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53、暗访妖居

　　赵挺愣在原地，大概是被吓傻了。半晌，他才对柳晓儿道：“你还找不找滞仙？”
　　柳晓儿擦干泪水，神情坚定，果断说道：“找！”
　　找到滞仙并没有花多少工夫。他就住在原来他住的别院里。
　　他的别院，在偌大的柳叶山庄本就是个特殊的所在。里面无花无草、无叶无木、无泉无湖，全都是石头和砂粒。柳家人一直以为，他是仙人，他的住所自然与别处不同，却从来没想过，除了仙人，妖怪的住处也会与众不同。别院正当面是一栋常规建筑，东西两边却全是洞。平日里滞仙都住在洞里面，只有他要应酬人间事情、贪享人间快乐的时候，才会移居房间。此时，他的别院一派歌舞升平。可就算是这样，在柳叶山庄其他地方，根本就听不到声响，只有靠近别院时，才隐隐可闻。
　　走入别院偏角，已能观别院全貌，但见别院与往时又有不同。其中，增添山石若干，石头造型不一，高低不等，互相斗奇争异，高者昂然挺立欲透云霄，低者弯曲有致直通地涧。石间点缀柏竹松篁，与柳叶山庄外面树木不同的是，此中花木雨光锁翠、日色赠青，显出一派活活泼泼、滋滋润润、生气盎然的光景。那房子门外亦有奇花布锦、瑶草吐香、喷泉浮岚，这妖怪竟然把个妖界装点成了仙境。
　　正前屋檐牙高啄、翘角突兀、壁梁高张，门前荡漾红霓，廊中喷吐紫气，门楣上书有鎏金大篆“留仙府”。乍一观看，的确具备仙家气派。可一听那丝竹之音，便觉俗不可耐，奏的竟皆是些坊间艳曲。有女唱歌，歌声也都近乎鸦聒蝉噪，听那声音，竟是玉玫瑰的。
　　难怪乎，玉玫瑰乃一猫头鹰，她就算化成人形，安能唱出世间天籁？
　　如此一想，柳晓儿不觉一笑。她声音清脆，笑声自然也如裂竹出声，破空而来。
　　“何人在此！”一声厉喝才起，几个护院已跃至跟前。先前没见，是因他们皆隐入石后，此时突现，竟觉如仙将降凡。一见是赵挺和柳晓儿，便皆喜出望外，心情激动，竟至掉泪。
　　“我的小姐呀，你可总算来了——哟，眼睛也明似天上星，那就好，那就好！”领头的名叫关护，平日里与赵挺交好，也与柳晓儿熟识，不仅熟识，还得过柳晓儿的很多好处。柳晓儿平日里没少帮护院们躲避责骂与重罚，还常偷厨房里的好鱼好肉给他们吃，还谎称是自己嘴儿馋、肚儿饿。那时的柳老爷和柳夫人都很疼爱柳晓儿，就算知道她撒了谎，也没有把她怎么样。所以，他们放管不顾，她也乐得与人为善。
　　赵挺本来很紧张，见是关护、金宝、付健几个，便松了一口气。关护见了赵挺也是一脸兴奋，道：“哥，你可还好！”见他灰头土脸，便已了然，于是心生忧郁。
　　赵挺忙向他打听里面的情况，关护先是摇头叹气，之后才慢慢叙说起来。
　　但他只知道滞仙喜好歌舞、贪恋美色、换珠移目等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哪有神仙会做此等有违人伦的龌龊之事？分明是妖！”金宝插嘴道，“我还看见他吸生灵之血、万物之气，我们有好几个护院皆因一点小错小过就被罚出山庄，但出庄后并未回家，我怀疑皆被此妖祸害了！”
　　赵挺惊慌道：“竟有此事？”柳晓儿道：“不以为怪！”
　　关护道：“我们迟早皆是他的盘中餐、口中肉、腹中食！”
　　那付健平日里并未听他们说起如许事情，如今听说，不由心惊肉跳，以至浑身发抖，竟突然大哭起来。他一哭，屋内的歌声便戛然而止。大家皆惊，忙闪避开去。唯有他叫不动、拉不动，还愣在原地，张嘴大哭。待大家再来寻他时，哪还有他的身影，只见他刚才站立处，又多了一棵柏树苗。那树苗也不知吸食了什么东西，竟在不断上长，转眼就与其他柏树比肩而立。
