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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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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洪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感觉得出,不会是什么好事。
“看来身手不凡……”
赵俊泽拿着一柄剑,看见洪麟,就像看见了平生最厌恶最鄙视的东西,“既然是秋五手下最得力的剑客,就让我来讨教几招!”
他‘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剑鞘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愕然中的洪麟,转眼间对方已至跟前,剑刃挟着疾风当胸划来!
拔剑已经来不及了——匆忙地举起手中的剑鞘格挡。这一交击之下,才惊觉刚才的角戏耗去了太多体力,紧绷的状态刚刚放松,赵俊泽的进攻又太过刚猛,这一下拼击震得洪麟虎口生疼,双臂酸麻难当,竟没有力气把利刃挡回去。
出于练武者的本能,将左肩一矮,横握的剑鞘顺势‘点头’往下一压,紧接着身子向右翻滚,立刻脱出了赵俊泽的威胁。
“怎么了?不肯好好跟我过招吗?这就不行了吗?”赵俊泽做了个‘笑’的表情,不过是嘴角稍微勾起,实在看不出哪一点有笑的意思。
明显是在挑衅。
左右伪倭中有的面面相觑,显然弄不懂主人的意图;也有人觉得刺激有趣,摩拳擦掌地看着。
那道目光充满了敌视和嫌恶。洪麟无暇猜想原因,只觉得被赵俊泽这样盯着极不舒服——这个人要杀我!他想。
两人之间分开了数步。在下一轮交战开始之前,蓦然地,赵俊泽听到背后发出异常响声,他转身去看,正好看见木门旁壮硕的看守应声倒下。那门上的锁链在他来之前已经解去,此刻笼门大开,有人手握一把玉柄短刀,直杀到眼前。
是他!
赵俊泽避得好险,脱口而出:“是你!”
然后便觉腋下一凉,抬起左臂一看,身侧的长袍已被割开了一道长口子,从腋下直到胯部,白色的絮棉都飘出了夹层。
再看王祺,早已几个箭步冲到洪麟跟前,上下扫视,眉心的‘川字’便立即深深拢了起来。洪麟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一身的擦损和血丝仍然很扎眼,王祺即使是生性仁厚,见到这般情景也不免心头火起,按捺着问:“你怎么样?”
“没……”忽而瞥见王祺身后刀光剑影,来不及答话,猱身而上,剑既出鞘如素练白虹,挡下了两名倭寇。
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境地,再假装下去也是徒劳,倒不若剑走偏锋,兴许还可拼出一条活路。
洪麟的身手和耐力本来不差,稍一休歇,整顿好状态便能即刻恢复战斗力。他重于防御轻于进攻,始终三步不离王祺周围,两人互为依傍,相互配合,转眼间已击倒了十数名敌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局面很快划分为壁垒分明的两方,他们被倭寇和伪倭团团围在中央,进一步是飞溅的血光,退一步是彼此的脊梁。
“你记不住吗,”王祺冷冷地说,“是要取你狗命的人!”
赵俊泽脸色变作灰白,半晌又转为铁青,好容易才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就看看,是谁要了谁的命,到底是谁咎由自取……”他顿了顿,似乎因用力咬牙而声音发颤,“像你们这种……人的血,我还怕脏了我的剑!”
不会看错的!这两个人都是有那种癖好的‘契兄契弟’,虽说从天朝至宗藩,各地男风充斥、唯色是尚,但这种同性狎眠的丑事仍然令他憎恶无比。一个人越是憎恶某物,就越是比别人更易察觉这种东西,往往如此。
所以他咬牙说出这般不露骨的话,已是极限。当今高丽王座上的那个人就有佞幸之嫌,两班与中人都不得不避讳慎言。
——脑中掠过高座之上‘那个人’模糊的影像,忽然有什么念头像抓不住的鱼尾一溜而过,他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那名蓝衣黑靴、面貌俊伟的男人……
……不可能……不可能!……
王祺刚把一名偷袭者砍倒在地,下一刻,他就面对面见到了赵俊泽!本就是肤色白皙之人,此刻愈加地面无血色,目眦欲裂,瞳仁四周泛着异样的红,一股凶煞之气自周身涨溢出来。
无论眼前之人是与不是、可不可能,赵俊泽现在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杀!——唯有死人不会说话!
