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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2.
      下了早朝,得知王后凤体抱恙,王祺便匆匆赶往中宫殿探视。殿内鲜红的纱帐还没撤下,宝塔失里身着寝衣躺在薄被中,脸色苍白如纸,与沉甸甸的绛帏格格不入。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清晨不是都还好好的吗?”王祺坐到床沿,接过侍婢手中的热巾替王后拭汗,一边问着。他朝堂上的正装还来不及更换,便这么急急赶了过来,此时峨冠博带、一身威仪,眉眼却是满含着担忧,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在一起,像极了宝塔失里期望中丈夫的柔情。
      只能是“像”——难道还能算是真正的丈夫吗?
      虽然王祺从来没有当面明言,可宫中十年如一日孤灯空房,身为妻子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与别人不同?要是早早死心了也罢,奈何人都是有着侥幸之心,宝塔失里也不例外,她一边总在有意无意寻找着回转的可能,一边又为王祺时常不经意传递的心念希望、失望。
      就像他也会和自己一样怀念着那首高丽小调。
      就像他竟然记得自己出嫁时的香囊,和囊中淡淡的清香。
      十年前的她,就是带着一颗清淡如水的心嫁给他的。
      十年的时光,快得宛如弹指之间。
      当他把合宫的计划告诉她的时侯,宝塔失里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震荡。她深知当时政局的凶险,虽然自己是元国下嫁来的公主,但实际上早就是政治的牺牲品,不可能抛开高丽全身而退。王祺承受的命运已经和她相系相连,王朝的命脉就是她的命脉,所以她才会答应这件难堪的事,用忍耐守住王室的体面,没有一丝一毫怨言。
      可他呢——他们呢,又是怎么对她的?
      在她害怕、在她难安的时侯,他们是怎么厮守自己的爱情而漠视她的存在?
      再也不抱希望了,保持一场政治婚姻永远是政治婚姻的样子,对一个已经死心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每当他流露出对自己平常的关怀和细心,总是忍不住藏下幻想的那些曾经,已经过去了……
      宝塔失里微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头顶承尘,没有出声,人显得十分虚弱疲惫。贴身侍婢宝德忙跪下来回话:“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察觉娘娘体虚,伺候不周,让娘娘在浴盆中昏倒了……”
      这件事当然不能全怪下人。王后的病是多日来的胸闷抑郁,加上夜晚着凉所致,和她“同床”到天明的他竟然也没留意到对方身体不适——想到这里,王祺心中难免有些自责。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臣妾……让殿下劳心了。”
      宝塔失里勉强侧过脸庞,语气虚软地开口。
      王祺也微微俯下身去,说:“寡人已经吩咐过内医官,这些天,爱妃就安心地养病吧。”
      说这句话时,就如同对待园中美丽娇贵的花朵,保持着注目,也恪守着距离。他看着王后喝下刚刚煎好的汤药,嘱咐了医女和内命妇几句,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在对于生活的照顾和体面的尊重上,王祺确实已做得足够好。可就是夫妻间的礼仪越周到,空有其表的关系才越残酷,好像一只底部藏着裂纹的琉璃碗,酒水盛得越满,越脆弱不堪重负。他们永远都只是相敬如“宾”的两个人,永远不能相濡以沫。
      落花飞絮两无踪,何需怨东风。

      “听说王后娘娘生了病,殿下正在中宫殿呢。”洪麟在建龙卫的训练场上听韩柏说出这件事时,很是发愣了一会儿。
      想到很可能是自己技术拙劣,或者粗心大意,才引起娘娘的身体不适,一股做为男人的自责感便涌了上来。
      “今晚殿下与娘娘的合宫安排也取消了。”韩柏注意到洪麟的反应,但却以为洪总管是因为殿下探望中殿而有些郁闷,于是想了想,又说出这件或许应该能令洪总管舒心的事。
      一听到这个消息,确实让洪麟松了一口气。虽然昨夜已经和殿下说好,但总是担心朝臣会给殿下施加极大的压力,事情恐怕不会太顺利;不过既然是因为王后娘娘凤体不适,那么中断合宫的做法就顺理成章了,真好……
      可是!…娘娘的不适是因为自己伺候不周啊……
      洪麟暗暗一惊,赶忙为先前的想法深深懊悔一番。他现在也不知该感到高兴好,还是担忧王后的身体好,真是左右为难。
      于是在韩柏面前,他们总管的表情就更加郁闷了。

      晚膳时分,洪麟在毓庆宫中和王祺一齐用膳。
      两人同寝共食的关系是从少年时期便开始的,洪麟是王最宠爱的臣子,宫中人尽皆知。起初洪麟碍于君臣礼节,说什么也不敢与王祺同桌用膳,王祺软磨硬施才把他弄到对面,只用了一个理由:方便夹菜。
      从那时起——直至此刻,二人都是合围着小方餐桌对坐。
      洪麟穿了一件品红色的新衣,上等的丝绸料子,衬得原本就俊秀的面相愈发唇红齿白。这是王祺送给他的,似乎觉得穿在洪麟身上效果颇佳而频频点头,圣上今天的心情倒是不错。其实洪麟心里一直在嘀咕,殿下的品味怎么这么……独特呢?不过确实是感激在怀,也很是欢喜的。
      “这鱼羹对身体很好,多吃一点。”
      “臣……臣自己来!”
