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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紫竹调 ...

  •   十一 紫竹调

      禹江,华江的支流,贯穿祥瑞两州,在义州府擎苍山下汇入华江,春夏时节乃是重要的商运水路,即使现已经入秋,仍然不乏船只来往。
      “……娘,你在干嘛?”
      谦华假装看夕阳已经站了好半天了,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齐长老跟在谦华身后,倒是没说半句话。只见九娘站在船头,仍旧戴了帽纱,白衣飘飘,青丝缭绕,双手却在奇怪地挥舞个没完:
      “我在用召唤术召唤你大哥啊,啊,不知道这样召唤彦儿和岚衣有没有用……”
      “……别玩了娘,你这样好象在招魂啊……”
      “……以前八哥也有教过我的……”九娘委屈地收回手,谦华半无奈半宠溺地看着她,清俊的脸因为血气不足有些青白,鬓发和衣襟都有些散乱,倒使得他平添了些落魄江湖的味道:
      “娘,大哥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别担心了。”
      “……可……我们这是去哪儿?他们三个回家找不见我们怎么办?”
      “娘,这次是鬼门找咱们的麻烦,家里实在不安全,我们先去义州方老庄主那里避一避,至于大哥他们,齐长老已经让丐帮弟子放出消息,信儿也给息儿送了信去,应该会很快跟过来的。” 谦华将身上的披风给九娘系上,“江上风大,您小心身子,要是又犯了病痛,岚衣的药可不好找人配啊,出了岔子我会被二哥大义灭亲的……”
      “方老爷子……墨剑山庄么?”九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这样去,会不会给老爷子添麻烦?”
      “墨剑山庄正好要召开武林大会,和各大门派商议对付鬼门,咱们去凑个热闹总不算麻烦吧?”
      “但是……”“老夫人,包子热好了——”
      只见苇帐一挑,信儿便伸了张俏生生的小脸出来,手里捧了一大碟热气腾腾的包子,九娘一听就欢天喜地地就奔回船舱。谦华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身向齐长老作了一揖:
      “——齐老,谦华还没有多谢您救回信儿,虽然她只是个丫鬟,但家母确实离不了她的。”
      “……不敢……”齐长老连忙回礼,心里却对这岳家人又多了一分猜测。他赶回清风楼时,只见得一地狼籍和一名急得团团转的少女,那少女一见他就叫出他的名号来,几番言语竟是纯熟的江湖行话与唇典,之后准备下义州时,行船与衣食盘缠全是那叫信儿的丫鬟一手包办,毫不拖泥带水。
      丫鬟尚且如此深不可测,何况主人?
      “风浪正好,明儿个就能到瑞州府了吧?”谦华站在船头眺望了一番,“不过下义州沿途不太安定,不知瑞州府谭家堡与丐帮关系如何,能否行个方便接应我等?”
      “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华江水路确实常有鬼门爪牙出没,若不经谭家堡相助,要下义州危险重重。只是这谭家堡主谭靖临生性古怪,虽然恒老帮主与他有些交往,但……”
      那谭家堡主谭靖临,虽不是江湖出身,却是开国时鼎鼎有名的振威大将军,官至二品,数年前平定奸臣之乱后便卸甲归田。他年轻时与江湖人士也打了好些年交道,加之武艺高强,朝里朝外都声名显赫,人人畏他三分。谦华自然知道这些,见齐长老言而又止,笑道:
      “我听说,那谭堡主喜好搜集稀世的兵器物件,若不献上一两件宝贝,连门都迈不进去。如此看来,我们就只有献上打狗棒了不成?”
      “公子!这种玩笑……”
      齐半铁刚说半句,忽然听得船舱里传来一串如山岚细雨般的笛声,悠扬闲逸,配得这一派横波秋水分外清朗。只听那笛声,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时而清丽悠扬,时而郁沉短促,高,好似苍鹏展翅而嘶啸,低,仿佛冰下泉水之潆洄。渐渐的,那笛声如同剑待出鞘,两军对峙般紧张肃杀起来,正当人听得屏息时,那低音盘旋中忽然漫不经心跳起几颗珠玉玲珑,其中一颗竟化作鸟儿,挥展双翼,御风而行,顷刻间上穷碧落,忽而又下饮黄泉,恁是随心所欲,遨游自在,仿佛将这大好河山尽数收归眼底,真是道不完的气魄,说不尽的逍遥。
      齐长老不太懂得音律,仍听得如痴如醉,心旷神怡。他虽是个粗人,却听得出这宛转清扬的笛声里,是只有真正历练过风云变故和乱世沧桑的人才能有的出世超然,这种超然他至今只见恒老帮主把酒当歌时有过。
      “这是……”
      “啊,是家母,闲来无事的消遣而已,长老见笑了……”
      齐半铁毕竟是长老,知道谦华这万年奸商又在瞒他,因为听了一半时,他猛然发觉这不光是一首笛曲那般简单,那笛声的音律相当奇特,七音十二律转得十分巧妙,音与音之间的呼吸吐纳,更是非有深厚的武功修为难以成曲。”
      ——原来这岳家最深不可测的,是那举止拙稚的岳家老夫人么?
      “——老夫人的消遣,让我们这些粗人自愧不如啊。”齐半铁会意般看着谦华一笑,再不言语,闭上眼睛聆听这天籁神曲。
      ————————————没想到居然会卡壳并且在忏悔中的分割线———————————

