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7、倾心如故

　　“晓儿，你在做什么？”梅冰卿如惊鸿一般出现在碎冰乱玉之间，如同在长岭洞府般精气神十足。依旧风度翩翩，从容不迫。比起半年前的丧魂落魄，他有如人生再造。
　　武神就是武神，不告诉他前世的身份，他也活出了神的风采！
　　他阻住余怒未消的柳晓儿，再转身过来，扶起雁留君，十分绅士地，问：“可痛？”雁留君摇头不语，眼神里全是气力尽消时的虚空与无奈。他无心反抗，如果真是柳晓儿要他死，那他绝无二话。
　　这是他欠她的。他当时霸占了她的身子，现在，就该以命相偿。
　　她真的记起了前生的事？他的心底猛地一抽，一股初次见面的激情喷然而出，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那落日的美，那红裙的妖娆，那眸子的风情，那空虚之后的凄凉，那凄凉过后的美丽，那美丽过后的满足，那满足之后的沉醉，那沉醉过后的承诺，那承诺过后的蹈死不顾，真实得如在眼前。他长叹一口气，呜呜地哭出声来。插在胸前的刀子随着哭声起伏不定。湖底顿时安静下来。
　　柳晓儿呆了，舍郎呆了。
　　梅冰卿转而抱起他，就要凌水而上，去往湖面。
　　“你要救他？”柳晓儿惊诧万分，猝然问他。
　　“是的。他是雁留君，与我一起居住长岭洞府十载，我不能让他死！”梅冰卿表情肃穆，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但是，他还是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柳晓儿。她也正看着他，眼神在碎冰乱玉间飘浮，像极了他们离别时的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这一看，他依稀记起了，她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这一次，不是别人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忆起来的。但是，来不及多想，他就抱起雁留君跃出了水面。他要带他回长岭洞府。他要让他活。要让他活下来！
　　但是，雁留君是抗拒的。他伸出手去，想抓住柳晓儿，他怕湖面的柳条又勒住她的脖子，让她香消玉陨。他怕极了。不是怕自己死去，而是，怕她死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最爱的人死去。
　　跃出湖面，绿湾睁大双眼，瞧着二人。看清了是梅冰卿，她咦了一声，惊问出口：“你还活着？”梅冰卿嗯了一声。注意力一转移，雁留君就挣脱他的手，落到湖面上。
　　风静得可怕，却突然被搅动，旋转起来。旋转的风里，荡起红梅片片。那红梅落在雪地里，触目惊心。绿湾最先发现秘密，那不是梅瓣，是血点。
　　雁留君动若矫兔，迅疾绕湖移步，身后柳条断落，纷纷扬扬，哀嚎声四起。
　　刀已拔出，拿在手上。血，纷飞。
　　“雁留君，你怎么把刀拔了？”绿湾惊呼出口。眼睛，瞪大，如灯。
　　梅冰卿落至湖畔。见状，束手无策。
　　“雁留君，你何苦如此？”梅冰卿摇头叹息。看来，雁留君真的是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刚才那状况，如果回到长岭洞府，那么，他还有救。现在，却是爱莫能助了。
　　镜练湖的柳树太多，哪能一下就砍完。
　　很快，雁留君便显得力不从心。梅冰卿过去扶住了他。见他脸色惨白，已无半点血色。
　　“雁留君，你何苦跟那些柳妖过不去？”梅冰卿皱眉道。表情痛苦不堪。当然，也有不解与惋惜。
　　“千年前，我的妻子素玉就是被柳妖杀死的！那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梅冰卿听他如此一说，顿觉头部隐痛。
　　素玉，素玉，素玉！
　　这个名字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名字。
　　“素玉，你不记得了吗？她曾是你的未婚妻！”雁留君道，“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爱着的女人！”
　　“不！不！不！”梅冰卿突然放下了雁留君，摸着自己的头部。
　　熊熊大火，天灼地燃，黑烟翻卷。有个人，拿着长戟，顶天立地。戟尖流血，脸上沾血，浑身是血。血与火的世界里，权谋为谁？险夷为谁？生死为谁？
　　他是谁？
　　“那晚，素玉死了！是被柳妖杀死的！而我一直以为，她是自绝的。其实，那晚，她一直——”没说完，雁留君就晕了过去。
　　梅冰卿头痛欲裂，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
　　“他死了！雁留君他死了！”绿湾惊呼。她一直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不能让他死去！”梅冰卿挣扎上前，俯身抱起雁留君，奋力朝上飞去。
　　绿湾仰头大呼：“你要带他去哪里？”
　　直到不见踪影，她才怅然若失。之后，又喜不自胜：晓儿她还活着？
　　转身时，正瞧见柳晓儿与舍郎自湖中出来。定睛一看，的的确确是柳晓儿。
　　她迎向柳晓儿。柳晓儿也迎向她。镜练湖边，两人如劫后重逢。
　　“你真的还活着？半年多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的！你是玉猫精，猫有九条命！还有就是，你会唱戏，唱戏，对，唱戏，那是你的宿命！我就想，带着宿命而来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去呢？”绿湾心里又惊又喜，说话又多又乱。
　　“谁说带着宿命而来的人就不会死呢？或许，死得更快！”柳晓儿有些伤感地说，“其实，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柳晓儿了！”
　　绿湾抓住她的手，摩搓着，却发现，手心里有些粗糙。再一看，那里竟然有一撮毛。
　　是猫掌。
　　柳晓儿笑笑，摇了摇手，那撮毛又不见了。又问：“他们去哪儿了？”
　　绿湾指了指天上，道：“去天上了！”
　　柳晓儿沉了沉脸色，冷笑道：“雁留君他就该下地狱！”绿湾有所不解。又指了指湖边地上的柳条，道：“他帮你把柳妖全斩了。”舍郎惊讶，暗暗道：“原来如此！”
　　柳晓儿见舍郎有些走魂，于是道：“我总感觉你和雁留君之间怪怪的。”
　　舍郎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感觉也很怪么？”
　　“一条蛇，感觉的确怪怪的！有些怕！”
　　“除了怕呢？就没有别的感觉？”
　　“没有！如果你想给我一点别的感觉，那就去死吧！”
　　柳晓儿说出这话，令绿湾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的柳晓儿吗？
　　舍郎却道：“如果需要，我将为你而死！”
　　“犯不着！”
　　柳晓儿白了他一眼，转瞬又跳入了湖中。绿湾跺脚，大声叹气，道：“你们谁送我回柳叶山庄啊！”
　　舍郎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你是说，我要与一条蛇一路前行？这冰天雪地的，你，一条蛇，竟然敢跋山涉水！”
　　“你，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啰嗦！还杞人忧天！”
　　“女人怎么啦？你长得也像女人。”
　　“我么？那柳晓儿喜不喜欢我这样的？”
　　“应该不会！他喜欢的应该是梅冰卿和储世俊那样的！”
　　“储世俊么？我想，我该去会会他啰！我们去城北丐坊！”
　　“不！我要去柳叶山庄！”
　　“没有本事的女人就不要瞎嚷嚷！”
　　说着，舍郎不管不顾地，把绿湾提了起来，直奔城北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