      洪麟慌忙接过小盅,一点一点地品尝起来。
      踌躇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提起那件事:“殿下,娘娘她的身体……”
      “有太医照顾,不会有事的。”
      洪麟咽了咽口水,愈加觉得难以启齿:“您……您今晚不去陪一陪娘娘吗?”因为心怀愧疚感到不安,便想到要去弥补,但——总不能自己跑去照顾娘娘吧?于是他只能这样表达。
      王祺顿了一下,神色间隐有不快。“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洪麟本也有些忐忑,这一来自然不敢再说下去了。低头缓缓搅动鱼羹,却心事重重,一口也没吃进去。
      王祺抬头看他一眼,见到那副模样又不免有些好笑,安抚道:“中殿的病只是体虚气弱、郁积所致,跟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一句话立刻把洪麟从郁闷中拯救了出来。他感激地看向王祺,却撞见殿下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隐隐预感到不妙,还没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放下玉筷,表情认真地问:“洪麟,你真的希望,我去中殿那里吗?”
      “殿下……”
      洪麟瞬间真的愣住了,这叫他怎么回答?
      可王祺的目光却炯炯地逼着他,漆黑的瞳仁好像会说话,叫人转不开眼。
      他捏着袖角,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臣……不敢说。”
      “说。”
      简单的一个字,是王命,却像恋人在撒娇。
      洪麟的内心在纠结:他私心底当然希望殿下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可是要说出类似“不希望王与王后在一起”的话,又实在逾越了身份。他习惯在殿下面前言无不实,并不想说些违心的表面话,但一些“祸乱王室”的流言又不适时地出现在脑海里,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
      打量洪麟的表情,王祺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正是自己想要的。
      优美的嘴角仿佛上扬了一点点,立刻拉下来扮成严肃的模样。“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动了两筷子之后,突然像想起什么,“哦”一声抬起头,看着洪麟:“你准备一下,明天陪我去一趟玉川寺吧。”
      “……桂城的玉川寺?”
      “是啊。”王祺的脸上漾开笑容,“你也很久没有出宫了,趁着这次出去走走也好。”

      夜色下的毓庆宫亮起艳红的灯火,以此为中心,盏盏宫灯像水波一般点亮了百座宫殿楼阁。
      寝宫的角落飘着麝香,暗红色纱帐从高高的宫室顶部直垂到地面,把床榻所在之处围成一个独享的空间。洪麟略微恍惚地撑起半身,目光所及都是纱帐上精美繁复的花纹,那被隔在帐外的宫室只剩隐隐绰绰的一片,屏风、花瓶、木隔栏,摆设的影子,竟觉得像昨夜懵懂闯入的世界。
      ——那是王后的寝宫,他自此以后不会再踏足半步,却也会一辈子记住那个地方。太多特殊的感受叫人难忘,一如夸张的色彩总会吸引人注意,无关好坏。
      毓庆宫的深红暧昧、中宫殿的明红晦暗,恍然之中竟觉得如此相似,几乎吓了他一跳。凝住目光更仔细地看,依然只看清纱帐外房柱上金漆的龙形图腾,代表着王室之尊盘亘在幽暗里。
      似乎相似的不是陈列摆设,而是深深笼罩于宫廷的一成不变的王室气息。
      一种叫做“命运”的气息。
      洪麟下意识弯过手臂,拢住了伏在他胸前的王。
      他的身体修长硬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涩和力度,也充满了对挑逗和诱惑难以抗拒的冲动。王祺用唇舌厮磨他的颈项、肩窝、胸膛,像见证彼此重新专属的烙印,在干燥平滑的肌肤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火苗。洪麟难耐地半抬起头,情难自禁的呻吟从喉间泄出来,流入王祺耳中。
      十年的同床共枕,王祺早已熟悉了洪麟身上的每一处敏感,他的情动情迷,他的意浅意深,他每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都能够读懂。肩膀被伸至背后的臂膀锁住,王祺将手抵在洪麟匀称结实的胸膛上,那里的皮肤下寸寸肌肉紧绷着,随着有力的呼吸起伏、靠近,男子的气息从一个人的鼻腔钻入另一人的鼻腔,最终沉溺了两个人。
      激情犹如雨夜绽放的花。
      “洪麟……”气息不稳的声音带着仓促。
      “嗯……”洪麟稍稍松开了一点距离,他感到今晚的殿下有些不同以往的迫切。
      “洪麟……”
      王祺黑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张脸庞虽然有着柔和的线条,可浓的眉、挺的鼻梁、剑般飞插的鬓角,无一不在昭示王家武士的英伟。王祺爱着这样的洪麟。不是一段简单的陪伴,不是一句无心的忠诚,而是揉合了这种陪伴与忠诚、在成长的蜕变下保持着明朗纯粹的男人。
