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95、救命之粮

　　茫茫雪野，万千愁恨。雁留君敛翅收羽，立于孤石之上。
　　一轮红日自燕洛山背后升起，照得千山万岭白雪似血。
　　储世俊剑插地上，单膝归地，双眼充血，嘴唇干裂，满脸憔悴，一夜变故已使他历沧桑、经百劫。
　　洞失穹窿，夷为平地，土石衔接，白雪覆盖，竟找不到一个口子。那山似从未有过洞穴一般，扎实得有些沉重，直压得储世俊喘不过气来。
　　雁留君也已绕山飞了数匝，丝毫未有所获。而移山动土之力，二人皆未具备。看来，柳晓儿已埋身山间，与世永隔了。
　　储世俊深悔自己不该信了那妒妇，以致让柳晓儿遭了毒手。所以，就算杀死了芸娘，此时，心里仍余恨未消。
　　前几日，雁留君在储世俊的帮助下，身体才得以恢复，此时却因为搜寻柳晓儿，而损了元气，竟是连变回人形的力气也没有了。
　　沉默许久，储世俊开口道：“早知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该带她来探访民情。”
　　雁留君道：“这不怪你，晓儿是怎样的人，我是知道的。你是怎样的人，我也是知道的。”
　　储世俊道：“柳晓儿放不下这些生民，她希望我能放粮救民。”
　　正说着间，他看到有山下百姓朝此地走来。于是道：“早前传信让他们来取粮，如今这情况可怎么是好！”
　　雁留君道：“实情相告。”
　　于是，储世俊上前去，把山洞塌陷，粮食被埋的事情给乡人们说了。
　　大家相信了他。问起柳晓儿，储世俊也如实相告，大家也相信了他，且都有些悲切。中间有个叫草娄子的人，告诉了储世俊一些令人讶异的消息。
　　“芸娘招集老鼠为她做事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她把粮食往山下搬，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敢说，因为没人撑腰。没人撑腰讲真话是很危险的。”
　　说着，草娄子又往储世俊身上瞟了瞟，似乎他说的撑腰者就是储世俊。
　　储世俊觑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那些粮食，芸娘都放到山下庄中去了，如果去山庄中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救命之粮。还有就是，芸娘与村中李药郎的关系非同一般，或许，在他家中也能找到一些。”
　　人群中就有人又说：“原来如此！这女人可真是耐不住寂寞啊！”
　　又有人道：“唉！饱暖思□□罢了！”
　　大家看储世俊神情肃穆，便都罢了声。
　　突然，有个老人倒地不起，显然是冻饿所至。有人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喂他，但他坚决不吃。临死前他对储世俊道：“向来闻丐坊坊主义薄云天，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老朽虽抱憾吃不到粮食了，但死了也会念你的好！”说完就死了。储世俊仰天哭泣道：“发粮本为救命，岂料竟让你丧命，真是我储某人的罪过啊！”
　　大家也都兔死狐悲，伤心一场，就地埋葬了老人。
　　储世储闭眼沉思。然后对雁留君说道：“我要去山下找粮食了，我要替晓儿完成她的心愿。”
　　大家没看到大雁，只见储世俊对着前面的山包说话，不由彼此觑了觑。
　　储世俊带着大家来到山下，先去了李药郎的屋子，屋子在雪地里沉默着，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在他的后院发现了一个粮仓，里面果然藏了不少粮食，正是储世俊平日里攒下的那些。于是，他吩咐大家把粮食给分了。把他家灶上面熏着的腊味也全刮分掉了。搜完李药郎家，大家就又去了芸娘在山下的山庄，却没找到粮，只发现了柜子里的一些金珠瑊玏，大家也都分了。可是，又都没有要，大家道：“这些东西皆为祸害，在这样的日子里，既买不来粮食，也买不来房屋，只会增添祸害，那还不如不要。”
　　于是，仍把珠玉扔在了地上。
　　储世俊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对大家说：“这些都不是我储某人的，我发誓，我储某人只存粮食，不存珠玉。”草娄子说：“我们知道。这些都是芸娘前些天拿粮食换来的。她却不知道，这样的灾荒之年，粮食胜过万金，珠玉不抵砂石。”储世俊道：“幸好我把那个蠢女人杀了，不然，还不知会造出怎样的灾殃来！”
　　大家听说他把芸娘杀了，也不悲伤，只道：“杀得好！”可大家却都没见到她的尸身。储世俊道：“就在中庭她的房前！”大家走过去一看，没见到，只见遍地是僵死的老鼠。有个经验丰富的乡人说：“她一定是被老鼠吃了！这里的老鼠极爱吃人尸体！”储世俊不禁骇然，道：“那这些老鼠为何又会死去？”这时，那只疯老鼠从旁边的树丛中爬了出来，大声说着：“全毒死了，毒死了好！毒死了好！好好好！死好！”
　　储世俊听懂了，但乡人们没听懂。草娄子道：“这老鼠叫来叫去的，讲的是什么呢？”储世俊道：“他说这些老鼠全是毒死的！”草娄子道：“李药郎善于制毒药，或许，这些老鼠都是他毒死的！”储世俊忽然想起简赤珠说芸娘想要毒死柳晓儿的话来，点头道：“那就是了！这些老鼠就是吃了那些毒药而死的！”大家又道：“可是，这些老鼠又怎么会吃毒药呢？”草娄子道：“那一定是吃了有毒的食物！”储世俊明白了，道：“芸娘的尸身上有毒！”大家仿佛明白了。
　　那只疯老鼠见储世俊明白了老鼠们的死因，就不叫了，然后，自己往墙上撞去。墙被撞烂了一个洞，它自己也死了。大家觉得蹊跷，就往那洞里望去，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仿佛很深的样子。于是，大家在储世俊的带领下，把那墙拆了。里面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洞。大家点了火把走进去，发现里面很深，再往前走，就发现了粮食，有几十袋。储世俊让大家把粮食都背了出去。背到最后一袋的时候，大家发现里面装的不像是粮食。背出来一看，竟是一个人，仿佛还有一些气息。胡子拉碴的，仔细一看，竟是李药郎。
　　他认出了众人，奋力说出话来：“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人从身上拿出干粮，又有人从树叶上扫下雪放在掌中融化，喂他吃下。他说：“我是被迫的！我不想的，她竟然要我和她做那事！我不愿意的！可是，可是，做了！她强迫我做的！”大家一阵笑。自天突降大雪以来，大家很久没笑过了。可笑过后，又觉得很悲凉。草娄子说：“分明是你自愿的，还说是她强迫的，不觉害臊么？”李药郎道：“那种事自不自愿，我自己不知道么？她开始是诱惑我，要我为她制药，后来，又把我关在这庄中，要和我生孩子。我知道他是储坊主的女人，我怎么能和她生孩子啊，生个小乞丐出来么？我当然不愿意啊！”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笑了。可是，见储世俊一脸严肃，大家就又不笑了。李药郎也见到了眼前这个脸色既沮丧又严肃的男人，道：“这个人我没见过！”草娄子道：“他就是储坊主！”李药郎听了，忙拉着他道：“如果那女人说怀孕了，那绝对不可信，因为，我让她服了一种能断掉经血的药，会让她自以为是怀孕了！”草娄子道：“那一定是毒药吧！”李药郎道：“我没想毒死她！”储世俊仰天一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再看了看自己斜挎腰间的剑，感觉有某种东西从心里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