莎大笑着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胸部里。

      “好久不见,小朋友,要不要参与今天的斗牛角比赛?只要你赢了那群酒鬼,今天的餐费我买单。”

      “爱莎,他要被你闷死了。”

      肯尼冷静地拉开阿里克,对塞壬说:“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去试试。牛角和力量会庇护你的。”

      米娜听到这个称呼,脸上不由浮现出些许惊讶。以牛角为象征的神明哈里森曾经是遭受诅咒、一出生就是牛头人身的怪物。但祂依靠战斧与自己的力量亲自杀死了诅咒他的恶魔大君,并借此登上了战争与力量的神位。

      信奉哈里森的信徒与其他祭司不同。他们一直处于游历,用最盛大的胜利来祭祀自己的神明,因此多活跃在北方魔兽肆虐的地带,极少出现在和平区域。其中上位祭司有时会模仿自己的神明,举行一种名为【狂欢祭祀】的特殊仪式。在这场祭祀中取得胜利的人,就会得到他们制作的护符【胜利荣耀】。那是具有神明力量、会指引所有人通向胜利的导航。

      “我在船上听说过【狂欢祭祀】的举行仪式。当你进入仪式中,所有人都会是祭司力量的延伸。哈里森的祭祀们都是挥动战斧的强大战士,因此你要面对的通常是一整支训练有素、心意相通的军队。如果失败,虽然没什么具体的坏处,但是…”

      “但是在【狂欢祭祀】中,只要失败一次,你就出局了。”

      爱莎吹了声口哨,接着米娜的话说下去。

      “见识不错,小姑娘。怎么样?要试试吗。如果感觉没准备好,下次再来也可以噢。”

      “我不太擅长这个…请问为什么哈里森的上位祭司会在这里举行仪式?”

      酒馆老板答非所问:“你知道哈里森的祭司别称是什么吗?”

      “灾难预知者。”

      维斯克多突然开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爱莎。

      “因为战争之神会引导信徒的脚步,所以他们所到之处必会产生战争。越是漫长的战争,越是盛大的等待。在歼灭塞壬帝国的海战开始之前,据说已经有哈里森的信徒在海边等待了整整五十年。”

      “那是我们的大祭司,一个老不死的老头子。”

      爱莎惊讶地挑起眉毛,她的瞳孔突然变得幽暗深邃,目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塞壬的尾椎酥麻地颤了一下,像是被针轻刺着神经。很快,女人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老头子只参加能够影响一个国家命运的战争,我嘛,则是在等待着命运给予这里的战火。这场仪式对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开放,就算是异族也有参与权,你要试试吗。”

      “当然。”维斯克多回答。“我有一个问题,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十一年。”

      在她回答的时候,少年已单手撑住酒桌,跳进圆圈中央。黑色斗篷被随意甩在桌上,明明只是向前一步,塞壬眼前骤然一黑,在恢复光线的时候,四周场景已经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改变。

      天空宛如一碗正在淋漓淌落的墨水,灰黑色云层的边界与土地接壤,远处被模糊在阴影的轮廓里。在他的头顶,两轮血月互相辉映,像是滴血的瞳孔般明亮悬挂在高空中。

      只有魔界才会有这样的月亮。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感官,让塞壬本能感到了危险。猩红瞳膜在黑暗中亮起,放眼望去,四周是圆形的斗兽场观望台,墙根尽是凝结的暗红污渍。他站在满是黄沙的平地间,脚下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白骨和枯草。

      战争与力量之神哈里森。

      祂是大地之神死后,从土地里诞生的末神。在主神陨落后,大地遭受了污染,因此祂也被诅咒,一度坠入魔界。

      在魔界中,祂不断战斗,一生未尝败绩,最终在一场恶魔举行的斗兽中,杀死了所有敌人赢得胜利,最后砍下了敌人的头颅,并用对方的血沐浴,洗净了身上的污秽,将自己的神座高举到星辰之上。

      【狂欢祭祀】正是对这一事迹的复刻。但在仪式中,他所要面对的并非野兽。八个入场口的沉重铁门缓缓拉开,腰间佩戴飞斧、手中拿着一把巨大长斧的祭司们缓缓踏入这间血腥斗兽场。他们看不出男女,浑身裹着黑布,脸上戴着涂着油彩的牛头面具,由匕首挖出的黑色空洞充当眼球。

      “砰!砰!砰!”