      从年少的时代走来,洪麟像是王血肉中生出的羽翼,那样柔软、温暖、美好而不可分割,宛如一个梦想般完美。建龙卫本是为王奉献生命的死士,王祺却宁愿与洪麟并肩而战、同生共死,他早把这个人视为命旅中唯一的依傍,即使身为九五至尊的君王、即使仁德隐忍的表面下早已练就刚强冷硬的心性,失去了洪麟,他仍然什么都不是。
      洪麟是一柄剑,从王灵魂深处长出来的剑。
      ——拔走一个,势必会割裂另一个的灵魂。
      他在亲手把他送出的时侯有多绝望,他在此际就有多狂喜、多迫切。
      伸出一只手覆盖住洪麟的手,带着它游走在自己身体的表面。从胸口徘徊上脸颊,微微一侧头就亲吻到掌心,睫毛在吻落下时阖起来,投在双眼下方成一片性感的阴影。洪麟看着与朝堂上截然不同的王,掌心像浸在一泓温水中慢慢融化,王的神情是如此专注沉醉,王座上的孤绝、政治上的戒备、宫闱间的猜疑,都在这小小的世界里荡然无存。
      从最初那间选拔护卫的大殿开始,从年少的洪麟在王眼中变得不同开始,这个并不十分出众、却怀抱着别人远不及的真诚与刻苦的男孩,就成为十七岁的少年君王世界里最鲜明的人。情不知所起,然一往而深,说不上为何原因,就是会放在心里。因为先爱上了,所以卑微;因为先引诱了,所以愧疚。王祺一直想给洪麟最好的感受、更多的快乐,尽管骨子里尊卑的观念难以扭转,至少有意识在亲热的时侯不让对方感到太多身份的束缚。
      洪麟渐渐有些明白了王祺的意思,于是试着放任自己的意志,跟随他所引领的感觉。
      透过房间暗红的光线看去,王祺瘦削的脸颊还留着疲惫的痕迹,但情到深处一垂目、一蹙眉都极是漂亮。他并不是一个长相柔美纤细的男子,在执政生涯中蓄起的王势让五官也变得更加深刻凌厉,是一种很有男子气概的相貌。可内心的细腻善感,给他的眉眼又蒙上了一抹阴郁气质,或许那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就像锋利的铁剑套上精美的剑鞘,用“漂亮”来形容也不为过。
      手沿着腰线摩挲而下,紧贴着髋骨,或前或后地辗转着。然后他撤开了引导的手,把主动权交给洪麟。王祺历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也敢于去要;洪麟却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来都是给予对方所想要的。经历了昨夜的事,王祺忽然醒悟到,或许在两人关系中交给洪麟适当的自主,对洪麟、对他都更有好处。
      洪麟将手掌避过王祺腹部的伤疤,小心翼翼地抚向后方,探到股缝周围。王祺也将上身贴向他,双手合绕过去攀住洪麟的肩胛与后颈,整个人的坐姿稍稍垫高了,耳鬓恰好厮磨在一起。洪麟感觉到王祺的呼吸合着若有若无的亲吻擦过脖子,他的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掌下沐浴后的肌肤有着丝缎般的触感,包裹着紧致而富有弹性的肌肉,与女人的柔软细嫩完全不同……
      ……女人的……柔软细嫩……
      洪麟蓦然一怔,浑浑噩噩的热情顷刻间退去一半。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了……与王后昨夜交合时的画面,并不是有多回味怀念,只是无法控制地就想了起来,一个人若是记忆能力健全,就真的不太可能忘记这类经历,甚至连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也是极难做到的。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它却发生在了不合适的时间。
      这世上本有许多不过分的事,就因为不合适所以不应想、不应为、不应有。
      他的心里和眼里都应该只有殿下的。为什么会想起……为什么要比较……难道已经无法逃开了?
      难道他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连自己也不熟悉的自己?那个自己在想什么,他怎么看不真切呢?
      仿佛有冰水漫过心头,有蚁穴钻空胸腔,长湖决堤一般惊心动魄,让他在手脚迫近了麻木的边缘才省起去掩饰。
      他感到王祺的唇在耳廓后停下来。似乎犹疑、犹疑地缓缓移开,等待了一会儿——也许只是很短的片刻,又寻着回到他的肩窝中。
      他的心也在经历了这一阵短暂的停顿后,变得迷惘惶惑,变得惴惴不安。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混淆了怀中抱着的是谁,与自己耳鬓厮磨、头颈交缠的又是谁?
      有一种异样的刺痛从心底的深处长出来。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双眼眸。
      因为激情而湿润、漂亮的眼眸,怀着难以分辨的深邃眼神,出现在咫尺之间。
      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东西,让洪麟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内心。
      ——殿下…您看到了什么吗?您会生气吗?不是这样,这不是我所想的……
      然而王祺只是一边攀着他的肩膀,拉着他慢慢躺到床褥上。
      心无旁骛地,由外及内地交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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