他的人和他手中的剑,都伴随着这个念头劈面突进、直捣黄龙,而迎战他的,则真正是一名剑术上的人中龙凤。他总算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会莫名想要与这个男人一较高下——像他这般自信甚至自负的人,历来追求着同一个目标:向往着在有朝一日登峰造极,或者被一个登峰造极的人摧毁自负与自信。
这一时刻来得非常快,就当他俯身意欲斜刺之时,对手的刀刃回旋一挥,在空中霍然牵起一条殷红血丝,他瞬间只看见满眼铺天盖地的红光,随即是剧痛,痛得他几乎晕厥过去,粘稠的液体从捂住脸的指缝间不断地涌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王祺一霎那有些错愕,他原本并没打算残其双目……听见赵俊泽发疯一般的呼痛声,心道可能要乱套,急忙折返至洪麟身边,先扫开纠缠着洪麟的几个敌人,再图出路。
敌群果然守不住阵脚,一群人涌向赵俊泽。
“杀了他们!”一把掀开左右,赵俊泽顾不得满面鲜血,嘶声喊道:“别让他们跑了!别让他们跑了——!”
回应他的却不是更猛烈的刀剑相击声。
而是从远远的方向传来,令他、也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一声报信:“官兵!有官兵来了!快跑!”
话音未落,羽箭破空的声音就在那一方响起。
洪麟心里却蓦然落定了一块悬石:他因为心急王祺处境,必须快马加鞭先赶来这处据点,所以临走拜托了玉川寺的小和尚下山报官,那和尚看见满地死人已经吓得腿软了,他也只抱着一半的希望,却没想到官兵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
当下纷扰四起,官逼贼跳,四处人仰马翻,再没人顾得上他们两个。他们夺了两匹骏马,趁乱一路突围,终于逃出了林场。
直驰出好几里山路,确定后面没有人追上来,方才勒马停住,王祺喉中嘟哝了句“洪麟……”——抓着缰绳就滑下了马。
洪麟这边也跳下马背,上前搂住王祺看了看,觉得他全身重量似乎都往自己身上靠,连忙抱着人在草地上坐下。
“啊……”
王祺龇着牙低低呼了一声。
洪麟这才发现他右腿靠近髋骨处被割了一道伤口,由于穿的长裤是深蓝色,加上被短衣下摆所遮挡,所以先前一直没有留意到。(注3)
此刻撩开下摆,布料上的血立刻沾了一手,一摸下去,竟是半条裤管都浸湿了。也不知是什么时侯被伤到的,伤口从右腿的正面斜斜割到内侧下面,不算太深却很长,血肉在划开的布料下模糊了一片。
“您怎么不早说?”就这个样子还骑马骑了几里路,洪麟又心疼又心急,语气不自觉就带上责备了。
“也不是很痛……”洪麟一看过来,王祺便即做出放松的样子笑了笑。“多亏有你。”
“您……臣惭愧!”
洪麟垂着脑袋鼻头一皱,到底露出沮丧的表情来。
王祺把束腰的带子解开,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洪麟肩头,“穿上。”大半夜的裸着上身骑马,不冻出病来才怪。而且,这家伙好像全都忘了自己没穿衣服的事实,就光顾着效忠尽责担心别人,真是……
“啊不,还是……”
“穿上吧,”做主上的毫不让步,“寡人的亲卫队长,这副模样怎么行呢?”
