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虞望舒

30、第 30 章

　　短暂职业体验的第二天，季白云和林溪就被打包送上了回裕安县的车。

　　一个月没有和儿子见面的季风禾算着季白云到的时间点，等候在车站接人。

　　在东站的外广场处，老远就见到自己的儿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少年。

　　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走在一块还怪养眼。

　　季风禾使劲瞅了几眼，猜测旁边的应该就是季白云喜欢的那位同学，这样貌也难怪自家的猪想拱。

　　等到人走近，季风禾热情地上前帮忙提行李箱，帮的自然是林溪，还把季白云挤到了一边，“是林溪同学吧，我家白云整天把你挂在嘴边 ，诶，我是白云的妈妈，这箱子阿姨帮你提一提。”

　　林溪哪能让季风禾帮忙，“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他第一次见到季风禾，面上带上了几分局促，视线不由瞥向了季白云。

　　季白云收到他的求助，挤进他两的中间，“妈，你车在哪？你来带路就行了，我两一米八的个子，哪能让你来推行李啊!”

　　季风禾是早就知道季白云和林溪同行回来，一个照面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可以确定，一定是她儿子先对人下的手。

　　“在对面的停车场。”季风禾一面带路，一面找着话题和林溪聊。

　　林溪不擅长聊天，但挡不住他身上的好品质，诚实和尊敬长辈，对季风禾有问必答，如果不是季白云叮嘱了先不要和他妈透露妖怪的事情，恐怕也要老实交代了。

　　季白云还没摸清楚季风禾对妖怪的态度，可不敢随意暴露，而且自己还看得到妖怪可是瞒着季风禾好几年还没交代呢。

　　季风禾这时候可没心思注意在自己儿子身上，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季风禾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都把林溪送到家了，她还一脸不舍地和林溪告别，邀请下次来家里玩。

　　只剩下季风禾和季白云两人的时候，季风禾才关心了一下季白云的集训的怎么样。

　　季白云有意把话题往之前季风禾提到的秘密上引：“妈，你之前说的秘密是什么，我两相依为命十几年，你怎么还有秘密瞒着我呢，太不厚道了。”

　　季风禾笑笑：“你多大年纪，我多大的年纪，我还不能有点秘密了？”
　　“回去和你说。”

　　她加快了点开车的速度。

　　回到家后，季风禾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抱出了一个收纳盒，外面还上了锁。

　　“你不是好奇吗？都在这里了。”

　　盒子里有着许多季白云没见过的照片，照片里的季风禾很年轻。

　　季风禾一边挑着相片一边讲——

　　季风禾是孤儿，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里，她那时候营养不良又自闭，经常是被其他孩子欺负的那个。

　　她的细胳膊细腿也反抗不了，只会在被欺负后默默捡起自己的东西，躲到一颗年龄很大的柳树下，有时候是哭，有时候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是去藏东西。

　　这棵柳树的树干很粗，外边还围了一圈石头，其中一块石头比较高，石块的后面有一个她能伸进手活动的黑洞，这个发现让她很惊喜，她努力表现帮助护工婶婶干活得到的一些奖励经常被抢走。

　　以后可以藏在柳树中！这个发现她谁也没有告诉，她去柳树下更频繁了，有时候风吹过，稀疏的柳枝会抚过她的脸颊和头顶，她总觉得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后来有一个经常来当义工的阿姨收养了她，给她改名叫了季风禾，阿姨是个小学老师，之前一家子遇到了火灾只有她活了下来，自那之后一直独居，有空的时候就会来孤儿院当义工。

　　被季阿姨带回去的那天她很开心，她不但有了名字还有了家人，她走之前不忘把藏在柳树干中的东西都拿出来，还和柳树告了别。

　　季风禾开心地和柳树说：“我现在有名字了，叫季风禾，我很喜欢，而且我还有家人了，以后不会来这里了，你要努力吸收水份活着啊！”

　　这颗大柳树一直半死不活地吊着，柳枝稀疏，树干也干枯，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嫌弃这颗柳树碍人，但因为它是棵古树，不但不能砍还需要保护，所有的小孩都被叮嘱过不要靠近。

　　所以每次她躲到柳树附近的时候，就能避免被找到，她藏得东西也都很安全，就是每回不能待太久。

　　这次离开，没有人再给柳树偷偷浇水了，她又有点担心。

　　柳枝向一个方向飘动，像是在和她告别。

　　季阿姨对季风禾很好，但是季阿姨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是早年火灾中逃生出来遗留的病症，已经上初中的季风禾，既要去医院照顾季阿姨，又要去学校上课。

　　季阿姨没坚持多久还是离开了，季风禾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季阿姨的亲戚是不会愿意收留她的。

