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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以毒攻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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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世俊显然没有耐心,粗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芸娘道:“你要问什么?”又道:“不管你要问什么,我都只想和你去外面说,有些事情,我不想让晓儿姑娘听到!”
柳晓儿此时特别希望储世俊能把自己放下来,所以,也不断示意他,答应她的要求。
储世俊放下柳晓儿,跟着芸娘去了洞外。
芸娘道:“陪我看一会儿星光!”
储世俊道:“粮食哪去了?”
芸娘道:“星光好漂亮啊!”
储世俊道:“粮食呢?”
芸娘道:“这雪夜的星光好美啊!”
储世俊道:“粮食是不是你换走的?”
芸娘道:“哟,那颗星该是天狼星吧,亮,真的好亮呀!”
储世俊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芸娘道:“那颗星星旁边还有一颗小星星,莫不是小狼崽?”
储世俊道:“你——”
芸娘道:“我怀孕了!”语气淡淡,言轻落重。
储世俊一时无语,怔呆若木。
“你的!”芸娘仰望着天空,长舒一口气,“你要当爸爸了!”
当时凝固的不仅有雪,还有空气,还有胸膛的血液。风在飘,芸娘的头发,在夜色中淡化成墨。
储世俊又是一愣。就算是天地间的君子仁人,也不免在世俗情爱方面,迟疑万端。
而他,还达不到那种境界。吃惊是必然的!
然而,眉毛动了动之后,他仍只是平静地反问道:“我问的是粮食,与这有关吗?”
芸娘鼻子一酸,往洞那边一指,道:“与她有关,难道不是吗?”
储世俊有些缺乏耐心,摇头叹息,道:“你为何要那么做?”
芸娘道:“为了我们的孩子!”
储世俊深叹一口气,准备回头往洞里走,芸娘大呼一声,往旁边坠去,储世俊猛然回头,像个影子一般,去拉她的手,与此同时,身后訇然雷响,天崩地塌,雪尘同作。
再回首,洞已崩塌,洞口已封,一切归于静寂。唯有洞顶星辰,如大海中的螺贝,浮浮沉沉。他不知,沉的是星,还是自己。
他大吼一声,昏厥过去。如芸娘所愿。
芸娘望向曾经是洞的地方,眼睛里闪烁着一个太阳。
“他也会晕?”老鼠们聚拢来,团在芸娘周围。
“神都会晕,更何况他是人!”芸娘摸了摸储世俊英朗的脸,对鼠们道:“抬他去山下吧!这荒野秃岭我住够了!”
为首的老鼠最先变大,幻化成鼠面人身,其次,灰骨碌也变大幻形。另有两个也一样。
有了四个,芸娘道:“够了!都变那么大,想让人类发现啊!”
夜黑云高,雪岭茫茫,他们抬着储世俊往山下逶迤而去。老鼠的眼睛贼亮贼亮,嗅觉也分外灵敏,就算没有点灯,它们也似熟门熟路般,抬着这个曾经打败过它们的人走向另一个地方。
“储坊主绝然没料到,他也会被我们这些鼠辈抬上一程!”灰骨碌说道。为头的黑鼠没说话,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严肃,总之,阴沉着脸。另两只叫做红骨碌和蓝骨碌。
红骨碌说:“谁叫他有欲望呢?有欲望的人类,注定要失败!”蓝骨碌不以为然,反驳道:“难道可以没有欲望吗?没有欲望,这世界还怎么让人活?”红骨碌道:“你又不是人!”蓝骨碌道:“你也不是人,所以也难说出人话来!”红骨碌道:“当人有什么好?看起来英雄十足,牛气哄哄的,倒下来不也像块石头?”然后,做出要捶打储世俊的动作。当然,也只是装装而已。灰骨碌见状,道:“别说话,把他吵醒了,看有什么好!”蓝骨碌道:“吵醒了又怎样,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死了,大概也生不如死!”红骨碌哼了一气,闷声道:“说来说去,死活都是因为欲望!”蓝骨碌道:“为欲望而死有什么不好?”于是,两人又开始争论起来。自始至终都是那几句现话在绕转。
黑鼠为他们讨论人类世界的哲学问题搞得烦不胜烦,但始终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也变成人类。
说起欲望,他们为之服务的这个女人,何尝不是欲望满满之人呢?是人皆有欲望,僧侣也不能免俗。当然,老鼠也是俗不可耐的。
老鼠的欲望简单而快乐,不过就吃一口粮,想造一个窝,想生一窝崽。再想下去,他发现鼠族的欲望既不简单也不少。
到了山下庄舍,储世俊醒来,发现自己被一群老鼠簇拥着,再看芸娘,她竟然与那些老鼠打得火热。
他摸了摸头,激灵而起。他恍然记得自己是怎么回事了。他晕过。他也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晕了。
他立马坐起。软缛香床,比之山洞,的确属人间温柔乡。但这也是一个丐坊坊主能够享用的么?放粮赈民这个念头涌上心头,必须立即行动。
又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柳晓儿!对柳晓儿!
