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8、夜潜柳府

　　人间没有梅冰卿想象得那么好，吃腻了美食，看多了生死，梅冰卿不由情绪低落。他没跟雁留君说，独自回长岭洞府去了。那时，雁留君正在柳叶山庄。
　　他是跟踪柳晓儿来的。
　　自那日见到柳晓儿在常寻思坟前凄然的样子，他就格外挂怀。
　　他是那种比梅冰卿更懂人间情味的人，他认为，自己就是个人。
　　柳叶山庄却不是人间，从外面看起来，里面黑漆漆的。
　　而外面，似乎连植物都长得像怪物一般，千百条柳枝伸长着手臂，似是要捆住任何一个试图靠近柳叶山庄的人。
　　他对着那些柳树瞧了又瞧，眉眼之间顿时多了几条褶皱。
　　有几根柳条竟然带有魔性，并且那些魔性正在聚集力量。
　　不好！这柳叶山庄怕是魔府。
　　他深知自己也不是什么惧魔之人，可是，那股力量，还是让他有些担心。
　　他担心的正是柳晓儿，那个女子那么清灵纯良，怎么会与这魔府有瓜葛？
　　不如进府中去一探究竟，可一想到自己作为人形，太过惹眼，不容易进入其中，于是，瞅瞅周围，见没什么动静，像摇身一变，化成一只大黑雁。飞上院墙边的一棵老樟树。他这一变身，周围有几棵柳树便开口说话了：“原来是同类。”
　　雁留君猛然一惊，怪自己刚刚大意了，只留意有没有人，却没留意这些怪柳。事情已然如此，也没了退回的余地。知道自己的秘密又怎样？为了柳晓儿，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脚下忽然动了动，他就要站不稳，但他又不想移步别处，这棵樟树比较高，又枝繁叶茂，既是观察的最佳角度，又可以遮挡自己，不被庄中人看到。可现在，树摇动得有些厉害，他不得扇动翅膀，作出腾空的姿势，以免被摇落下去。如此被簸箕了几回，雁留君有些不耐烦，便要离去。
　　“我身上痒痒，动动你的爪子不行么？”樟树竟然开口说话了。
　　雁留君此时不想开口，虽然它意识到了周围这些凡人眼里的树木花草，如今都成了有魔性的怪物，变得与他同类，可是，在没有弄清善恶之前，它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瞧不起我们这些不能四处游走的，对不对？虽然我们不能动，可见识却并不会比你少，动胜于静，这道理你会不懂？”老树又耸了耸树枝，哼哼道，：“痒、好痒啊！我的这病很久都没犯了，你来才犯的，你得负责！你那臭爪子沾了什么东西？”
　　雁留君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没说话，也没伸出爪子去给它挠痒痒。
　　“你是来看柳晓儿的，对不对？你对那丫头感兴趣，对不对？”树有些阴阳怪气，“我天天看着她，自她还在娘胎里就看着她，相不想听我讲她的故事？”
　　雁留君被它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扑闪着眼睛，又瞪了它一眼。
　　“唉，算了，我老樟头想睡觉了，没力气给你说故事了。你快去救她吧，她被她爹锁在后院的独屋里了。”老樟树似乎忘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了。
　　他不是说痒吗？
　　看他想睡就睡过去的样子，安静得像座山，像是皮肤病闹心的样子吗？
　　柳晓儿根本就不在独院里，去那里找了一圈后，雁留君才发现老樟树说谎了。此时，她正在和柳老爷争辩。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常老头不是我害死的。他自己莫名其妙地跑了，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柳老爷粗脖子红脸地，说话时显得很不耐烦。
　　“真的是莫名其妙吗？如果不是你要杀他，他会离开柳叶山庄吗？他的死是莫名其妙吗？如果没人杀他，他会死吗？”柳晓儿说起话来也像唱戏，像唱一曲悲愤戏。她用一连串的发问，直逼得柳老庄主步步后退。
　　“他是你什么人？你竟要为了他这样跟我说话？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你是不是要把他们的死全都归咎到你爹我的头上，赶着酒劲一样地，来我面前兴师问罪？”柳老庄主那漂亮的小胡子一抖一抖，显然，他十分生气。
　　“别扯太远！你杀过多少人我不知道，但常师傅这条命绝对是你要去的！”柳晓儿柳眉毛倒竖，眼睛冒火，像是要为死去的人复仇一样。
　　父女俩一个不承认，一个认定了对方就是凶手，争来争去，也不争出个结果来。雁留君作为旁观者，也没看出柳老爷到底是不是凶手。
　　夜很静，也很黑。夜风徐吹，吹在羽翼上很是令人惬意。雁留君忘记了自己是一只雁，抑或自己此时正在享受作为一只雁的来去自由。
　　如果柳晓儿知道这世上有一只雁在默默地喜欢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样的喜欢隐秘而平凡，却滚烫着一只大雁的心。
　　他静静地以雁的外在形式待在一棵树上，俯瞰着院内发生的一切。
　　如果不是一只猫头鹰飞过来，瞪大双眼，用人的眼神看着他，他是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的。
　　他感觉到，那只猫头鹰跟他一样，会说人话，会变成人的模样。
　　他必须离开那儿，否则，那只猫头鹰会毫不客气地予以揭发，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轻轻呢喃了一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猫头鹰道：“你喜欢我家小姐吧？”
　　雁留君不喜欢别人如此快地看穿自己的心事，并且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感觉自己那隐秘的爱情受到了伤害。
　　于是，用沉默作为拒绝，用转身离开表明自己心中有多厌恶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温馨私语：这只猫头鹰是敌是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