      船舱里,九娘已经取下了帽纱,闭上了眼睛侧身坐着,闲适地吹奏,玉色刺边的长袖滑到了她的肘上,露出半臂清瘦莹白。
      信儿站在九娘身后,一边慢慢给她梳理长发,一边听笛曲,十分悠闲。她向前探了身子,想看看发髻的样子,却无意间瞥见了九娘双腕内侧的两道骇人伤痕,在那柔嫩的肌肤上十分刺眼。她虽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当初跟着主子时,渐渐也知道了老夫人的事情,即使她知道的秘密不亚于任何一个江湖顶尖情报贩子,也没办法真正了解对这个温润得仿佛美玉的女子。她的言行想法常常单纯直接得让人哭笑不得,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智若愚,但又或许像大爷说的,人心清透,世事也本来简单,最难料的,却是人的眼和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九娘却迟迟放不下笛子,仿佛入了神。
      “老夫人,您看用哪根簪子好呢?”信儿抽出几根发簪,比给九娘看,九娘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琢磨了一阵:
      “——就用玉的吧,玉的好看。”
      “老夫人真喜欢玉,现在年轻姑娘都不用玉了,京城的小姐夫人们都时兴七彩琉璃呢!”信儿帮九酿细细插好玉簪,“——方才夫人吹的曲子好动听,有没有名字?”
      “嗯,是青寒哥……我大师兄做的曲子,予离也最喜欢了。”九娘抚摩着手里的紫竹笛,微微地笑。信儿听了只得噤声,她不知道常常出现在九娘口中这个“予离”是谁,但她可以听出来,四位公子对他简直恨之入骨,总是避而不谈。
      九娘一提起他却笑意盈然,滔滔不绝:“以前予离就喜欢送大师兄笛子,什么样的笛子都有——对,也有琉璃的,我看着可眼馋了,但是那时侯我还不会吹笛子,但是很想要一个,有一天就从予离那里偷了这个紫竹做的,你看,上面还刻着诗呢……”
      “信儿,你的鸽子好象回来了,看看是不是二哥那边的消息。”谦华忽然咳嗽了一声掀席进来,淡淡打断了九娘的话,信儿连忙站起身出舱去。
      那鸽子正是息儿送来的,信笺展开一看却是定彦的字,简单利落毫无赘言:
      “家中交令杰打理,即日乘官船下瑞州,娘与三弟是否安好?”
      看来八师伯那只天下无双的解毒奇兽雪灵蛇果然厉害,听闻中了蚀心泪的人,即使有解药救命,至少也有个把月连动都动不了——不过二哥也确实结实耐打,不然当年习武时被师爷爷师伯伯师叔叔加上一个娘那样折腾,还能保住小命?谦华看着九娘手里的纸条,放心了不少,捏了捏了她的发簪:
      “二哥看来很快会追上来,大哥的话,我想咱们家脑子最好的就是他了吧,又会那么多法术,娘你别操心了……”
      “……岚衣呢?怎么你们都不提岚衣?”九娘猛得站起来,直直地看着谦华,“还有,定彦的字怎么歪歪斜斜的?是不是他也受伤了?他现在在江阳?冯疑是不是也还在?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娘,二哥从小习惯写斜体,字什么时候正过?岚衣和息儿在一块呢,说不定很快跟二哥就来了。”谦华毫不费力地扯谎,“再说你回去干什么?咱们就是在逃命呀!”
      九娘听得发愣,慢慢又坐回去,低下头喃喃自语:
      “……可是,如果是冯疑,怎么逃呢?又何必逃呢……”
      “娘,当年的恩恩怨怨尚未了结,快十年了,谁知道现在这个冯疑是什么样?可万万不能冒这个险。”谦华说得有些着急,扯动了伤口疼得皱了皱眉头,九娘一看赶紧叫信儿进来,谁知进来的却是齐长老,虽是必恭必敬地低着头,却把谦华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将九娘一把抱在怀里,任凭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也不放手:
      “齐……长老,有事吗?”
      “——那谭家堡派人封了百里河道,说是谭堡主三日后大寿,要一一查验过往船只。”齐长老好象完全没看见挣扎的九娘,指了指舱外,身后果然一片人声鼎沸。
      “……来得正好,省了我们求人护送,说不定还能换艘大船坐坐……”谦华欣然一笑,忽然眉毛一皱,差点疼得叫出声,“……娘你别乱动,我肠子都快被你挠出来了……”
      “咳……老夫这就跟来人说,丐帮有要事要见堡主——公子和老夫人早点歇息吧。”
      齐长老应下来,不动声色地又出了舱去,谦华松了口气,往怀里一看,却发现九娘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看了许久,无意识地伸手撩开九娘如水墨烟云一样的长发,想给她盖上被单御寒,一个不留神将她手里的紫竹笛碰到了地上,不是很清脆地一声轻响,却让谦华觉得格外刺耳。
      “……予离,予离——让他离去,不行么?”
      谦华的神色渐渐黯然下去,对着熟睡的九娘喃喃自语,口气不象是责难,倒更像怜惜:
      “那些曾经说要跟你同生共死的人,都只不过把你看作他们满足自己权力欲望的工具,为什么……既然你如此轻信,为何偏偏不相信,人心本是恶的?”
      烛火轻摇,却是无语相对。
      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谭家堡果然派了艘大船来接应,谦华和管事的人打了招呼,便抱了睡着的九娘上船,齐长老虽是担心他的伤,却没有拦,自去和谭家堡的人说话。信儿收拾着小船里的细软,匆匆忙忙间,忽然发现落在床榻下的紫竹笛,于是腾出手捡起来,隐隐约约看见笛身上果然刻着字。她一时好奇心起,借着烛光细细辨认,却是两句诗:
      “玉管宜横清更洁,一声吹落江楼月。”
      信儿不禁掩唇一笑:原来如此——老夫人也真是不懂风情,这笛子根本不是被她从那个“予离”身上偷走的。那“予离”本就打算送这只笛子给她,连她的名字,都已经刻在了上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紫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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