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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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他的确很幸运。
从士大夫家丰衣足食的幼年生活到入宫后与圣上同寝同食的特殊待遇，没有受到什么考验和磨砺就荣升为建龙卫总管，他的人生一帆风顺，他的事业平步青云，他的情人是一国之翘楚，试问世上有几个人能够这样？
——“你很幸运，又何尝不是不幸呢？”
这句话从离开王后的内宫起就盘亘在洪麟脑海里，前半句的意思他懂，后半句……也许只不过是王后随口之言，洪麟却没法不去想，直到东允从后面撞了撞他的手肘。
“大哥，你看，那不是佛诞节前才进宫的昭媛娘娘吗？”
九曲回廊的石栏边倚着一个纤细身影，频频朝这方顾盼，洪麟一看，正是昭媛尹秀姬。
这位娘娘生得娇俏水嫩，玲珑美目，双颊微丰，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甚是惹人怜爱。她是贡女出身，在朝中没有权贵可依附，入宫之后不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以体弱多病的缘由给安排到闲宫去住了。王祺本来就不近女色，哪怕给外人做做样子也只跟王后做过，心不在粉饰繁花的后宫，自然也不太过问后宫这些琐事。
看她的样子好像在等人，洪麟心里咯噔一下，这里是后宫，不当班的侍卫本来不便随意出入，私自会见后妃更是不妥。这位昭媛娘娘独个儿出来，身边怎么一个随侍宫人也没有……
正想着，那尹秀姬忽然手扶着额头前摇后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她的那面前可是池塘啊！吓得东允连连抽气，一转头旁边的大哥却不见了，再一转头，嗬，已经赶在娘娘身边了！
再怎么说他洪麟也是御前侍卫，临到这种关头，出自本能的反应早就超过什么避嫌什么顾忌了。
“啊、痛痛！”
昭媛娘娘小脸一皱，缩紧双肩，洪麟赶紧又放了手，娘娘年纪小玉体娇贵，是他莽撞了。
“我、我头晕……”一瞥见洪麟退开一步，尹秀姬立刻按着太阳穴哀叫起来，“哎呀，头晕还耳鸣……”
呃……娘娘，您到底要怕痛还是要头晕啊？
洪麟虽然经常烂好人，但也不是傻子，结合前后反应，几分真几分假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里日头太晒了，要不……你们送我回宫吧？”
昭媛说话怯怯的，好像生怕他们两个不答应似的。到底只是个刚进宫，又遭到排挤的贡女，底气不足都不敢大声下令。
左右没个使唤宫女，洪麟只能叫上东允，先把病怏怏的昭媛送回去再说。
绕过好几处偏廊小园才到昭媛娘娘的处所，果然是座闲宫。
洪麟朝门内喊：“昭媛娘娘回来了！”
半天也没见个下人来迎接。
“啊……其实昨天张贵人那里来了客人，人手不够，她们都被调过去帮忙了。”尹秀姬语气虚弱地解释着，然后抬手一指里面，“我住在那一间，有青色竹帘的……”
……想要送到大门口就离开的打算看来是不可行了。
不过昭媛娘娘的内宫倒是让洪麟感到了诧异，不是难得一见的那种诧异，而是意想不到的那种。一走进去，挂满四壁的字画卷轴就入了眼，山水人物，花鸟鱼虫，各种字体的书法……简单来说，就是充满书香门第的文艺气息，都跟圣上的书房有的一拼了。
把尹昭媛扶到桌旁坐定，洪麟就想离开。“娘娘，没有别的事的话，臣等先告退了。”
尹昭媛刚刚坐到凳子上，闻言差点又蹦了起来，弄出好大一声响动，洪麟和东允回头看的时侯，见她正倒坐回去用绢巾按着额角，道：“你，你是洪总管吧？”
既然被点到名，总也不能太搪塞了。洪麟转身鞠躬，行了一礼：“是，臣洪麟，见过昭媛娘娘。”
“早就听说洪总管领导着主子身边的建龙卫，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您过奖了。”
洪麟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纯良，还有点腼腆。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也不错，他心想。
“好像那次主子去郊野赏景，你们三十多个人就杀退了几百个刺客，真的好厉害！”
厉害……洪麟笑得有点尴尬。
“虽然那次主子伤得挺重的……不过我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如果没有洪总管保驾的话，恐怕，恐怕会有更令人担忧的事发生啊，那就无可挽回了！”
……还是早走为妙吧，这就是个是非之地啊，洪麟沮丧地想着。
“那么，那一位想必是朴副总管？”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见面辞，昭媛将目光掠过洪麟，甜蜜微笑着看向杵在门口的东允。
“娘娘，我叫东允，你可以叫我东允或者东允，在我们队里，我可是待人最亲切的，副总管及不上我呢，他比大哥还要无趣！”
洪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掩面。
东允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像个孩子了，喜欢没头没脑地说话开玩笑，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完全纠正，该说是太难得还是太危险？朴胜基就很不喜欢东允，其实也难怪，像胜基那种事无巨细皆卯足全力、心思谨慎深藏不露的人，也许天生就是这种性格的对立面。
“东允……”昭媛笑起来的声音可真好听。
东允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墙上的一幅字说：“这跟主上殿下挂在书房里的一幅很像，是您仿写的吗？几可乱真啊！”
“我心里太躁了，写出来的东西哪里及得主子万分之一……”说着说着神情就黯淡了下来，听得出不光是自惭形秽，还有些别的东西，“入宫之前我就见过圣上的字画，那份才情真是让人仰慕啊，从那时侯我就幻想着能为他铺纸研墨、伺候君侧，可是自册封那日见面以后，主子他，再也没来找过我了……”
话题不管怎么开始，最终还是会进入一个正题。
但是这个正题，却让站在一旁的东允都变了脸色。