　　季风禾又被送回到孤儿院。

　　大柳树还是如以前一样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渴死，季风禾也再没有被收养过，但也在政策下能继续念书，还有不知名的好心人支助了她。

　　她经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念书，兼职，工作，直到搬离孤儿院独自生活，进了大公司工作。

　　公司的前辈们很忙，几乎不会主动指导后辈，她只能更加勤快地做事，做记录，抓住每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同期的同事比她上升的块，工作上明明没有她上心，甚至做不好，可前辈们不但不会去说她的同期，反而把同期该做的事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后来偷听到八卦才知道，她的同期是主管的小情人，还是开的后门进来的。

　　原先这些事情也和她无关，她认为只要自己做好该做的，就算多做一点事也可以当做是锻炼了，但是没想到自己不但是垫背的那个，身上还被强行扣了锅。

　　她做的项目方案被全照搬改成了那位同期的，陷入了完全倒打一耙的抄袭风波，她的工作经历太浅，完全没有做好留底，她的挣扎维权加快了被赶出公司的命运。

　　霉运总是接连而至，租的房子经手人是个二房东，卷了钱跑了，而房子的真正的主人可不管她和二房东签的手续，给了她最后的搬离期限，新的工作和上司出去谈生意，劝酒不断，一只咸猪手搭在了她的腿上。

　　她忍无可忍把酒泼在了对方的脸上，然后放声大骂了人渣，离了酒桌，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没有家，短暂的小房子也过几天就要被赶出去，她自暴自弃地买了几罐啤酒，坐着车到了熟悉的孤儿院。

　　自工作后她就再没回过这里，老旧的孤儿院依旧勉强运营着，看门的大爷认识她，以为她是来做义工的，放她进去了。

　　她七拐八拐地又到了大柳树附近：“兜兜转转我还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工作不顺利，攒的钱也因为租房子一下子被骗走了，上司没一个是好东西……”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柳树底下的啤酒罐堆了一个又一个。

　　直到日头西坠，天空点起漫天的星子，季风禾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她得回家了。

　　夜晚的凉意让她醉醺的头脑清明了点，高架桥下是滚滚的江水，她突然觉得喝了太多的酒，胃里不太舒服，趴在桥边顺着气，一阵阵作呕的感觉袭来，她下弯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栽。

　　她没想死的，多么辛苦她都挺过来了，她一定可以再找到好工作让生活变得好起来，但要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她觉得好像这样休息也不错，想不到值得留念的东西。

　　她没死成，还神奇地漂浮到了岸边，晚上没人注意到这一幕，她自己也觉得是喝醉了做梦。

　　梦里还见到了仙人，柔顺的长发松松束在背后，简单的唐装上绣着柳叶，仙人长的挺好看，就是面色很苍白，身上还有一种很熟悉的柳木味，就和孤儿院的那颗大柳树那样。

　　她借着醉意和梦里的主权，大胆地抱着了仙人的腿：“仙人你身上的味道好闻，你是不是柳树成的精，能和灰姑娘的树一样许愿吗？”

　　“我要大房子，暴富，好工作……”

　　她的愿望一许起来没完没了，柳藏经默了，作为一个妖怪他是不该这样在普通人面前显形的，但季风禾醉的厉害，而且一连经历了打击，他担心季风禾会做出什么傻事，就跟了出来。

　　果然看到季风禾一头栽进河里，下意识地出手帮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醉鬼了。

　　他从季风禾的口中问出来住址，使了点小手段将人送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季风禾醒来的时候脑壳还带着宿醉的疼痛，手机收到的消息，公司果然把她开了。

　　但意识回笼后，她想不起昨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好像看到柳树成精？咻的一下就把她送了回来。

　　知道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去相信。

　　没几天房东果然来赶人了，她拖着行李又穷，提到借钱朋友就跑得没影，她又回到孤儿院，院长善良，可以收留她在院里住一段时间，但是需要她闲余时帮忙当护工。

　　一切又从头开始。

　　她是个不服输又执拗的人，对待生活是，对待疑虑也是，那天酒醒后，她正推倒推自己的行为节点，很奇怪，她以为的梦好像不是梦。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孤儿院中的大柳树，特意去查了古柳的资料，顺带还查到到往上数百年孤儿院的前身是寺庙的遗址，那时候柳树就在了。

　　据院长说，以往还有研究员来考察过柳树的年岁，少说有百年的树龄。

　　活这么久，说不定真的能成精呢！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季风禾见天的去柳树下晃荡，时不时做一些小动作，甚至对着树干挠痒痒。

