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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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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秋日祈福法会,按惯例是为祈求田地丰收而设,是王室重视农业的象征。今年恰赶上北伐征战,宫中的法会便有了祈求前线胜利和百姓福泽两个目的。
宫廷法会在当时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对于宫人而言,这是一场盛事。
对于高丽王室和百姓而言,是一种国泰民安的精神寄托。
佛教在三国时期由中土传入朝鲜半岛,与半岛民俗信仰相融,尝用以禳灾祈福。高丽时代正值国家内忧外患的动荡局势,佛教则扮演了“祈福禳灾,镇护邦国”的角色,深受王室尊崇,自太祖时便广建寺院,办诸法会。至光宗王时,设僧伽科举制度,僧侣与教团由僧录司管理。后亦多次举行八关斋会(八斋戒)及燃灯会等佛教法会。(注14)
将佛教法会与民俗庆典相结合,便是宫廷式的祈福法会。不仅仅是神圣庄严的祭祀活动,欢歌、乐舞的色彩也很浓厚。
既是神事,也是乐宴。仪式的过程比较繁复,先是由王、王后、高僧主持施行礼佛三拜,然后在长达两三个时辰里,高丽僧人身着艳丽的僧袍、头戴彩帽,随着鸣钹吹号声曼曼舞动,唱念香赞。这之后,神官在高处扎起象征‘五谷丰收’的草样,举行祈福祭天的仪式。做完了这些差不多已经日落西山,这时候便是歌舞宴会的时间,王公大臣们不分尊卑,一同作乐,管弦欢歌,皆以欢庆为上。到了仪式的最后,由王和王后点燃佛光天灯,取向天祈福解厄、上达天听的愿望。
就是为这一场盛会,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场景和器物,至于负责祭祀的僧侣和神官,也在那个时候便定下了。
除了在现场侍奉王公贵族的宫人奴婢外,担任护卫这一类工作的,应该就是全场最紧张的了。像这类型的祈福法会,无论从规模、格调、人数上都很突出,还有许多来自宫外的僧侣和下手,保卫工作自然比平时显得更为重要。
会庆殿外一角。
洪麟又检查了一遍暗处安置的弓弩,并简单嘱咐了驻守的建龙卫:“多加留意。”这一句话他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建龙卫的岗位基本上分布在王座附近,不过由于法会神圣,侍卫并不能直接站到主席上,只能排在法坛外沿警卫。
检视完这一处,他转身走下侧旁长长的阶梯,挤进了围观在场外的宫人之中,目光始终没离开场中软烟薄香的祈福法坛。
佛灯普照,软香熏笼。
钟乐声悠悠而鸣,王祺身着法服端坐在高座上,周边尽是豪华灿烂的灯火,会场内亮如白昼,他脸上的表情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还是似笑非笑着,既柔和也稳重,看不出半点没耐心的样子。
洪麟只觉得如果要自己一整天像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定难受得要死。他远远看着高台上的金碧辉煌,王祺的那身法服相当厚重,从外到里包括纁色衮袍、玄衣、素纱中单等层层繁缛,穿戴时就需要十几个下人服侍才能打理齐整。穿着法服行动不便不说,单是那顶镶着红玉的铜制礼冠戴在头上就沉重无比,只坐着也会吃不消。
宝塔失里坐在王身边也是一派端庄贤淑,不久前离席去换了里面的衣裳,想来也实在有些受不住。
祭祀的仪式已告一段落,一片觥筹交错之中,衣饰华丽的宫廷舞者优雅从容地献上五方处容舞。洪麟的视线往场上溜了一圈,当扫过某处时,发现后妃席上昭媛娘娘的座位空着。回想一下,似乎空了好一阵子了。
护卫王室成员是他的职责,他也很自然地留意着会场内每个人的举动。先前看到昭媛娘娘坐在那里时,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她的玉佩找回来没有?