洪麟拗不过他,只得从命。把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裹进带有熟悉气息的衣料里,一下子真的很暖和,很舒服。
瞥见主上从中衣相对干净的地方撕下一截布料,洪麟明白了他的意图,主动接过手,替王祺把大腿的伤口包扎起来。
见伤口不再出血,王祺费了点力直到站起身,边说:“走吧,不能耽搁太久。”
一旁的洪麟扶着他,朝左右看了看,说道:“让臣带您共骑……”只要没有追兵,两个人共乘一骑去城里弄辆马车,最多晚一点回宫就是了。
谁知话还没说完,王祺便摇头,“今晚遇到的那个‘俊泽行首’,你知道是谁吗?”说罢看了洪麟一眼,那眼神,让洪麟心中重重一沉。“为朝廷效力的官吏士族,不是个个都有机会面见圣上,可这个赵俊泽,他是右参赞赵思哲的儿子,几年前经由他父亲引见于我,他见过我一面。”
“您是说……”洪麟眼皮直眨,有些慌乱不定,“他可能已经认出了您,但是却故意对您下杀手?”
“也许还不止。”
王祺静静地说,“碧澜渡伪倭行刺那件事,很可能,也和赵俊泽、赵思哲这帮人脱不了干系。”
“啊,”洪麟想了起来,“确实是有关,臣在玉川寺里……”接着将寺里发生的情况捡紧要的说了。
听完洪麟的话,王祺一声不吭地走到坐骑前,直接翻身上马,腿上的那点伤似乎都不存在了。“如果赵俊泽认出了是我,宫里很快必有大乱,我们必须尽早回去!”
他面容严峻,看情形,已经容不得一刻耽搁。
洪麟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自然懂得事分轻重,当下也不再多言,跟在王祺身后策马奔赴开城!
东方渐渐泛白的时侯,看到了城池的轮廓。
驰马奔过大片的草原,洪麟伏着身体,忍不住瞄向侧前方的背影一眼又一眼。
这样子骑马赶路,伤口没事吗?
还剩下这一段路,能撑到回宫吗?
草原的风就像刀子一样迎面刮在脸上。
什么也不要想了,什么也不用问,如果不能用想的帮殿下减轻痛苦,那就只能不遗余力护送他平安回宫,早一刻、哪怕早一霎结束这份痛苦也好。
从王宫正门以建龙卫的身份获得通行,经升平门进入宫城,好不容易避开耳目到了马厩,洪麟先下了马,接着去扶王祺。(注4)
王祺身体有些僵硬,落地后右腿直打颤,没有办法站立。洪麟握住他手,手指冰冷,手心全是汗。赶紧让他躺到了草垛上,然后……然后洪麟开始拿不准了:是现在就背着王祺回寝宫好,还是先去通知下人过来比较好?
“谁在那里?”
一个声音响起来。
在看不见的马厩门口,有人路过而听到里面有动静,停下来问了一句。
洪麟反射性地屏住呼吸,听着那人脚步。
“谁?”
声音进到马厩里。
浅浅的拔刀声,刀身从鞘中被抽出一寸。
王祺忽然扒住洪麟肩膀,挣扎着站起来,示意他一起出去。看清楚从墙后转出来的是谁和谁,那人立刻收了刀,诚惶诚恐地拜见王祺。
“副总管。”王祺唤道。
眼前的青年高高个头,身着建龙卫紫红服饰,凤眼修长,面目娟秀姣好如女子,一眼看见王祺时虽流露出惊诧疑惑,但转瞬就平静下来,没有再抬头看第二眼。
【注3】关于王祺怎么会被伤到大腿内侧的BUG……以及大腿动脉会不会飙血……以及那里的裤子破了会不会走光的问题……请不要想了,就当成是作者万能定律吧》 《伤到这种地方完全是为了以后的‘腐败’呀,请相信我。
【注4】我也不知道马厩修在王宫什么地方,就这么让他们一路“骑着马”拽进来了,此乃炮弹级BUG~T___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