　　“付健！”关护突然在柏树枝上看到了三棵小麻点，正与付健大腿外的三颗痣长相类似，他忽然明白，付健已被滞仙害死。这树就是他的骸骨和他的部分皮肉。
　　四人皆惊，面面相觑。
　　滞仙仍没露面。关护与金宝催赵挺和柳晓儿快走，柳晓儿哪肯离开，她早气得咬牙切齿，要为死去的护院报仇。关护劝她道：“小姐，连柳老爷都奈他不何，你又能怎样？”然后，又低眉道：“照此情形，我们的命也过不了今晚！”柳晓儿又气又急，泪珠子就掉了出来。赵挺见状，忙道：“你眼珠新换，可千万不能掉泪，免得损伤。”柳晓儿道：“如果我只能做睁眼瞎，那还不如做个‘真眼瞎’！”
　　她就要去找滞仙，赵挺拦住她，道：“不许去送命！你若去，你可能丢掉的只是眼睛，而护院们丢掉的可是性命！”柳晓儿道：“他早已发现我们，不去也是死！”赵挺道：“听丝竹之声又响起，说明他现在兴致尚未退却！”柳晓儿深叹一口气，就此作罢。
　　与赵挺又从那来时的墙洞里爬出。忽又有声音唤她，一看，是老槐树。
　　“小姐，能否轻唱一出‘武神救世’与我等听？”柳晓儿一听，脸色煞白，不知为何，现在，她已视那出戏为禁忌。如果不是她唱那戏，这世道不会变得如此错乱无序。
　　她没理睬老槐树，旁边的老柳树也开口了，道：“你让我们复活，或许，我们可以帮助你对付那个老妖怪呢！”足下的小草们也轻声附和着：“是呀，是呀！”
　　柳晓儿看了一眼赵挺，又想了想，然后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竟然想帮我对付滞仙那个老妖？”老槐树道：“我亲眼见证你自小长大，作为一棵守护山庄的老树，我以我的人格作担保。”老柳树道：“如果不是你唱那出戏，我们仍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树，既然你让我们开口说话了，那就干脆让我们幻化成人形吧！滞仙那个老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们忍无可忍了！”
　　赵挺鼓励她道：“那就试试吧，轻唱点，我为你放哨。”
　　柳晓儿于是试着轻唱了一遍，真个是神奇，她这一轻唱，她旁近的小草便开始由黄返绿，老槐树和老柳树也开始有力地紧缩身躯。“小姐，别停，再唱，继续唱！”老槐树已经有了手臂，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说道。于是柳晓儿又轻唱了一遍，第二遍唱完时，树们已经长出了脚。“亲亲的小姐啊，别停，继续唱啊！”树们道。于是，柳晓儿又唱了一遍。这遍唱完，树们已经长出了头部。柳晓儿见状，有些惧怕，树们鼓励道：“还唱两遍，我们就可以为小姐斩妖除魔了！”唱完最后一遍，柳晓儿深觉口干舌噪，嗓子冒烟。旁边有人为她捧来了水，那水在荷叶上荡漾着水纹，清澈晶亮。柳晓儿抬头一看，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头上还戴着一朵荷花。柳晓儿喝下水后，那少女又指了指荷塘方向，柳晓儿看时，只见荷塘已碧叶满池，繁花似锦。她愣了愣，禁不住惊叹那曲子的神力。
　　赵挺突然跑过来，急急道：“快走，庄内有人出来！”那些树们本已幻化成人形，听到这话，怕连累柳晓儿，于是又变回了树形。那捧水的女子也遁回荷池化成了一朵荷花。那老槐树一边催柳晓儿快走，一边提醒她，要她朝地上跺三脚，柳晓儿不明所以，只照着做了。她一跺脚，泥土便松了松，转瞬，那些草们树们便又变得枯黄了。
　　她也没细问原因，便与赵挺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