乐声忽然平缓下来,舞者朝左右分开,在宫人的引领下,走上来四位锦衣华服的少年。看衣饰气质,都是贵族之后。洪麟觉得样貌眼熟,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几位应该都是王祺的侄子,也即是王姓宗亲后人,其中的两位去年入宫来他还见过。
四位宗潢子孙同时出现在法会上,这种意外的情况洪麟之前并没有被告知,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再看一看在场诸位豪族大臣的反应,显然大家也是毫不知情。
华服少年们在朱红色的锦毯上站定,一字排开,面朝王座跪行大礼。
在王祺的授意下,主持法会的高僧拿出法器,宣诵了一段佛经,大意是说佛教密宗的‘五方佛’,围绕着中央大日如来,生出东、南、西、北四方四佛,代表着佛主的五智。尔后,他宣说高丽的国运受到人德影响,如今人德有衰败之象,王国才会纷扰不休。而解除业障的方法,只需要召四位王室宗潢子弟,入宫为毗卢遮那佛法器引摄众生智慧,今后食宿宫中,接受君王集中教养,便可使国势安定复兴。
听到这段相当于圣旨的宣诵,洪麟很快了然了这四位王氏子孙进宫的真正意义。七夕那晚,王祺后来对他说了一句“如果一定要为高丽扶立继承人,与其受元廷支配,不如由我来亲自挑选这个人”——此时在洪麟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早在数月之前,元廷就有扶立在大都为质的庆元君为下任高丽王的打算,当时也正是迫于那种压力下,王祺才提出假合宫的方法来解决世子问题。而后,这种紧迫式的压力很快在高丽王力行改革、对元出兵的反抗行动中不复当初。
但国家离真正的独立还太遥远,门阀豪族与元廷牵扯颇深,愈是在非常时期,愈需要防止被人抓住软肋攻击。而且就如王祺所说,统绪传承是国家重中之重,既然明知自己不会有子嗣,那么该决定的始终得作决定。
早一步行动,自己还有抉择的余地。
洪麟调整了目光,认真看了看那四张稚气未脱的脸庞,虽然出身高贵,家学渊深,但毕竟还是孩子,没有多少世事扎根的痕迹。只要从今往后留在宫中培养,适当地引导政治观念,观察品性,将来选出一名过继给王后当干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王位继承人。
为了不引发统绪之争,这一打算王祺自然不会明说。反而是借国家的宗教背景做掩饰,经由高僧之口,将吸纳宗亲子弟入宫的决定作宗教的形式解释,从而使门阀贵族无有异议。
最重要的是,这四位王室宗亲都未曾远赴元廷充当质子,身上的亲元色彩也相对不那么浓厚。
“娘娘,福礼都准备好了。”
侍女捧上来一只盖着红绸的托盘,放置在王后面前的桌上。宝塔失里微一颔首示意,红绸被撩开到刚好露出物品的位置,工整地垂在另一侧,托盘里面躺着四串精美的玉石环佩。
宝塔失里缓步走下高座,身后跟着双手奉举托盘的侍女。来到四位侄儿跟前,微笑着一一赠与他们玉佩,并为他们祝福。宝塔失里虽是蒙古草原马背上的女儿,但本人的外貌气质偏于娴静柔和,一颦一笑间,很有使人心折的风度。
待到乐声再度响起,舞者如织,满堂音高曲阔之时,王祺转头询问宝塔失里:
“刚才的福礼是从燕京带回来的吗?”
“是啊,之前托哥哥特地带回来的,那几个孩子都很聪明伶俐,妾想按照家乡的风俗为他们祝福。”
王祺笑了笑:“很漂亮的玉质,是佘太翠?”
王后面露出自信的笑容,微微颔首回答:“是佘太翠。燕京的宫廷匠师手艺巧夺天工,在玉上雕刻飞禽走兽和山水花草,‘鹘擒雁鹅春草间,虎逐群鹿秋山中’,有吉祥成功的涵义。”
“不是持荷童子的图案吗?”
“也有雕刻持荷童子的图案,不过那一般都是送给妇人,古人寓意‘莲生贵子’,是这个意思。”宝塔失里柔声解释着,“妾送给四位侄儿的玉佩都是刻着海东青、猛虎逐鹿,希望他们成长为勇敢坚强的男儿。”
又说了一些宗亲相关的话,王祺却稍微有点走神。
宝塔失里见他身前的酒杯空了,便倾身为他斟酒。又随意道:“殿下以前见过玉石上的持荷童子吗?”
“好像见过……有一点印象。”
“其实妾也曾经赠过宫内几位嫔妃,殿下应该是在她们那里见过吧。”难以想象王祺会亲近其他妃嫔,虽然相信事实不会是那个样子,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仍旧很微妙。
王祺默不作声地端起酒杯,眼光却不由自主瞟向了席外的第二只莲花灯饰——洪麟一旦不巡视的时侯,都站在那里。一瞥之下,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慢慢睃视会场,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看过去,虽然不太明白自己在找什么,但就像溺水的人努力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停不下来……终于停住了,在视线的尽头,是后宫嫔妃们聚集的席位。
注意到其间有一个位置空着。印象中,那好像是尹昭媛的位置。
是叫做尹秀姬吧?……自己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洪麟不可能会认识这个嫔妃。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大关联,硬把所有的疑惑扯到一起去不是太奇怪了吗。
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大脑还没及时做出什么反应前,心里的某根弦却拨动了一下,有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盘亘着,挥之不去。
【注14】引自网络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