      金属斧柄碰撞地面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古怪的祭司们逐渐包围了塞壬。这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宛如战争前震耳欲聋的号角。维斯克多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流,心跳炸裂似的随着这声音加速。那些明晃晃的利刃在他眼前闪烁,让他头痛欲裂、几欲作呕。他听到了战斗的呼号、那声音催促着他战斗、促使他迈开了脚步。

      我需要武器。

      他想着,尖利的指甲摸索着扣上自己的手臂,生生将皮肉划开、深入内里,将锋利骨鳍从根部折断。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流下来,滴落在了黄沙上。

      如果这是一场赌上生命的战争,那么从爱莎的第一句话,战斗就已经开始:没谁能够做好准备再迎接突如其来的灾难。如果一开始就选择退缩,这就是一场必输的战役。

      他举起右手,舍去所有花里胡哨,水魔法附着在骨鳍上,打造出一把锋利的骨刀。前进、战斗、斧刃割破皮肤的刺痛,骨刀洞穿喉咙的触感。血喷洒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抹去就是下一个敌人。

      辛辣的痛感刺激着塞壬的神经,他好像又回到了海底,塞壬们一旦经历【蜕变】,就会遗忘很多东西。但他还记得黑色的海水将他淹没,只有头顶上透进来一小片狭隘的光。丰盈泡沫从海里不断升起,透着一股子血腥味。各种各样的、面目模糊的东西在黑暗里战斗,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你为何而战?

      牛头面具空洞的眼睛看着他,隐约跃起了青色火焰。维斯克多刺穿了他的心脏,人类在他面前颓软倒下,身后的人前仆后继,他肩膀一痛、硬生生挨了一把飞斧,几乎可以从皮肉间看到森森白骨。

      为了生存。

      他回答,将骨刀捅入了第二个人的咽喉。一只麻木的野兽在流浪,催动他行走的动力仅是想要离讨厌的地方更远一些。窃窃私语在他耳边低低想起,那些讥笑般的声音轻柔询问道。

      “是这样吗?”

      你只是因为讨厌那里,才会不远万里地逃到离海最远的国家吗?

      强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大脑,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其绞成一团。塞壬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黑色、黑色、无穷无尽的黑色,软泥般的腐烂臭味、鱼、尸体、橄榄叶、雕像、眼睛、黑夜与月亮。毫无关联的事物疯狂挤入他的脑海,可断裂的影像无法连接成完整的片段。

      他的心脏冷得像一块冰,喷在身上的血却是热的。切割皮肉的动作比最娴熟的屠夫还要流畅,那把刀也越来越快、越来越锋利。牛头的面具成批倒下,又成批涌上来。当他回过神来,他的身下是血的河,脚边是尸体铺成的路,一直通往看台的最高处。

      修长的尾顺着这条路滑动。鳍上挂着的肉不知是从哪一位幸运儿的脖子上割下来的,他还记得勒断脖颈时肌肉收缩的触感。月色长发浸透了红,塞壬来到由绸缎、黑纱和头骨装饰的王座前。罂粟和成熟的大串红粒果将其装点。栗色长发的少女坐在其上,身穿纯白长裙,眼眸天然无邪。犹如献给神明的生祭。

      当祭祀之日到来时,母羊生下了两只羔羊。

      人们将一只羊作为对神的礼赞,将它杀死奉到了神坛上。又将另一只羊放逐到荒原,让它背负世人的罪而活。

      塞壬良久地注视她微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将沾满鲜血的骨刀插入了她温暖的胸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狂欢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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