“我真的没有得病，真的没有，可他们总说我气色不好，洪总管，你看我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她说得心急起来，眸子里一片水汽朦朦的。
洪麟也知道刚才她只是装作头晕把他们‘请’过来而已；也知道后宫里的争风吃醋远比想象中可怕得多；也知道这昭媛所受的委屈肯定不止一个莫须有的‘体弱多病、不宜伺寝’……
——但他更知道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也绝对不可能帮上忙的。
“娘娘，娘娘的病情只有医官才清楚，微臣不敢断言。”
“洪总管，我知道你是主子最为亲信的人，只要你肯帮我，主子一定会再正眼看我的，我也不用再守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了，”她拭去眼中的泪，“主子的情操风致，我都能从他的字画里读出来，所以我有信心，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哎，你要真能读出来，就该相信他一定不会喜欢你。
洪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要他主动告诉昭媛娘娘，说殿下只喜欢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他？
不，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在宫里面，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摆上明面的禁忌，所谓禁忌，就是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噤若寒蝉，哪怕那个事情正在你面前发生，哪怕那个正是探寻已久的真相。
没有哪个人喜欢在背后被人说三道四。
高丽王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就算人人都喜欢聊天聊地聊聊名人的私生活，也没有哪个笨蛋会当着刚刚认识的人的面口无遮拦自找麻烦吧？
“娘娘您如果真的想让殿下挂念，依我看啊，只有一个办法，”东允突然插嘴进来说，“您不妨学学我大哥吧，您要是把他学得像了，殿下没准儿会喜欢您！”
刚才是说哪个笨蛋来着？
洪麟脸上乍青乍红的，正要辩解一下，耳边又传来昭媛娘娘虽然可能不太明白但十分惊喜的声音：“真的吗？！”
“您别听东允胡说了。昭媛娘娘，臣帮不了您的忙。”终于再忍不住，洪麟难得地不假辞色起来，“对殿下妄加臆测妄图左右就是不敬！况且后宫之事，不在臣的职责之内。”
一转身被昭媛拉住，“洪总管！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不！——就算是现在没有的东西，日后我若得了宠，我也一定十倍补偿你！……”
不，不要再求我帮忙，请不要再哭了……
一种深深无力的感觉似附骨之蚁般侵袭上来。
受到传染一样被难过的情绪包围了，周身都沉重着，有什么话在嘴边来回滚动，却无法说出，他无法大声斥责或者更严厉地拒绝，他甚至连同情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毓庆宫前，已经是临近掌灯时分。
一下想着王后娘娘的事，一下想着昭媛娘娘的事，洪麟整个人看上去都似不在状态。
拾级而上，迎面朴胜基正从殿内出来。
他一贯冷静的脸色有些阴沉，看样子心情不太好，看见了洪麟也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
可当错身而过之后，朴胜基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洪总管——”
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在笑，但绝对不是让人舒服的笑，连身体也懒得转过来，“你是怎么服侍殿下的？不过是一日三剂的汤药，需要两次都假手于人吗？”
没等洪麟张口，他又继续说：“什么原因让建龙卫总管擅离职守，是因为殿下不会责罚你吗，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所以无论怎样都可以有恃无恐，是这样吗洪总管？”
他转过身去，直视着他，“如果换作我是你，现在就再去宫里多转悠两个时辰，不要这么快进去见他。”
他的脸上是一副冷冰冰的笑，眼神里却有受伤的感觉。
怎么回事？
洪麟搞不懂了，他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叫他不要这么快去见殿下，他是在讽刺么？
为什么？
朴胜基却没多说，抛下最后一句话就走了。
也许在朴胜基的心里，他所敬畏的人只有一个，也只能那一个，那就是高丽王王祺。
他很清楚自己效力的对象，能认准自己的目标，完美操控自己的方向。
对于洪麟，他就没生过敬畏的念头。
朴胜基说的话很多时候都让人不舒服，其实只因为，他说的往往都是一针见血的实话。
而人们总是不爱听实话。
洪麟闷闷地呆了半晌，还是进了毓庆宫。宫人们正在给廊道点灯照明，金灿灿的，一下子就有了夜幕降临的感觉，其实外面天还没黑透。
他开始想快点见到殿下了，不管怎样在后宫里逗留了大半日总是不妥，殿下有没有按时喝药？会不会急着找他？虽说他‘失踪’是因为昭媛的事情，但昭媛跟他见面的内容，能跟主上殿下说嘛？
他心里揣着事，脚步也越来越快。没待走近正寝大门，就看见一本奏折临空从门内飞出来，‘唰拉’一声落在异常安静的廊道上，伴随着纸张撕裂的声音，周边伺立的宫人等，莫不都身体一震。
门里面传出王祺的声音：“拿下去，烧了。”
音调不高，但能听得出其中混含的怒气。从王祺的行为里表现出来，就已经算是严重了。
洪麟弯腰下去，顺手拾起一份碎片。
是什么事情让殿下这么生气？
奏折的碎片上有一些字，他好奇瞟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总管洪麟……乱纲纪者……与殿下并据胡床。阴媚取宠，倨傲无礼……犬豕不若，祸乱宫……”（注8）
【注8】再次化用历史上的辛旽事件。还有……不知道王的寝宫构造是怎样的，‘毓庆宫’一名来自电影倾城字幕版中的翻译，关于毓庆宫内有几个房间，‘正寝’是不是可以包含在内，我有点火星……小朋友不要学╮(╯▽╰)╭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