　　她却不知道柳藏经根本没在树里，而是就在一边看着，他早就修炼到可以脱离躯壳。

　　他有点后悔，这小妮子当时不是醉着吗？怎么还能记得醉了后发生的事情，还猜出来点什么的样子，她就不怕吗？

　　柳藏经依旧保持着神秘，每日听着季风禾经常没有营养的吐槽，季风禾也能赖着院里就赖着，就当省了房租。

　　后来有一天，有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冲进了孤儿院，院里本来就是小孩偏多，护工大都是临时的，吓得只顾自己跑。

　　季风禾冲上去是不敢的，但也不能看着这些已经够可怜的孩子们无助被砍，她在后头护着孩子们跑。

　　精神病可不管那么多，提着的菜刀胡乱的砍，季风禾不过落后一点，就被这人扯住了手腕。

　　然而预想中的鲜血四溅没有出现，精神病被一男子夺了刀踹飞。

　　这人的脸和季风禾梦里的那人重合，除了打扮对不上，但气质和感觉，季风禾觉得自己找对人了。

　　柳藏经把人交给赶来追精神病的工作人员，就准备离开，手却被人握住了，季风禾澄澈见底的眸子里映着他陌生的形象。

　　她说：“我抓住你了！”

　　柳藏经的理智大概就是在这一握当中出现的裂隙，他一步步退让，季风禾一步步逼近，最后沉溺不可自拔。

　　他和季风禾有了小家，有了孩子，从他生出灵智到被奉为神树，再到他从特异局受伤退役，他的信众一直在减少，季风禾无疑是他最忠诚的信众，也可能会是最后的信众，或许他们真的能一起慢慢变老。

　　但上天显然不眷顾他们，季风禾出了车祸，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危在旦夕，看到没有活力的季风禾，他不用多想就已经做了决断。

　　配合着一旁医生的手术，他将所有的力量注入了季风禾的体内，如纤维般细的灵力封缝补着受损的内脏和细胞，绿色萤火模样的物质渗入胎中，是一生只可用一次的回溯之法，用自己的生命激活他孩子的。

　　这种关头他还不忘考虑孩子的以后，洗去了不少妖怪特有的特质，希望能将自己妖怪血脉的影响降到最小，当个普通人，最后只留下了最纯粹的生命力量。

　　做完这些他已经几乎消散，他亲了亲季风禾，最后的力量用作了梦中的告别。

　　季风禾做了一个梦，柳藏经跟她道别，以后不能陪她了，希望她以后能遇到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季风禾的泪打湿了病床的枕头，她觉得她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医院的医生自然看不到柳藏经，只觉得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大，手术中出现了奇迹。

　　季风禾没有理会护士对她未出现丈夫的编排，他已经出现了，甚至为了她和孩子付出了生命，但这她自己知道便好。

　　她会一如既往的坚强，而且现在她也不是一个人了。

　　——————

　　季风禾说的很慢，语气中满是怀念，她向季白云解释：“妈妈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看得到妖怪，你不是讨厌妖怪吗？我担心你知道后连着父亲一起讨厌，就想你大一点了再告诉你，再又想着等你念完高中了告诉你。”

　　“不过现在正是好时机，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自己做决定，妈妈能给你的只是勇气。”

　　季风禾还有心思调侃季白云：“我连不是人都敢喜欢，你不过是喜欢个男人跟我比起来，还差的远。”

　　季白云是真的佩服自己老妈强大的内心，“知道了，我果然是季女士亲生的，没有追不到手的对象。”

　　“不过，妈，我也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季风禾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闻言有点意外，抬眼很是矜贵地吐了一个字：“说。”

　　季白云老实地把自己还能看见的事情都交代了，还有林溪的除妖师身份，自己在集训期间都做了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最后提了自己的就职想法。

　　“行啊，瞒得挺深。”
　　季风禾的笑意一点点褪下，不是不高兴季白云的隐瞒，而是觉得自己做母亲的失职，竟然连这个都没发现，白云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多少？

　　不过她转瞬就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除妖师男友吗？他儿子倒是挺会找，有点想象不出林溪那孩子除妖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你有努力的目标就好。”

　　季白云知道在季风禾这里这件事算是翻篇了，他嘿嘿笑了几声，把季风禾按回沙发，替她捏了捏肩，“妈，你坐着休息，做饭的事交给我来。”

　　晚间，季白云把这事也和林溪讲了，感情他真有一半的妖怪血统，难怪他能看到妖怪。

　　对于父亲，除了不知道他是柳藏经以外，季白云其实并不陌生，因为季风禾在他小的时候没少提起，为的是让季白云知道他是有父亲的。

　　不过他总觉得季风禾提起这人会难过，就不爱这个话题，现在突然间，这个父亲的形象好像变得更加具体起来，自己身上有着他留下来的力量，这种算不算变相的陪伴？

　　季白云关了手机，今晚或许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