耳际又响起那一阵山崩地裂之声。阴谋论也同时占据脑间。这个女人,居然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不由愤愤地朝芸娘望了望。但她却转身走出了房间。
储世俊环视一周,房间的高级程度超出他的一般认知,如果他还不够笨,一定想到了这些高级感的营造绝对与他那消失的粮食有关。不肖说,他藏在那个山洞的其他财物,也一并被搬到了这里,当然,也有可能被她挥霍掉了。一个女人的力量不大,但如果有一群老鼠,甚而成精的老鼠帮她,那她的力量也是可以大得惊人的。当然,这惊人的力量也足以支撑她无限扩张的野心。
同样是女人,有些女人的野心是拯救苍生,有些女人的野心是满足私欲。储世俊如此一想,他对柳晓儿的爱就更真切了起来。想起那个女人,他就心潮澎湃。
而那一声震天裂地的訇响,却像一根索命绳一般,勒住了他的心。
他起身提剑,旋转出屋。
“你要离开么?”芸娘在他身后问,“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他手稍做挥动,便剑影斑驳。飞雪之中,廊灯之下,芸娘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一条血痕。
“你——”
她摸着肚子,似乎要说:“你杀的不仅是我,还有你的孩子!”
但是,她说不出来。储世俊抑或储世俊的剑没有给她说出来的机会。
“你太贪心了,芸娘,这怪不得我!”储世俊嘴角一咧。绝情而去。
芸娘临死前抓住地上的一把残雪,笑了。那雪洇着血,苍凉一片。
老鼠们闻风出来,惊骇之余竟有些兴奋。
“吃了她!”其中有鼠已经按捺不住,吞咽着口水,跃跃欲动。
为首的黑老鼠道:“可是,我们是她用粮食喂肥的,这恐怕不太地道!”
灰骨碌道:“可是花二婶是为她而死的,还有菊大娘,梨花妹妹!”
众老鼠两眼露出的贼光,齐刷刷地射向芸娘的尸体,那地上的血与她洁白的脖颈分明让它们嗅到了雕盘绮食之味。
冷风吹在老鼠们身上,让他们颤抖着、激动着、蠢蠢欲动着。只要首鼠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向这个昔日的女主人发出进攻,撕其皮,啖其肉,吮其骨。
红骨碌嚅嚅出声,道:“这会不会不残忍?”
灰骨碌道:“这人间还会发生更残忍的事,只要这雪继续下下去,这冰继续厚下去,他们都会饿死、冻死!”
众老鼠听他如此一说,兴奋之意更是潮涌。
“那我们以后常有美味可食了?”言外之意,人类皆得死,它们皆得活。
首鼠沉吟不语。
灰骨碌道:“可不是嘛,哪里死了人,我们就去哪里享受美食!”兴奋之情溢于唇齿。又道:“想平日里,我们被人类嫌弃、排斥、打压,只能活在黑暗旮旯里,现如今,我们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公然与人类叫板,甚至可以吃掉他们,啊,真是扬眉吐气啊!”
蓝骨碌道:“别高兴得太早!只要天气再如此下去,我保证咱们都得死!”
首鼠仍是不语。众鼠也稍显消极,沉默了片刻。
红骨碌道:“管它哩,至少我们现在还是活着的!有了这座宅院,风雪能冻死咱们?再说了,这个女人囤了那么多粮食,还不够我们吃么?”
鼠们又兴奋起来。对着芸娘的尸体展示了开吃的准备,首鼠没有表态谁也不敢行动。灰骨碌道:“首领,让大家饱食一顿吧,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贪心,那么恶毒,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被那丐坊坊主杀死!当然,坏人死了也不能白死,让我们饱食一顿,也算是她在世间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红骨碌附和道:“对呀,我们吃她的肉身,对她的灵魂也是一种救赎!我们这是在做好事哩!”
众鼠纷纷就肉身与灵魂的问题展开了讨论。首鼠听着听着也渐渐被它们同化了,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吃吧!”
“吃”字刚一说完,老鼠们便一拥而上,开始蚕食芸娘的尸体。
尸体很快便被啃得骨肉不存,就连地上的白雪和沾了血的泥土都被啃食一尽。
啊!太畅快了!众鼠像喝醉酒一般,开始在雪地里摇头晃脑起来。
然后,倒地睡去。首鼠没有分食尸体,看他们睡去,叹息道:“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摇了摇头,也寻个暖和的角落睡起了觉。没多久,他被一阵冷风吹醒。见鼠们还在睡,于是叫唤他们醒来。但是,没有一只回应。再叫也一样。他凑近他们,才发现,他们全部硬梆梆的。全成了死老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记得芸娘是善于用毒的,她生前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死后会被群鼠食掉。
“啊!生于贪,死于贪!”他大喊起来。喊过之后,他就成了一只疯老鼠。因为,他竟然找不到第二只老鼠了。他成了这座宅院里唯一的一只老鼠。孤独是比饥饿更残忍的折磨。不让他疯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